第十一章
此时附身到了一个石头上,皇上浑身僵硬不能动,不能抬手,也不能动脚,不然他非得扶住额头,然后一脚将这个大胆的丫头踹出去。
檀素却不知道她伺候的主子就立在身边,还将她的心里话听了去,兀自抱着小东西说悄悄话。
“其实,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她生在陈家,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听陈家摆布进了宫,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最后受陈家连累,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听闻此话,皇上目视前方,神色一派平静,只眼角蕴含淡淡嘲讽。
她叹了口气,将下巴搭在小东西身上,呢喃道:“黑官儿,你知道吗,皇后娘娘还没进宫时,我和其他人一样对她充满了偏见和抵触。”
“我自幼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接受的是忠君爱国的教导,出身陈家的皇后娘娘应当是我的仇人才对,可是,可是后来逐渐的相处中,我慢慢发现皇后娘娘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善良,勇敢,仁慈,美好。”
想到过去发生的事,她神色渐渐进入回忆和怅惘。
手腕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低下头,瞧见黑官儿正在舔/舐她的手腕,样子温驯,乖顺又温和。
笑了笑,揉了下它脑袋,“其实,最刚开始让我对她产生改观的是新婚那夜发生的事。”
“那日,我身体不大好,前一/夜着了凉,第二日起来就有点头晕眼花,但那日是皇上大婚,身为御前大宫女,我不可能不在新房伺候,但劳累一整天下来,原本就晕胀的脑袋更加昏昏胀胀,头晕眼花,然后一个没注意,就摔了屋子里的杯子。”
“大婚之夜摔碎杯子,这是多么不吉利的兆头,偏偏前一刻,皇上没在新房过夜,只潦草圆过房就走了,我吓得跪倒在地,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那时候陈家势大,如果皇后娘娘想要惩罚我,根本不需顾及皇上。”
“可是,就在我以为自己怎么也要丢掉半条命时,皇后娘娘走过来,笑着对我说:忙了一天,身子受不住了吧,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不必顾及这边,先回去休息吧。”
回忆那晚皇后娘娘温柔美丽的脸庞,和煦如春风的语气以及通身柔软良善的气质,她不禁轻轻一笑,半是向往半是感叹道:“皇后娘娘真的,是个顶顶好的人。”
她讲述时,整个过程皇上都保持沉默安静,只在听她提起新婚那夜,眼内才陡然升起几缕波澜,直至后面听到新婚那夜发生的事,听到皇后对此事的应对,他蓦然怔住——
不是因为皇后的心善仁慈,而是另一件发生在新婚之夜的事。
一件除了他和皇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事。
愣怔间,心脏猛然一痛,强烈的困倦袭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走之前,深深看了眼抱着那条蠢狗还在絮絮叨叨的檀素一眼,他顺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耳畔听到荣盛担忧又焦急的小声招魂时,他没着急睁开眼,等着脑袋和心脏的痛楚过去,才不慌不忙睁开了眼。
“皇上?”视野内顿时浮现出荣盛那张喜极而泣的大饼脸。
被搀扶着坐起身,靠在软枕上扫视室内一圈,没看到张院正和皇祖母他们,他对他微微颔首。
揉捏眉梢中心,缓和脑子的肿痛感,皇上疲倦地对荣盛说:“扶朕起来走走。”
披上长衣,在屋子里来回绕了约莫五六圈,皇上觉得身子松快多了,正好走到软塌跟前,顺势就坐了上去。
无意识往窗外瞄一眼,发现天色居然昏暗近黄昏了。
他靠在软塌上,经过这一遭,觉得身心俱疲,肚子空荡荡的。
“传膳吧。”
“哎!”荣盛欢快地应了一声。
皇上看起来没事,还惦记用膳了,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用过晚膳,皇上再次将神武卫传召过来,一来问问有没有找到渡一大师,二来问他最近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怎么样了。
调查和关注的人和事包括那位导致他成这个样子的小太监,皇后及其身边人,皇后娘家人,还有各地有关离魂症的事例。
神武卫直接无条件听命于皇帝,无皇帝的吩咐,绝不敢将皇帝暗中让他们调查的事情告知第三个人,因此皇帝十分放心他们。
但很显然,他注定要失望了,这些事没有一个有进展。
挥挥手,皇上让神武卫下去,他半靠在软塌上,闭上眼睛思考该怎么应对此事,思考来思考去,最终发现除了妥协他还真没什么其他法子。
作为一个皇帝,这世间除了神仙还真无人敢冒犯他,硬逼着让他妥协,偏偏这次涉及的事情中貌似真有无知不能控的因素存在。
这样的情况真让他倍感憋屈啊!
无声吁口气,突然想到什么,睁开眼,问荣盛,“檀素呢?”
荣盛心思一动,恭敬着回答,“回皇上,檀素姑娘被太皇太后叫去了。”
他和檀素是在皇上跟前贴身伺候的总领,一个统领御前大总管,一个统领御前大宫女,另协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管理后宫。
认真说来,檀素比他地位还要更高点,但没法子,谁让人家母亲是自幼贴身伺候太皇太后的贴身大丫头,后还为了救太皇太后而死,因此檀素在太皇太后跟前就格外有体面。
皇上登基后,太皇太后便将檀素给了皇上,让她照顾皇上身边诸事。
因着这些缘故,檀素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有三分面子。
但这样一来,他御前大总管的地位就不那么得劲了,这些年来,他和檀素没少明里暗里较劲。
想着,他不动声色地在皇上跟前给檀素上眼药,“檀素姑娘毕竟出身宁寿宫,对太皇太后也颇有几分忠心。”
皇上淡淡瞟他一眼,那温凉的目光看得荣盛后背一凉,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好似被皇上看透了。
淡淡收回目光,皇上没挑破他的小心思,反而问他,“之前那个奏折呢?”
提到这个,荣盛面相顿时一苦,这次即便皇上打他骂他,他拼着脑破血流也要苦心劝诫。
“皇上,朝政再重要,也不如您的身子重要,您今日已经犯了两次头痛症,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奴才伺候您不周,奴才的脑袋就……”
“收起来,别让朕再看见它。”
“奴才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哎?”荣盛说着说着发现有些不对,呆愣地抬起头看向皇上。
皇上拧起眉,深深觉得这个御前大总管最近脑子不大好,反应也迟钝,他不耐烦,“如果做不好,就换个人来。”
荣盛吓了一跳,忙不矢低头请罪,而后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沉着地看着他,缓慢应了一声。
吩咐完,皇上在荣盛忐忑担心的目光中没有强撑着身子继续批奏折,连续两次离魂,他身子困倦沉重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即躺床上昏睡过去,恰好最近没什么大事,他就顺势早些洗漱休息了。
刚躺床上,闭上眼,他果然就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他梦到了大婚那天的场景。
那个让他从檀素口中听到大婚这两个字就联想到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被逼迫着娶了陈氏女,他即便面上不显,心间却倍感屈辱和憋屈,当时看着陈氏女从代表着封后的太和门庄重跨入,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间发誓:总有一日,他要这天,再不被陈氏的花团锦簇所掩盖。
因着这些心绪,即便娶了陈以祯,他却从未想着跟她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
但是,当时宫里到处都是陈家的眼线,包括负责给皇上记录房事的起居舍人,那是由当时任镇国公的陈秉光亲手提拔的。
就是为了保证他和陈氏女成功圆房,只有成功圆房,他才会一点点放手手中的权利。
麻木地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随后掌事嬷嬷和随侍宫女太监慢慢退下,关上门,顿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皇后两个人。
灯火映照下,她一身红色,凤冠霞帔,两相辉映,衬托得她面色愈加娇艳,明眸皓齿,千娇百媚,或者还有春风满面?
他沉默地卸下身上的朝服,玉璎,皇冠,又将所有东西一一摆弄好,整个过程沉默不语,神色冷漠,房内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之中。
收拾好之后,缓了缓心绪,转过身,却见女子立在他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就那样沉沉地望着她,陈以祯和他对视,静默了会,恍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自个身上的装饰去掉,跟他一样脱得只剩下了中衣,而后抱着些许探究地看他。
垂下眼帘,他走到床边,坐下,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她愣了会,而后,试探地坐过来,中间跟他隔了个半身的距离。
两人并肩而坐,新房内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起居舍人厌恶的尖嗓子,“皇上,该安置了。”
他猛然闭上眼,双拳紧紧攥住,倏忽,沉沉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掠过女子,将她压到身下——
女子短促惊呼一声,大幅度挣扎起来,鼻尖嗅着女子清香怡人的体香,身下是柔软契合的温香软玉,他本该心猿意马,难以自抑,但他只觉头晕脑胀,恶心想吐。
到底还是不行,他从女子身上滑下来,瘫在一旁,无神地盯着床顶一团团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细纹铺帐,突的,嘴角一咧,只觉讽刺异常。
外面起居舍人再次催促起来,“皇上?”
“皇上,该安置了!”
…………
嗓音一次比一次高昂尖锐,他只觉好似有几片铁片在脑子里来回划拉,刺激得他脑袋胀痛,恨不得以头撞地。
“嘤~”突然,耳畔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他顿住,片刻,木头人般一顿一顿扭头看去——
女子微闭双眼,眼角含着一滴晶莹泪光,双手合十,紧紧贴在胸/前,而那引人遐想的呻/吟声正从她红/唇中缓缓涤荡开来。
他愣愣盯着她,盯着她氤氲的眉梢眼角,盯着她殷红的唇/瓣,梦里面,一切场景和细节似乎都无所遁形。
他清晰地看见陈以祯耳垂上一枚小小的黑痣,看见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滑入纯白色中衣领内,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外,还看见她翩然恍似水墨画中最浓郁一笔的睫毛,微微颤抖,翩翩蝶舞。
他以为他从来没有记住陈以祯的样子,他以为他早已忘了那夜的场景,但这天晚上的梦让他清晰地认知到,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一直深刻地记得那晚的所有细节。
那夜,因着陈以祯的“销/魂”,起居舍人以为自己完成任务了,遂没再催促,便是后面他摔门离开也没阻拦。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皇上盯着一片昏暗的前方,背上出了一层汗,他死死盯着前方,余韵未消。
突然,低下头,盯着下方某处。
他有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