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目送皇上离开,陈以祯缓缓起身, 久久沉默不语。
双姝走上前, 担忧地望着她, “娘娘。”
陈以祯转过头,对她道:“按照皇上的吩咐,关闭钟粹宫, 我要闭门自省一段时间。”
“是。”
双姝低下头, 轻叹了口气, 过去关门。
刚走到大门边, 摸到门坎, 还没动手合住,突的, 自外面传来一道大力,“嘭”一下, 将门撞开了。
“快来人, 皇上头痛症犯了, 快来帮着将皇上扶进来。”
皇上拧眉,脑袋和心脏抽痛不已, 他刚有意识, 就被外面的对话声吸引了。
“……事情就是这样, 学院创办至今,讲究以仁义,礼德,明智教书育人, 发生这样的事,学院也甚是生气愤然。”
“我今日代表学院过来,就是传达学院的一个态度,希望老夫人能够明白学院的苦心。”
…………
静听他们一通交谈,皇上愕然发现他竟然离魂到了陈家,陈为识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身上。
而陈家诸人,现在正在接待陈为识的先生,太学教授——吴先生。
前些日子,陈为识在学院跟人打了一架,说是打架,但其实他是逼不得已自卫还手。
跟他打架的领头羊是信武侯第三子,方景山,两人自幼时便不怎么和睦,且两个家族还因为后位差点反目成仇,后来陈家一家独大,支持信武侯的先皇也仙逝而去,信武侯不得不憋屈咽下这个苦楚,但两人的关系却更加恶劣了。
直至现下,陈家破败,信武侯得到当今皇上重用,两家颠倒过来,方景山对陈家的厌恶再也控制不住,经常在学院想着法地找陈为识茬。
前两日放学,方景山领着五六个小喽啰拦住陈为识,狠狠嘲讽了一番陈家现在的境况,陈为识气愤得不行,但他知道现下家里不好过,他再也不是过往那个如日中天的陈家小少爷了,于是紧紧攥住拳,憋住了没吭声。
谁想,那个方景山见他这般忍辱负重,跟个面团似的任由揉捏,反倒愈发放肆,欺压更甚,甚至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陈为识再怎么忍辱负重也不是个打不还手的,于是双方就打了起来。
但到最后,其实还是他受伤最重,毕竟对方七个人,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脚,被人欺负了,他没打算告诉家里人,怕家里人担心自己,谁料想,那个方景山居然恶人先告状,而学院,更是问也不问,单方面把这事的过错按到了他身上。
“少年人嘛,意气风生,我能理解,但这不是枉顾学院规矩于不顾,打架斗殴,甚至打伤他人的借口,陈为识,你认识到自个的错了吗?”吴先生怒声发问。
陈为识低着头,双拳紧紧攥成一团,手背青筋盘扎,隐隐可见狰狞。
他咬着牙,憋屈不已,眼眶不知不觉憋红了。
“吴先生,”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开口了,“我们陈家人敢作敢当,向来不会强词夺理,顽固不化,但前提是我们真的错了。”
“怎么据老身所知,这分明是那个方景山率先挑衅,且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家识哥儿不得已反抗自卫才导致这件事的发生,且那边七个人,我家识哥儿就一人,论动机论伤势,我们家都应处于弱势吧。”
吴先生面皮一抽,顿了顿,那双蚂蚁似的两只眼睛挤成一条缝,笑道:“老太太,非是学院偏信那边的说辞,只是信武侯那边有好几个人作证说是为识先动手,我们这才对此事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当然,您要是能找出几个证人,咱们还能就此事继续掰扯掰扯。”
“呵,那是自然了,信武侯身边围绕着多少狗腿子,随便招招手就能有十几个证词。”大夫人对着这位吴先生翻了个白眼。
吴先生讪讪。
片刻,他咳嗽一声,说:“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若是陈为识学子能够认清自己的错误,并且向方景山学子道歉,这事还能缓和,否则……呵呵,咱们学院怕是容不得这样的学生。”
“我呸!我们家识哥儿又没做错,凭什么道歉?”二夫人眼眶通红地叱骂出声。
她手里握了盏茶,要不是顾及这个狗屁吴先生在太学当教授,怕是立即就忍不住兜头泼了出去。
吴先生没搭理失态的二夫人,只呵呵发笑地看向上首的老太太,“您说呢,老夫人?”
陈老夫人顿在原地,大拇指和食指紧紧箍着权杖头,整个人呆在那里,有些失魂落魄,神色瞬间苍老不少。
她望着前方失神,难道陈家男儿要为此弯腰了吗?
陈为识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见家里人这么为难,他闭上眼睛,神情痛苦,蓦然,睁开眼,神情坚定,就要踏出去一人顶上。
皇上神情复杂……
陈秉和突然开口:“这事我们还需讨论一二,希望吴先生宽限一二,改日必会给您和学院一个交代。”
吴先生呵呵一笑,“这事好说,只是希望陈二爷能够顾全大局,毕竟,陈家已不是先前的陈家,识哥儿日后还得在学院读书不是。”
撂下这番讥讽无谓的话,吴先生长袖一甩,悠悠然离开了。
室内没了外人,陈秉和挺直的腰脊顿时一弯,颓废地搭了下去。
“这事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们识哥儿没错,凭什么认错,他要是这番认了,不但识哥儿日后在学院恐得更加受欺,我们陈家也就彻底被人瞧不起了。”大夫人率先开口表明态度。
识哥儿亲生母亲二夫人态度更加坚决,“我绝不会让我儿子受下这个委屈。”
二老爷沉沉叹了口气,他何尝想让儿子受这委屈,只是,那位吴先生虽说态度恶劣不堪,但那句话却点到了点子上——陈家现在已经不是先前的陈家了。
一直在旁倾听分析的皇上垂下了眼眸。
这事很简单,陈家落魄了,之前被陈家欺压或者跟陈家有仇的世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甭说其他,单陈为识继续在太学读书,便会受到不少阻挠和欺辱,毕竟,太学一向是世家子弟的摇篮。
只是,信武侯府……他拧起眉头,有些不悦,如他没记错,原先父皇还曾打算为他纳信武侯嫡长女为太子妃,且皇祖母也常常对他说,信武侯家教甚严,秉性公明,这便是他们的公平严明?
他静静观望,看陈家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们,还有娘娘在宫里。”迟迟没说话,一直在旁观望的大老爷突然开口。
他声音嘶哑,眼底暗沉沉一片,但在提起宫里头娘娘时无端端却又燃起一抹极亮的光。
“不行!”二夫人率先反对,“祯姐儿在宫里已是不易,咱们岂可再给她找麻烦。”
大老爷摇摇头,沉稳道:“除了这个法子,我们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二老爷试探地说:“咱们陈府一向与蒋大人交好,若是请蒋大人出面……”
“不可,”大夫人摇头,“甭说蒋府愿不愿为我们出面得罪信武侯,便是他们能够出面,恐也说服不了如日中天的信武侯。”
话落,室内沉寂下来。
陈为识攒住拳头,屏气凝声,他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遂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腰间玉佩叮铃作响,下面一点蓝色流苏晃荡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祖母,大伯,大伯母,爹,娘,你们不必为我费神了,大不了,我就不去太学读书了,京城书院那么多,总有适合我的地方。”
二老爷和二夫人神色沉痛地望着他,唇/瓣微微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懂事上进的儿子,到底被他们连累了,若是,若是……唉,若真是无缘去太学,那也只能如此做了。
“先将此事告知娘娘吧。”上头的陈老夫人一锤定音。
二老爷和二夫人大惊,“娘!”
陈老夫人靠在椅子后背上,双眼微阖,胸脯一伏一伏地沉沉喘气,好半晌,她开口道:“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娘娘,问问娘娘在不伤及她本身的情况下有没有什么解决此事的法子。”
闻听此言,众人顿住,半晌,他们面面相觑,不说话。
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皇上眼神慢慢僵直,旋即,他摇头无语,无奈失笑,皇后现在都自顾不暇,哪有空闲管宫外的破事,何况,便是她想管,只领着一个皇后头衔,手中没有任何实权的她又拿什么跟信武侯对抗?
沛公公将信交到陈以祯手上,并没退下,而是侯在一旁,静等她的吩咐,显然送信给他的人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
他束着手端正立在一旁,就见自家娘娘满怀期待地展开信,先是喜滋滋地开读,随后肉眼可见,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直至最后,她再也忍不住,“嘭”一声怒拍了下桌子。
随后,她半是愤怒半是着急地合住信,下了软塌,着急不安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想法子。
心里叹了口气,依照他想,陈家那边的烂摊子,娘娘本就不该管,他们在深宫自个都自顾不暇,哪有能力顾及宫外。
但显然,娘娘不是这般想,不过,转念一想,吸引他和郑嬷嬷的不就是娘娘这份活人的温情。
沛公公眼神温和了下来。
转来转去,不知转了多少圈,她合住掌,站定,神色坚定,“沛公公,给本宫起懿旨,本宫要下懿旨。”
沛公公神色讶异,娘娘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疑虑间,沛公公没有多犹豫,飞快地将懿旨铺好,又自觉走到桌旁研墨。
陈以祯却吩咐他,“麻烦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
荣盛现下正守着昏睡的皇上。
沛公公更加讶异,他慢慢低下头,应了声是。
等沛公公将荣盛叫过来,陈以祯已经写好了两封懿旨,并在每个上头都加盖了独属她这个皇后的小印,这个小印没有任何的权利,只代表了她这个皇后的身份,象征统管后宫的凤印早已被皇上收走了。
但这件事,有这个小印就足够了。
她将其中一封交给郑嬷嬷,让她附耳过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郑嬷嬷神色震惊诧异,还有些犹豫和不解,显然对皇后要她办的事充满了踌躇,陈以祯却朝她缓慢而坚定地点头,向她传递她此刻的决心。
郑嬷嬷无奈,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收下了这封懿旨。
旁观这一幕的荣盛和沛公公心下不解,荣盛大总管更是警惕不已,皇后娘娘找他要做什么事。
钟粹宫发生了何事?不对,钟粹宫没有发生事情,那唯一能令皇后动容的只有宫外的陈府了。
陈府又发生了什么事?
荣盛瞬时决定一会就出去让身边人打听打听,身为御前大总管,有责任掌握后宫所有动向。
等郑嬷嬷退下,陈以祯缓缓扭头,看向荣盛,随后,脸上缓慢绽放一个笑容。
荣盛下意识回之一个笑容,不对,都什么时候了,皇后这是要先礼后兵,他不能……
“大总管,不知我可否借你一个人?”=初~雪~独~家~整~理=
好吧,皇后没有先礼后兵,她是直言不讳了。
荣盛恭敬地垂下脑袋,沉吟着道:“不知皇后娘娘想要借谁,又所为何事?”
“借你手下那个,那个,小福子对吧,是叫这个名吧?”
闻言,荣盛神色更加警惕端肃,话语也更加谨慎,“不知皇后娘娘借小福子所为何事?”
小福子是他的小徒弟,在外人的眼里,有时候小福子就代表了他的脸面,若是皇后想要借他做什么事,那当真没有比小福子更好的人选了。
陈以祯缓慢靠在后椅背上,微微一笑,“事情很简单,本宫听闻太学治学严谨,凡教授无不德才兼备,高风亮节,因此欲下一旨懿旨夸奖夸奖他们。”
荣盛:“……”
“什么?”荣盛觉得自己的耳朵貌似出问题了。
陈以祯侃侃而谈,“沛公公还不曾去过太学,恐不认得路,遂想借你手下小福子一用,不知大总管可同意?”
荣盛眨眨眼,深吸一口气,他低下头,束着手,行礼,“娘娘,此事恐怕……”
“对了,你不曾带小福子过来吧,现下可以出去命人叫一下,另外,皇上多次在本宫这里休息入寝,照着眼前这势头,日后也少不了过来,本宫这里却没备什么皇上常用的东西,还请大总管命人带过来一套。”
皇上……荣盛闭上眼睛,半晌,他呼出一口气,对陈以祯说:“奴才还需请示一下,娘娘请稍等。”
陈以祯微笑不动。
等荣盛退身离开后,陈以祯立即颓下肩膀,神色耷拉下来,眼神失神地盯着一处,许久,茫茫然地调向内室——那边,帷帐曼曼,漆红色床榻上,躺着一个明黄色身影。
过了一刻钟,荣盛将小福子领了进来,两人给陈以祯跪地行礼,荣盛道:“娘娘,小福子来了。”
又对小福子道:“娘娘倚重你,你就陪沛公公走一遭,若是半途出了差错,回来我绝饶不过你。”
闻言,陈以祯大喜,她心里其实并没万分把握,若是说服不了荣盛,那只能沛公公自个去了,但他自个去,威势显然要落一大截。
于是,郑嬷嬷和沛公公分作两路,悄悄然出了宫。
荣盛立在门前,眺望小福子离开的背影,神色沉思不语。
这一刻钟的功夫,他已然从旁人嘴里打听到事情的始终,怎么说呢,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对于如今的陈家来说,那的确是一件越不过去的磨难。
而他,自然可以选择不帮,但是皇后说得没错,眼看皇上越来越不对劲,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情形呢。
他望向遥远的远方,蔚蓝蔓延,天地相接处,眼睛微眯,这一步,他选择赌。
这一日,没人想到会是一系列事情的开端。
懿旨到达信武侯府的时候,信武侯夫人正在和老夫人说起小儿子这件事,下首还坐着她的嫡长媳。
“那陈家竖子居然妄想毁掉我儿的名声,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信武侯夫人姿态高傲,神色冰冷,提起陈府,眼里闪过一抹极其冰冷厌恶的神色。
老夫人叹口气,反倒道:“这事本来就是山哥儿的错,咱们两家又无什么深仇大恨,你何必这般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信武侯夫人声音猛然拔高,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夫人,“母亲,难道您忘了彤姐儿的事?若不是陈家从中作梗,彤姐儿何必远嫁外地,那皇后之位早已是彤姐儿囊中之物。”
“这只能说明彤姐儿同皇后之位没有缘分,况且,彤姐儿能被先皇相中原就是因着信武侯府的地位,没道理只许咱们信武侯仗着家世争抢皇后之位,却不许当时地位更高的陈家争抢。”
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早就念出了一颗超然世外,明理不争的超然之心,对这些年信武侯府和陈府的一笔子烂账,她自有自己的看法,她垂下眼帘,手指转动檀香佛木珠,身上散发浓浓的香烟气息,整个人怜悯又慈悲。
信武侯夫人对自家母亲这般涨对面气势,灭自己威风的说法很是不屑,“陈府便是想着法从咱们信武侯府抢过去皇后位子又如何,现今还不是一落千丈,早已不复镇国公的威名。”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总之,这事决不能这般善罢甘休,我要让陈家那竖子,在京城无学可上!”信物侯夫人手掌紧攥,眼睛微眯,嘴里说出恶毒话。
嫡长媳乖顺地坐在下首,一言不发,只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突然,信物侯夫人转头看向她,道:“你可曾同其他书院都打过招呼?”
嫡长媳忙起身,小心恭敬道:“儿媳已经都打过招呼。”
信武侯夫人得意地仰身,“我看陈家那竖子还有何办法?”
话音刚落,外头就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老夫人,大夫人,宫里,宫里来懿旨了,让咱们接旨。”
信武侯夫人愕然回头。
“皇后娘娘懿旨:信武侯夫人温婉贤淑,勤俭持家,教子有方,循循善诱,当为贤妻良母,堪为世家表率,今特赏赐《淮南子》一书,命夫人抄卷二十遍,后供奉于佛龛内,当以日日颂念为之。”
听完,大少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半晌,她偏头朝跪在那边的母亲望去,却见她已然呆在了原地,脸上满是震惊茫然憋屈羞辱等等,一时间竟连回话都忘了。
郑嬷嬷合上懿旨,垂眼淡淡看她。
“信物侯夫人,接旨吧。”
信武侯夫人却没有动,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瞧着十分不敢置信,羞辱万分。
郑嬷嬷声音冷下来,“怎么?信武侯夫人想要违背皇后娘娘的懿旨吗?”
“亦或者,信武侯府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恍然回过神,她慌忙怼了下信物侯夫人,随即率先下拜,道:“臣妇领娘娘懿旨。”
信武侯夫人缓慢抬起头,盯着掌旨的郑嬷嬷以及她手里的懿旨,眼底乍然迸出仇恨羞辱的红丝,眼底血红一片,手指紧紧蜷缩,恨不得将指甲掰断,好一会,她终于缓缓垂下头,抬起手,声音暗哑。
“臣妇,领懿旨。”
与此同时,沛公公领着小福子到了太学。
沛公公照样宣读了陈以祯的一封懿旨,内容很简单,无怪乎对太学和院长的一通夸赞,只在最后简单点出,太学创办以来,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以教书育人达人,万望今日的太学不要坠了皇上和先辈的威名。
下方的太学院长一脸惊诧不解,而旁边跪着的吴先生则是震惊惶恐到了极点,尤其是看到小福子站在沛公公身后。
不,不该啊,信武侯府不是这么说的……不对,信武侯府哪有御前大总管对宫里的事情把握得准,既然御前大总管派出了他唯一的徒弟,这就说明,宫里的天要变了。
想到这个,他身子几乎支撑不住,险些直接瘫软在地。
信武侯府,正院,信武侯夫人回到屋子里,狠狠摔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她狂怒地呼喘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陈以祯那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我不会放过她!我绝不会放过她!”
钟粹宫前,陈以祯眺望宫外信武侯府的方向,眼神微微出神,须臾,她狠狠压低眼帘。
只要她一日是皇后,那她就是信武侯府头顶永远越不过的天!
两封懿旨分别传到信武侯府和太学的这件事几乎在眨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世家,他们愕然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信武侯府和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但原本都没放在眼里,这件事几乎不用多想就知最后定然会是信武侯府胜利,陈府拿什么去争?是已经被收回去的镇国公爵位还是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官职?
但他们没想到,宫里头的皇后竟然做出了这样一种明目张胆,可以说狂妄至极的行为。
她难道不怕皇上问责她?
不知怎么,他们想到了跟随沛公公前往太学的小福子,荣盛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反倒是,能牢牢占住御前大总管这个位置不放,他这个人可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狡猾,看得清形势。
桐花巷,陈家。
听得小厮传来的话,厅内众人陷入了震惊沉默之中。
好半晌,二夫人颤抖着说:“祯姐儿,这是疯了不成?”
“不行,”二夫人惶然站起身,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惊慌道,“母亲,咱们,咱们必须做出补救,不然,不然祯姐儿定然会被宫里头的人吃了的。”
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复杂又奇异的寂静之中,好半晌,她嗓音奇怪道:“补救?怎么补救?咱们,看看接下来的走势。”
而下方,大老爷眼底的亮光更是压抑着欲要爆出来。
陈为学神色沉吟,脸色忽变又忽缓,不知在想什么,而陈为识则焦急担忧万分地走来走去,无意识呢喃道:“都怪我,都怪我,阿姐是为了我,要是……”
他身形走动,下面的玉佩也一下一下地跟着动弹,而实际上,皇上此时要气死了!他整个人气得直翻白眼。
很好!很好!陈以祯你还真是大胆至极!
心脏一痛,随之袭来汹涌的疲惫的困倦,这次,皇上几乎迫不及待,愤怒至极地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皇上压抑着狂风暴雨,猛然张大眼朝旁边望去。
“皇上,您醒了!”陈以祯睁大眼睛,眼底璀璨的亮光猝然惊艳四射。
她笑靥如花,脸蛋上一抹淡淡粉晕恰到好处,“臣妾等您很久了。”
一袭粉红色连纱衣,轻丝涤荡,飘舞摇曳,她素手微探,身子微微后移,为他展示身后的一条长案几,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茶盏。
“臣妾时刻惦记皇上的训诫,这不,趁您休息时候,臣妾狠狠练习了一番茶艺,这是臣妾送给您的茶礼,这十六盏茶水蕴含龙井,碧螺春,毛尖等等八种顶尖茶叶,配以去年蕴藏的梅花枝头最纯白的雪水,加以臣妾的一番真情切意调制而成。”
陈以祯讨好地看着他,说:“臣妾怕您嫌弃臣妾的茶艺,遂每种都调了浓淡两味,绝对包您满意。”
“您说,您想要先品尝哪盏?”
大眼睛忽闪忽闪,期待希冀,又深藏点点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皇上抿着唇,眼底深沉,神色平静淡漠,片刻,视线挪移,望向那边的长案几,一排列着十六个茶盏,茶杯红的,绿的,蓝的,沁着点点碧透光晕,里头茶水隐约可见,茶雾袅袅,晃晃悠悠飘向上空。
而他只觉得,自己心间那怒火也随这袅袅升空的茶雾一般,袅袅无影无踪了。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坐起身,望了她一眼,张嘴,“普洱。”
陈以祯精神一震,忙喜笑颜开地走过去,为他取来一杯味淡一点的茶,递给他,眼睛晶晶亮。
皇上盯着她,缓缓接过,垂目看了眼茶盏中澄澈的茶水,慢慢凑到嘴边。
趁皇上品茶的时候,陈以祯咬唇犹豫,到底该不该现在就跟皇上说?
眼看皇上品两口茶,就要放下茶盏,转头望过来,陈以祯突然冲动出口,“皇上。”
皇上顿住,他缓缓放下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漫不经心道:“皇后有话要跟朕说?”
陈以祯张开嘴,在皇上认真的目光中,呐呐道:“皇上,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传膳?”
眉宇瞬间沉下来,皇上拧眉看她,须臾,他心里冷笑一声,道:“传膳吧。”
将茶盏交给一旁的荣盛,皇上起身,披上衣服趿上鞋子,眼角缓缓扫过旁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陈以祯,心里冷哼,他等着她主动开口认错。
陈以祯耷拉着脑袋跟在皇上身后,又想要开口请罪,又不想这么早就认错,她怕皇上一时怒极再把她这个后位废了。
她倒不是流连这个皇后之位,只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她敢说前一刻皇上废了她的后位,下一刻信武侯府就能废了陈家。
现在陈家几乎全靠她撑着,她不能倒下。
陈以祯抬头盯着皇上背影,攥住拳头,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讨好皇上,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张嘴解释这件事。
饭桌上无言,陈以祯思考什么时候跟皇上告罪比较合适,皇上思考皇后什么时候跟他请错,因此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寂静无声地用过了午膳。
又寂静无声地用过饭后茶点,看了会书,皇上顶不住了,不知是不是因离魂的原因,他现在觉得很疲惫,想要好好睡一觉。
理所当然就征用了陈以祯的大床。
陈以祯大大松了口气,能将惩罚延迟,谁也不想现在就受惩罚。
她自觉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偏殿,一边没心思地绣花,一边思考这事该怎么办。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法子。
这个时候,皇太后居然带着玮乐公主来到了钟粹宫。
听闻两人到来的消息,陈以祯吃了一惊,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相迎。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太后怒极,见到她就骂:“好一个陈氏皇后,你耍威风耍到外臣身上了,哀家看这满天下都要装不下你了。”
陈以祯恍然,原来是为信武侯找场子来了,也对,听闻玮乐公主同信武侯嫡长女方静彤交好,信武侯夫人必将这事告知了玮乐公主。
想清楚,她面上却假装不解,“臣妾不懂母后这话的意思。”
“不懂意思?哀家问你,上午你可曾一连给信武侯府和太学下达两封懿旨。”
“哦,这个啊,对啊,是臣妾下的。”陈以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眯眯道,“难不成母后要夸奖臣妾这事干得漂亮?其实不用夸奖,臣妾只是依照皇后安抚外命妇的法子给信武侯府降恩而已。”
“你!”皇太后指着她,眼睛瞬间瞪得老圆,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厚脸皮,她被气得直粗喘气,胸脯一起一伏,好一会,她恨恨甩下手指,怒道,“呸!”
堂堂一个皇太后,被她气得连尊贵的仪态都顾不得了。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玮乐吓得忙给自己母后顺呼吸,转眼瞧见陈以祯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笑眯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气急,“你这个贱人!你这般无法无天,皇兄不会继续容忍你的!”
陈以祯笑容一僵,片刻,她凉凉道:“公主,看来上次你还没长足教训,本宫是你皇嫂,你岂敢这般同本宫说话。”
“放肆!”皇太后恨不得一巴掌甩出去,“大胆陈氏,当着哀家的面你都敢这么放肆!给哀家跪下!”
陈以祯垂下眼,一声不吭麻溜跪了下去。
皇太后伸出手指,颤悠悠指着她,怒道:“玮乐说不了你,哀家也说不了你吗?你老实说,你认不认错?”
陈以祯仰起头,说:“臣妾不知哪里做错了?难道臣妾降懿旨夸奖外命妇也算做错?”
“你那是夸?不是变着法地折磨信武侯夫人?”
陈以祯唇角一弯,“臣妾怎会折磨信武侯夫人呢?母后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臣妾赞扬信武侯夫人还来不及呢,母后不信可以查看臣妾宫殿内备份的懿旨卷书。”
皇太后冷笑,“你不用跟哀家耍嘴皮子,哀家告诉你,哀家这边不好使,你若不认错,那便长跪在这里吧,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陈以祯抿唇。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几人转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竟然立在了正殿门口,安静地望着这边。
“皇儿?”皇太后诧异,显然没想到皇上居然在这里。
不过片刻,她便告状道:“你那好皇后做的好事,皇帝,你还不知道吧,玮乐,还不快将事情给你皇兄解释一遍。”
“是!”玮乐上前一步,跃跃欲试。
陈以祯脸色一变,她一直想挑个好时候再给皇上认错,谁想,偏偏赶上了这种情况。
“不用!”
一道清淡的嗓音,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温润白皙的手掌,见她愣住,没有做出反应,那只手掌下移,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身子一个趔趄,靠在明黄色身影肩畔,鼻翼间是那人清淡的清香,然后就听那人缓缓开口,“这事,皇后已经跟朕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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