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日过去后,皇上偶然会过来, 只是没再提在这里过夜的事, 每次到时间就十分自觉地起身离开了, 陈以祯渐渐放下了心。
这日,她出去闲逛。
走到一处假山后头,突然听见前头有人在说悄悄话。
她本想转身离开, 在宫里头知道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结果下一刻, 那边谈话的内容成功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前两日参加诗会, 听人说起信武侯府和陈家的事, 那两家究竟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陈为识嚣张跋扈,陷害同窗, 信武侯府气不过,就告到了我皇兄跟前呗。”
“陈为识?”女声疑惑, “我怎么听说他近两年挺上进明礼的。”
“哼, 表姐, 你可别被传言骗了,那不过是陈家丢出来的噱头罢了, 陈为识那个人, 我原先见过两次, 说一句酒囊饭袋,朽木之才亦不为过。”
陈以祯眼神慢慢沉下来。
小福子急匆匆来找荣盛时,他正倚着大门口的柱子打瞌睡。
靠着柱子,晒着太阳, 不要太舒服!
如果跟前再放一盏茶,几碟点心就更好了。
这时候,小福子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附到耳边,将那边的事告诉他。
听完,荣盛一脸惊诧,“娘娘怎么跟那位夏家表姐杠上了?”
小福子无奈,“准确来说,是夏姑娘和玮乐公主。”
皇后和玮乐公主不合不是一两天的情况,两人三两天一闹都是常有的事,荣盛并不惊讶,主要是那位夏表姐,那位夏姑娘懂事又聪婉,这些年进宫请安从没做过什么令人诟病的事。
照理说,皇后脾气那么好的人,不应该跟她有冲突啊。
荣盛望着御书房的大门有些犹豫和踌躇。
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索淮南洪灾贪污之事,听闻有人受不住,又将几位背后牵扯之人供了出来,皇上正在思略要怎么处理这干罪犯。
这种时候,不好进去打扰……
小福子着急,“师傅,太后娘娘已经将皇后娘娘叫了过去,您再不请示皇上,过后皇上问责起来,岂不是会怪罪咱们。”
荣盛一凛,这倒是,最近皇上对娘娘心思莫测,娘娘局内人看不清,但他这个局外人却看得清楚,皇上对娘娘分明已经越来越不一般。
如果到时候娘娘在永昌宫受什么委屈,皇上定然会迁怒于他。
他整了整衣带,对小福子道:“我进去禀告一声,你在外头等着。”
说完,他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果然正在热烈讨论淮南洪灾贪污案的处理问题,见到他突然进来,热烈讨论的声音一顿,几位大人对视一眼,迟疑地停了下来。
他没管那些大人,快步走上前,在皇上挑眉疑惑的神情中凑过去,小声禀报了小福子告诉他的事。
听完,皇上眉梢一挑,神色有些神思不明。
瞥见皇上的神色,下头几位大臣顿时连连对视,彼此之间眼神飞起。
荣盛禀报完,并没有退出去,而是站在那,等待皇上的进一步指示。
皇上合住奏折,思考了一瞬,并没有像荣盛所想的立即放下这里的一切,冲向永昌宫,而是平稳了会心绪,对下面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皇上想要继续,他们当然选择暂时搁置下疑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讨论。
热火朝天的讨论继续,但明眼人就可以看出来,皇上尽管努力在听,但他不时飘飞的眼神泄露了他此时的状态,他在出神。
终于,在一盏茶功夫里,皇上让大臣们一件事重复三次过后,他伸出手,捏了捏眉间,对底下大臣宣布了暂停。
他对他们说稍等,他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说完,皇上起身,出去,合住身后的殿门,也合住了那些大臣们飞过来的眼神。
走在路上,他问荣盛,“皇后为何被太后叫过去?”
刚刚时间紧迫,荣盛只来得及告诉皇上皇后被太后娘娘叫了过去,但被叫过去的原因是什么,他没说。
此时听皇上问起,荣盛一边急赶慢赶追皇上的步伐,一边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听闻是娘娘同玮乐公主和夏姑娘起了些争执,玮乐公主回去告状,太后娘娘就将娘娘传唤了过去。”
“夏从陇?”皇上拧眉,跟荣盛的想法一样,他对皇后和玮乐争吵这件事一点也不吃惊,反倒对她居然能和夏从陇吵起来有些惊诧。
即便他同那位夏家表妹不怎么熟悉,却也知晓,夏从陇是个有眼色,识大体的聪明人,她不会贸贸然同皇后结仇。
“具体的缘由奴才也不清楚,小福子只告诉奴才,皇后娘娘已经被太后娘娘传唤过去一阵子了。”
听到这话,皇上脚下愈发加快。
他倒不是怕太后惩罚皇后,母后那个人他清楚,一向嘴硬心软,最多口头上数落皇后几句,亦或者惩罚皇后抄书,更加严厉的惩罚她是想不出来的。
他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往常觉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惩罚此时放在皇后身上,突然就觉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居然莫名对皇后产生了一种心疼心理。
明明,皇后之前也没少被惩罚抄书。
但那个时候,他就没此时这般纠结心焦,好像整颗心搁在火上镣铐,翻来覆去得令人难受。
他知道,他的心情从那个梦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
也或许是更早。
不论如何,听到荣盛禀告的瞬间,他只想赶快赶过去,赶过去之后,将她拉到身后。
皇上急匆匆赶到永昌宫,以为会听到陈以祯和母后打诨插科的声音,谁料想,他居然听见皇后在认真和母后辩论。
顿了顿,他抬脚走了进去。
恰好听到陈以祯一句话落下,“母后,背后说人可不是个好教养。”
“放肆!”皇太后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了。
皇太后刚要动怒,转眼却见一个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
看见皇上,皇太后一愣,随即,她捂住胸口直喘气,怒气冲天道:“皇帝,你快来看看你立得好皇后,她是要气死哀家啊。”
皇上沉默无声走上前。
陈以祯回头看见皇上,也是一愣,不过片刻,她便抿着唇,垂下眼,什么也没说地朝他福了福身,那半垂的眼帘,紧抿着的唇/瓣还有泛了点红的眼角无处不彰显她的委屈。
看到她这个样子,皇帝心里一抽,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心疼立时从心脏蔓向身体四肢。
他顿住身子,眼神茫然。
玮乐公主冲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告状,“皇兄,你不知道刚刚皇后有多无礼,表姐不过跟我说两句无伤大雅的悄悄话,她却突然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们训斥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表姐是宫里头任她打骂的宫婢呢,皇兄,你可一定要给玮乐做主啊。”
说完她还拉拉旁边的表姐:“表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被她扯了扯袖子的夏从陇先是整理了下衣服和发梢,而后,款款走过来,极为袅娜,又极为显露羞涩和柔情地给皇上行了一礼,声音极为温柔轻浅,“见过皇上。”
说罢,她悄悄抬起眼,向他展示自己泛出红晕的脸蛋。
然而,此刻,皇上的全副心神都被皇后勾过去了,哪分得出精力关注这边,看她使眼色给瞎子看。
于是夏从陇抬起眼,看到的就是盯着皇后的皇上,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她愣住。
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皇上眼睛突然扫过来,那眼神,夹杂着极北的寒气。
夏从陇再次怔住。
她脑袋一片混沌,尚未思考出什么参差,旁边玮乐公主见她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催促,“表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夏从陇茫然,“我不知道……”
玮乐公主:“……”
皇太后咳嗽一声,对皇上说:“皇帝,事情就是这样,哀家知你想要给皇后留面子,但是皇后越来越嚣张,越发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上次的事哀家就不计较了,但是这次,决不能轻易放过。”
皇上却始终盯着陈以祯,没吭声。
陈以祯抿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辩驳,虽说她这次的确冲动了,但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如何抹黑她,却独不能听旁人抹黑识哥儿,他明明努力在变好,变坚强,为什么这么多人仍旧以有色眼光看他。
最主要,她不能让皇上误会陈家。
想着,她上前一步,说:“皇上,母后,非臣妾多管闲事,实在是妹妹背后伤人,那事明明识哥儿受了委屈,何故在妹妹嘴里就成了识哥儿找事,更何况识哥儿近两年来一直勤勤恳恳,认真读书,明文知礼,且不知如何成了妹妹口中的浪荡子,纨绔子弟。”
皇太后大怒,“你还敢狡辩!”
“皇后非在狡辩。”
皇太后顿住,随即,一点点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皇上。
皇上神色冷淡,漠然道:“那事是朕亲自督办的,母后难不成不相信朕。”
皇太后不敢置信,“母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玮乐和陇姐儿明明在说女儿家的悄悄话,皇后却突然冲过来,一通指责。”
陈以祯倔强,“臣妾不是无故冲出来,当时公主分明在诋毁臣妾弟弟。”
皇太后扭头看向玮乐,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玮乐公主:“母后,您要相信玮乐,玮乐确实没说什么。”
说罢,她再次扯扯身旁的夏从陇,想让她给自己助威。
然而,她看过去,夏从陇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好似疑惑,好似不安,又好似恍然。
“表姐……”
夏从陇回过神,对上玮乐的目光,眼神渐渐清醒,她慢慢看向盯着她的皇太后和皇上,突然,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事全是臣女的错,是臣女问及上次那件事,又提起国舅爷以前的秉性,玮乐才跟臣女多了两句嘴,绝不是故意构陷国舅爷,还请皇上明察。”
玮乐猛然张大了眼。
夏从陇却一点点低下头,眼眶通红,整个人柔柔弱弱,“臣女知道是臣女嘴碎,皇后娘娘想要如何惩罚臣女,臣女都无话可说。”
话落,室内一派静寂。
皇太后愣住了。
她没想到她这番兴师动众,却原来是玮乐和夏从陇在骗她。
玮乐公主也愣住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表姐会出卖她。
便是陈以祯和皇上,也有些许吃惊。
陈以祯打量这位夏家表妹,其实她对她没什么恶感,毕竟当时她没多说什么,一直是玮乐在胡言乱语。
但是现在,她将所有事情都背到了自己身上。
皇上率先回过神来,“母后,您看到了吧,这事非皇后无事生非,分明是玮乐被您惯坏了。”
皇太后愣住,无话可说。
她虽然厌恶皇后,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知道自家女儿的秉性,相对比玮乐,她更相信陇姐儿的证词。
皇上看向陈以祯,声音微不可见地温和下来,“皇后,此事是你受了委屈,玮乐和夏从陇的处置,便全权由你决定。”
皇太后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陈以祯抿住唇,想了想,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玮乐认错,臣妾并非眦睚必报之人,不如就禁足一个月,至于夏表妹,没做错什么,还主动坦白了,就算了。”
闻言,玮乐公主立即憋住嘴,有些不忿,她看看母后,又看看皇兄,见他们都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
说完,陈以祯就退到了一边。
皇上一锤定音,“既然如此,就听皇后的,玮乐你就老实在英台宫待一个月。”
事情处理完,陈以祯朝太后告了罪,便走了。
皇上紧随在她身后,不过走之前瞪了玮乐一眼,再次对太后道:“母后,您该管教管教玮乐了。”
皇太后叹气,“哀家知道了。”
她没想到玮乐居然会撒谎了,还是在她跟前,便是皇上不说,她也会狠狠管教一番。
皇上出来永昌宫,眼见陈以祯已经走远,他立即紧两步追过去,叫住她,“陈以祯。”
陈以祯停下脚步,回身,眼见他一步步靠过来,她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皇上问她,“回钟粹宫?”
“嗯。”
“去吧,晚上朕过去。”
陈以祯顿住,半晌,轻轻点头。
交代完,皇上转身,准备回御书房继续议事。
“皇上。”身后突然传来陈以祯的唤声。
他顿住,转身。
郎朗明日下,陈以祯神色真诚,“谢谢您。”
不止是谢谢他的这次维护,还有上次信武侯的事,皇上对她对陈家,确实很好了。
她不是不懂恩情的人,只是一直以来,对皇上还存留有几分警惕。
但再多的警惕,都不能否认,皇上一直在帮她。
皇上神色温和,笑了笑,“那今晚朕过去,你记得给朕按摩。”
按摩就是按摩头部,皇上喜欢嗅她身上的清香,那会让他感到舒适。
陈以祯笑:“臣妾记住了。”
那边,英台宫。
玮乐气冲冲回到英台宫,全然不顾身后夏从陇的追赶。
夏从陇无奈,“玮乐,你慢点。”
玮乐气愤扭头,盯着她,“表姐,你干嘛出卖我?”
夏从陇安抚她,“那事,原本就是咱们错了,再说,我不是都背到自个身上了。”
“可是,现下我被禁足到英台宫了。”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一定陪着你,绝不让你一个人在英台宫禁足。”
如此,玮乐神色稍缓,顿了顿,她还是有些不满:“表姐,你怎么主动给陈以祯赔罪?”
说到这,夏从陇神色复杂。
她盯着半空,眼神飘乎乎不知落到哪里。
好半晌,她轻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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