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这几日,铭和园处处静谧, 沉寂, 百花盛开, 却无人欣赏,偌大的园子,竟恍如空无一人。
这对于过去的铭和园来说是常态, 但自从皇上携皇后入住, 哪天园子里不是热热闹闹的,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 皇上忙于处理政务, 皇后也不出来了。
陡然沉寂下来的氛围自然立即就被警觉的管事和宫女太监察觉,他们心中猜测, 许是皇上跟皇后闹别扭了?
不然这几日皇上怎么不去临水阁留宿了?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只要缩好尾巴, 老老实实, 规规矩矩, 就不会出错。
一连半月下来,便是最活跃的铭和园管事都不得不缩起尾巴老实做人, 生怕有哪点做得不如意, 让心情不好的皇上撞见, 再把他的职位给他撸了,他虽然想跟着皇上和皇后回宫,但目前来说,能安安稳稳保住他铭和园管事的职位不被撸就不错了。
如此过去数日, 就连心平气和,超然世外的老祖宗都偶然听闻此事,她诧异问身旁的秦嬷嬷。
“听闻,皇上和皇后怄气了?”
秦嬷嬷同样迷惑不解,“奴婢对事情原委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日,皇后娘娘不是命人给您送来几块鲜花糕,听闻当时她亲自带上鲜花糕去给皇上品尝,谁想,出来脸庞就拉了下来,再后来,两人就再未主动见过面。”
老祖宗疑惑地嘀咕:“难道是皇上不解情/趣,没有夸奖皇后做的鲜花糕?”
秦嬷嬷好笑,“皇后娘娘何至于这般斤斤计较,再说,皇上亦不是那等人。”
虽然皇后并没有满世界嚷嚷鲜花糕是她做的,但她专门巴巴给老祖宗和皇太后送来,可不就代表那鲜花糕所出非常人,不然,若出自普通厨子之手,她们吃惯了鲜花糕,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何至于劳烦堂堂皇后再特意送过去。
她都能想明白的事,皇上怎么会不明白,他一向心思玲珑,既然明知鲜花糕是皇后做的,又岂会做这种不惹人喜的事。
老祖宗却摇摇头,不以为然,叹道:“唉,你不知道,他们老连家的人,一个个都是拧巴性子,有时候钻牛角尖钻深了,又不自知伤了人,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秦嬷嬷被唬了一跳,“不至于吧,要不然奴婢去提醒提醒皇上?”
她和老祖宗一样,都是亲眼看着皇上长大的,她一辈子没成亲,说句僭越的话,皇家这些小辈,在她眼里,都跟她亲孩子一模一样,先皇所剩子嗣本就不多,她唯盼望剩下的孩子都能好好的,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老祖宗却摆摆手,道:“不用管他们,由着他们去闹,皇后看起来软和,其实和皇上一样,都是一根筋的性子,等时间长了,就回过神来了。”
秦嬷嬷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那边,临水阁也感觉到自家娘娘心情不是很好,当然,娘娘并没有随便乱发脾气,只是精神萎靡地待在房间里,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双陆发愁,“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咱们要不要进去开导开导娘娘?兴许娘娘就愿意跟咱说说心里话?兴许这矛盾就解开了?”
双姝白她一眼,“你行了吧,不要打扰娘娘了,我看娘娘不止因着皇上的事,更是为家里的事烦恼。”
“家里的事?”双陆疑惑,“家里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送信过来时,她恰好外出,回来双姝也忘了将这件事跟她说,所以她至今还不知道宫里有送过信来。
闻言双陆惊诧,“送信?外面吗?”
说着,她拧起眉,有些担忧,“难不成外面出事了?”
双姝摇摇头,说:“看娘娘的态度,应不是什么大事。”
听完,双陆眉间反倒皱得更紧,“既然不是大事,那无端端往这里送信干嘛?娘娘好不容易能轻松一段时日,眼瞧着和皇上感情也越来越好,说不定过些时日就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她低声嘟囔抱怨,“这下好了,娘娘说不准就是为外面的事跟皇上闹得不愉快。”
她话语里满是不满。
双姝无声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当时娘娘闷闷不乐地回来,她心里就有猜测,说不准,就是因为家里的事跟皇上闹别扭了。
外头两个人细声叨叨,陈以祯在屋子里并没有听见,她这些日子感觉格外疲倦,尤其从皇上那里回来后,好像一下子一个美好的幻梦被生生破坏,人醒来后不得不面对冰凉现实的那种疲倦,无助。
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就这样静静坐着,任时间快速流去。
外面好像逐渐进入深秋,树叶开始变黄,凋零,初来时的鲜花淡去,独属秋季的另外一种颜色的鲜花层第绽放,一股别样的清香也缓慢弥漫整个临水阁。
皇上已经许久没来临水阁了。
哼,谁稀罕!
陈以祯悄悄撇嘴,努力忽略漫上心头的酸涩感。
这个人真讨厌,如果不喜欢她干嘛还要招惹她呢?让她一个人悄悄在冷宫度过余生不好吗?
如果是过去,她定然该吃吃,该喝喝,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感伤。
陈以祯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这么不理智,要保持平常心,人哪有一辈子和和顺顺的,便是现代正常夫妻,都有拌口角,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离婚的呢。
她放平心情,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房内,沉寂的氛围蔓延,无声站在角落的荣盛掏出手帕,悄悄抹去额角大滴的汗珠。
不是热的,吓的。
这段时日,皇后娘娘再没过来,皇上也没去找皇后娘娘期间,书房内一直笼罩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皇上紧紧抿着唇,脸色铁青,跟谁较劲似的,一边刷刷刷快速批着奏折,一边不时抬起头望向门外,待发现门外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他脸色就会更加铁青,这时如果看到什么不合心意的奏折,当即“啪”一声,就会甩了出去。
怒声骂道:“不知所谓!”
荣盛忍不住身子瑟缩,这位堂堂御前大总管,往常只要进殿伺候就一定会立在皇上左右,生怕皇上有需要时照顾不周,此时却恨不得离皇上远远的,只敢缩在角落里,生怕皇上动怒时想起他,那他不就成了皇上和皇后之间闹冷战的小炮灰。
此时他不住在心里祈祷,这件事快过去吧,皇上和皇后快和好吧,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实在承担不住皇上的怒火。
突然,就在此时,好似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外面突然疾步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追寻渡一大师而去的神武卫统领。
他一向沉稳冷静的面色禁不住带上一丝喜色,“皇上,找到渡一大师了。”
皇上“哗”地站起身,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想法是:终于有借口去见皇后了。
荣盛抹抹眼睛,老泪涕泗:呜呜呜,不容易啊,我终于要熬出头了!
最终,这场行宫之行以找到渡一大师而告终,好在,已经进入深秋,天凉了,也该回京了。
马车内,眼角瞥见陈以祯暗带急色的脸庞,皇上移开视线,顿了顿,不动声色安慰道:“不用担心,渡一大师会有办法的。”
陈以祯勉强笑笑,连跟他怄气的心思都没了,现在她满腔心思都到了渡一大师和琳姐儿身上。
终于,大半天焦灼的等待,行列总算抵达京城。
陈以祯催着轿撵,疾驰往长春宫赶去,她很早就命人快马送信回京,此时想来陈家诸人已经在长春宫等她。
回到长春宫,刚落轿,下去,一阵疾风刮来,陈以凝已经站到跟前,脸上惊喜交加,又满含慌乱和害怕,当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她小心翼翼问道:“听闻,渡一大师已经找到了?”
陈以祯点点头,笑着回答:“对,已经找到了。”
“呜!”陈以凝立即捂住嘴,无声痛哭起来。
她真怕,这是一场梦。
陈以祯无声叹气,轻轻将她拥到了怀里。
她们都默认没提一件事,那就是,渡一大师虽然回来了,但并不能保证就能将琳姐儿治好,毕竟,琳姐儿额头的伤太重了,就连御医都没办法。
她忍不住暗自祈祷,希望上天保佑琳姐儿。
郑华宫前,所有人都屏息凝望着最中央的渡一大师,以及他手中微有些瑟缩,被陈以凝安抚地握住一只手才没逃避躲开的琳姐儿。
陈以祯忍不住紧握双手,心情着急。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覆到她紧握在腹/前的双手上,陈以祯一愣,转头看向手的主人——皇上眼含安抚地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皇上嘴唇微动,轻声安慰,“别担心。”
陈以祯笑了笑,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没推拒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渡一大师终于收回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须臾,背到身后,转过身。
陈以凝立即迫不及待问:“如何,大师,还有救吗?”
渡一大师神态安详,眉目温和,点点头,答道:“有救。”
“真的?”大夫人欣喜若狂,不禁上前一步,竖起耳朵,仿佛生怕听错了他的回答。
“自然是真的。”渡一大师嘴角含笑,面容慈祥睿智。
陈以凝身子陡然松软,因刚刚太过绷紧,此时猛然松下来,身子居然一时立不住,晃晃悠悠就往旁边栽去,旁边宫婢急忙把她搀扶住,她这才没倒在地上。
捂住嘴,陈以凝喜极而泣,“终于,终于,谢谢,谢谢大师。”
陈以祯也长长舒了口气,眼角微微泛热。
渡一大师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陈以凝,叮嘱她该怎么用药,如无意外,坚持两到三个月,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陈以凝忙不矢宝贝似的抱入怀中,不住弯腰跟他道谢。
渡一大师点点头,一派仙风道骨。
事情既然已经弄好,所有人就不必围在这里了,大夫人和陈以凝准备告辞,陈以祯自然要跟他们一起离开。
渡一大师突然开口,“皇上,老衲跟您有话要谈。”
陈以祯顿住,忍不住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