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屋里头,云黛就好像是被人迎面痛揍了一顿。
当时是反应不过来,也是吓蒙了。
这个时候稍微松懈,那种疼与难堪才逐渐泛滥上来。
翠翠见屋里安静得很,没有哭声也没有砸东西的声音心里头愈发不安,便蹑手蹑脚推门进屋去查看。
岂料她一进去就瞧见了跟鸵鸟似的云黛。
翠翠瞧见她的举动着实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只轻轻扯了扯云黛的衣角,便瞧见云黛的脑袋慢吞吞地从被子底下冒了出来。
云黛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眼中是单纯的难堪,可翠翠偏偏取读出了委屈来,心里头也有些不忍。
“姨娘没必要将这些事情搁在心上,以前家主可没少成全过姨娘和仆人……”翠翠小声地安抚道。
不管是家主用来奖赏得力手下,还是那些姨娘自己看上了谁,求到他头上的,他无一不应允,外头那些传他大度的话多半也跟这些有关。
然而她不这么说云黛还不觉有什么,她越这样说,云黛就愈发难过了。
她自然也是打听过的,若不是如此,她也没有那胆子。
据说家主还赏赐人家宅子和银票都是真真的事情……
可是偏偏轮到云黛的时候,就成了个笑话。
云黛只要一想到自己看上的人就是梦里的大魔王,便觉得自己仿佛是命中注定没法绕开这噩梦了。
如今仔细回想,这噩梦究竟源起于何处,竟还得从一个月前落水的事情说起。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起初云黛也是这般认为的。
她落水时便遇到贵人相救。
村里人封闭又讲究,却不管贵人他是不是救人,只知道夏衫单薄,云黛一个女孩子被他抱上了岸,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衣,便认定要他负责,不然就去官府告他。
这做法虽然有些刁蛮,但愈是在偏僻地方愈是如此,若贵人见死不救了,反倒没有任何干系。
以至于后来,昏迷中的云黛得了贵人的允诺,对方会为此事负责,并留下了信物。
这贵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那叶家家主,叶清隽。
然而就从落水那日开始,云黛便做了个稀奇古怪的噩梦。
起初乃至到后来,她知晓了“叶清隽”这名讳,知晓了“稚水苑”这地方。
叶清隽是那个凄惨小妾的家主,稚水苑就是那凄惨小妾住的地儿。
很不巧,云黛的家主叫叶清隽,她住的地儿也叫稚水苑。
更不巧的是,这梦就只有云黛在梦,旁人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要说和云黛没关系,云黛自己都不信。
云黛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如今就更没了主意。
她本想是豁出去,若是好些的结果,那就是她心愿得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叶家家主打出府去,叫她没脸回乡下去了。
可如今她反而离那大魔王更近了。
“姨娘放宽了心,想来你与家主这些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旁人想还想不来呢。”
天地良心,翠翠绝对没想把云黛安抚哭,她哪里能知道她每说一句话都是在云黛的心窝窝上插刀子。
云黛愈发觉得自己丢人,只把脑袋重新埋下去再不理会她了。
翠翠理解不了云黛的想法,便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一连安静了数日,云黛呆在稚水苑里哪儿都没敢乱跑。
外头静悄悄的,好似也没人再记得这件事儿了。
就连云黛都快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裙的女子过来。
这人是叶清隽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青翡,资历在府里颇老。
她特意过来,翠翠也有些讶异。
“青翡姐姐怎么来了?”翠翠迎上前去。
青翡垂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往四下里打量,便瞧见了门帘边上目光怯怯的云黛。
“你就是云姨娘吧?”她这语气着实有些不太客气,但府里人都是习惯了的。
云黛走了出来,翠翠搀着她,又在她耳边说了对方身份。
青翡抬了抬下巴道:“家主前几日就交代过了要姨娘就近伺候,不知道姨娘这几日收拾的怎么样了?”
云黛再听到这些,表情竟也没太大的变化,她垂眸问道:“现在就过去吗?”
青翡打量着她,眼里掠过一抹不满,道:“姨娘还是再收拾一下,今晚上过去吧。”
她说罢便招呼身后两个丫鬟,道:“我们走。”
比起云黛来,她反倒更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子。
她人一走,翠翠才立马松了口气,对着云黛道:“青翡姐姐可是这府上最凶的人了,其他一些资历老的姨娘也都要看她的脸色,总之姨娘你过去后,可千万别和她起冲突。”
云黛微微颔首,转身便去收拾了东西。
翠翠打量着她,心里原以为云黛必然又要伤心起来,却没想到对方对先前的事情只字不提,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对方能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情,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回头临近天黑时,有个仆妇被指派过来给云黛引路。
云黛是去伺候人的,自然是什么也没带着,空手就过去了。
叶清隽住的地儿离云黛这处还算是远的,云黛一路走去,直到仆妇将她领进了上房。
青翡站在院里正数落一个丫鬟,见到云黛,这才歇了歇嗓子,叫那丫鬟下去领罚。
丫鬟哭唧唧地跑了,青翡则转身走来云黛面前,上下打量了云黛一眼,原先那抹不满更深几分。
“倒也不是我这个做奴婢的想要挑剔姨娘,姨娘可知道这府里其他姨娘都是怎么穿衣打扮的?”
云黛心道,她来这府里压根就没见过其他姨娘长什么样。
她垂眸看了眼身上的锦料,虽不知价值多少,但也知道这是好东西,穿在身上自然也是极好看的。
青翡道:“主子现在出去应酬,大约戌时回来,他回来后,你需送醒酒汤给他喝,他沐浴时伺候他搓背,他睡觉时,替他暖床……”
云黛颦起眉,颇是疑惑道:“天这么热,也要暖床么?”
青翡愣了愣,道:“听说姨娘是乡下来的。”
云黛听她提及此事,有些不解。
“你不懂府里的规矩没有关系,可以慢慢学,你须知主子的床榻上有时也是有安全隐患的。”
青翡扫了她一眼道:“比如席下藏针……那些隐蔽的事情,总归是要有人睡上去,才能查验得出的。”
云黛顿时恍然。
待青翡交代了之后,云黛便进了叶清隽的屋去熟悉。
屋里头有两个丫鬟在仔细擦拭器物,见她过来,似知晓她身份一般,与她福了福身,都是极规矩的。
晚些时候,青翡便拿了套新裙来。
“府里姨娘都深谙以色侍君的道理,姨娘若总这般灰头土脸难免落了别人的下乘,浪费了这般难得的机会。”
云黛接过那衣裳,入手则更是轻软,便只当这是极好的裙子,进屋去换了。
只是等她换上后才明白,这竟是个领口极大的衣裳,旁的不说,便是颈下两片莹白锁骨都露在外头,怪异得很。
云黛觉得这衣服羞人,却见青翡与其他丫鬟们表情极是正常,想到青翡方才提及她是乡下来的事情,她又唯恐自己一惊一乍,惹人笑话,便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待到戌时,叶清隽果真从外面回来。
他一进屋来,便站在屏风前揉了揉眉心。
他等待了一会儿见仍无人上前来,便忽然睁开了眼,一双黑眸瞥见了屋里头唯一的活人。
云黛立在边上,见他忽然看向自己,也有些错愕。
叶清隽却仅是目光沾过她身,随即便往里走去,寻了张椅子坐下。
想起青翡的交代,云黛忙将事先备好的醒酒汤端来。
叶清隽一言不发地接过,正要递到唇边,忽然动作顿时,似才察觉到眼前之人的身份,目光又重新凝在了云黛的脸上。
他将醒酒汤放在几上,瞧见云黛的穿着,扯了扯唇角。
云黛敛眸不语。
叶清隽便起身径直进了净室里去。
云黛瞧着那热乎乎的醒酒汤在桌上,正是犹疑,便听见有人敲了敲门。
云黛打开门来,便瞧见青翡还未睡下。
青翡问她:“主子喝汤了吗?”
云黛摇了摇头。
青翡顿时脸色一冷,道:“主子身子向来不好,姨娘务必要规劝于他。”
云黛迟疑道:“他若不喝呢……”
青翡道:“姨娘多加规劝就是了,若是他实在不喝,必然是觉得汤里有所不妥,姨娘把汤喝了,他就没话说了。”
云黛愈发觉得大户人家的怪癖真多,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青翡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即消失在了门外。
云黛将门关紧,片刻便瞧见叶清隽出了净室,往长榻边坐下。
云黛忙将醒酒药端送给他,劝道:“您晚上饮了酒,还是喝了这饮酒汤吧。”
叶清隽则问她:“你怎不哭?”
云黛一脸莫名。
叶清隽垂眸望着她,想到她那日被欺负坏了的可怜模样,一点惭愧的心理都没有。
只是他才有了些新鲜感,她却变得木讷起来。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遗憾,觉着她生出防备的模样反倒没有先前那般可爱。
“我原以为你会记恨着我……”他唇角含笑,此刻似疲倦了般,锋芒收敛,语气也有些无奈。
好似在与她说,他那日都是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云黛想到他那日的神态,心尖颤了颤,哪里还能继续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他可是个大魔王……才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马奴。
“您现在喝吗?”
云黛端那醒酒汤久了,有些手酸,她刻意不接他的话,仅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他一遍。
叶清隽却眨了眨眼,道:“你原就比其他人多些优势,何必如此心急?”
云黛愈发不解他的意思。
叶清隽却翻身往那窄榻上仰去,手边寻摸了一本书出来看。
云黛见他不再理会自己,想起青翡再三强调的事情,心里便愈发茫然。
他这到底是喝还是不喝?难不成真的要她喝?
云黛垂眸望着那碗黑漆漆的汤,忍不住蹙起眉心。
“您果真不喝?”她又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他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