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厢云黛忙赶去母亲身边, 却并未瞧见太子与二皇子等人。
宫婢进进出出, 太医忙于探诊,倒也没人留意云黛。
牧虞见她寻来,只牵住了女儿,并未多言。
这时嬷嬷走来,道:“皇后请诸位夫人进去, 她正有话要说。”
众人进屋,陈皇后扫了一眼,便瞧见了云黛, 朝她招了招手。
“云姑娘, 皇后唤您呢。”嬷嬷说道。
云黛不得不上前去, 陈皇后紧抓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有一个愿望, 希望你能答应。”
云黛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娘娘,你有什么事情直接与我说就是了, 黛黛年幼, 我倒是可以为娘娘分忧。”牧虞伸手抓住陈皇后的手,不动声色地用了几分力道将她的手挪开。
陈皇后皱了皱眉,撒开了手, 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虚弱道:“你们都听好了……”
便在这时, 太子却被人抬了进来。
“怎么回事?”众人窃窃私语,愈发是一头雾水。
“母后,方才皇兄在您宫外忽然身体不适, 里面正有太医,儿臣唯恐皇兄有个好歹,便将皇兄先抬进来。”夜珩景解释道。
陈皇后想起身,却咳个不休,打量着夜璀玉的模样,脸色愈发难堪。
“太医,快、快给我皇儿看看。”
其中一个太医上前去给太子把脉,摸了片刻之后,又观太子眼睛和口鼻,脸色愈发不好。
他起身来,却与另一名太医低语两声,让对方又重复诊看了一番。
“我儿……我儿怎么了……”陈皇后弱声问道。
太医擦了擦冷汗道:“回皇后的话,殿下他……他服用了五石散。”
“啊……”
“皇后重病在前,他身为太子竟还食用此等放荡之物……”
方才那妇人顿时忍不住了,咬牙切齿道:“竟然是五石散,难怪太子方才疯了一般想要抓住我家姑娘!”
众人又是一惊。
夜珩景垂眸观望着这一幕,料定时间差不多了,便往门口瞧去。
陈皇后病体拖到今日,先时又听得蒋贵妃说的那些话,几乎字字都扎在她心口,她早就难以坚持。
她如今仍强撑着一口气,哪里还能见得太子在这种时候出丑。
陈皇后正要开口叫人将太子带下去,岂料这时天子过来。
太子蓦地挣脱了旁人,却忽然掐住了一旁宫人的脖子。
“放肆——”
天子脸色极是难看,直接令人敲晕了太子。
陈皇后见太子面容痛苦地倒地,随即又触及天子失望彻底的目光,便再也忍不得,“哇”地吐了一口浊血,摔在榻上。
“皇后!”
嬷嬷扑上去,陈皇后抓住嬷嬷的手,想要为太子求情。
太医走到榻前查看,她吃力地去找寻天子的身影,却发觉天子站在边上,离她极远。
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眼中俱是对太子的厌恶,“将这孽障关押下去!”
陈皇后蓦地睁大了眼睛,呼吸猛窒——
太医见她情况不好,忙用金针刺穴,只是陈皇后却没有了任何动静。
不消一刻,太医便发觉她身体尚温,可却彻底断了脉象。
“皇……皇后娘娘薨逝了!”
“什么?”天子错愕,虽早料到了陈皇后这一日,却仍是诧异。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跪地哭倒一片。
一阵混乱之后,牧虞才领着云黛匆匆离宫去。
马车上,云黛便与牧虞交代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牧虞沉着脸道:“该死的东西,他若伤你一根头发,我绝不饶他。”
云黛道:“母亲莫要生气,他没能伤着我。”
牧虞见她果真无碍,才缓声道:“太子服食五石散,皇后病重时,他却轻薄臣女,他气死了皇后,太子之位不保是必然的事情。”
至于他为何偏偏今日用五石散,在皇后病榻前丑态百出,这些都不在牧虞的考虑范围之内。
牧虞将这些事情思虑了一番,深知其中水深,便交代云黛这些日子莫要再出门去。
皇后国丧,举国哀恸。
可当日在场的人都知晓皇后死得并不体面,传她是被太子活活气死的。
命妇换了素服进宫哭临,宫廷内外一片素色。
一连数日,只闻得哭声。
这日,外间突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寺庙之中的钟声,一声一声跌宕传开。
叶清隽立在廊下,望着远处,青衣上前来道:“暮州那里又有了动静。”
叶清隽道:“我若记得不错,暮州知府乃是蒋平知。”
昔日他在暮州的时候,蒋平知便受了蒋贵妃的授意刺探叶府。
如今再有动静,怕也是蒋贵妃终于决定要针对他了。
“太子如今被废,再除去了您,二皇子自然就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了。”青衣道:“可要属下派人去暮州做些什么……”
叶清隽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道:“不必,我死不了。”
天子疑心病重,若不让蒋贵妃去查出点什么交到天子跟前,他又如何能打消天子的疑心。
临近年关,云黛在家中闷得久了,便去了敬国公府与哥哥们新娶的嫂子待在一处。
众人都颇是唏嘘,又道:“亏得五弟妹是早些时候嫁进来的,不然赶上了皇后丧仪,又要等三个月才准许婚嫁之事。”
她们屋里头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关起门来,正是暖和。
云黛穿着件浅色绣袄,领口镶了雪貂毛,小脸白莹莹地,不知何时趴在了大嫂子的腿上睡着了。
二嫂子要拿穗儿搔她鼻子,被大嫂嫂拍开了手。
几人暗笑了几声,五嫂子道:“她正是她母亲千娇万惯的掌上明珠,亏得她也不是个刁钻的性子,日后必能嫁个好人家了。”
三嫂子说:“婶婶那般霸道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妹妹能嫁个淳朴人家,免得她性子软糯被人欺负。”
“我可不信,咱们打个赌吧,我赌妹妹日后夫婿定然如妹妹一般老实巴交。”
“净胡说,她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姑娘,她必然是要嫁个沉稳持重的男儿,日后为宗妇。”
大嫂子抚着云黛的脑袋,“既是一家人,日后我们护着她一些,谁叫云家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娃娃。”
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们哪里又能想到日后云黛所拿得出的倚仗远不是云家能比得了的。
年后二月初,皇后逝世满百天,民间才又有了几分热闹,随着春风复苏。
过了一个冬天,云黛养得肌肤滑如玉脂,丰盈柔腻,眉眼处尽是娇妩动人。
家里人都将她当做水灵的小白菜养护着,日后不管她花落谁家,那男子注定都是要被她衬成个猪头。
长粟给她准备衣裳,却发觉她原先的衣裳都不合身,少女的身体更丰盈许多,原先的衣裳穿着嫌紧,下人便量了尺寸又重新裁制新衣。
年节之后,叶清隽便搬进了三皇子府中。
偏他门庭冷落,来到京中竟也没什么友人相交。
云黛想到他说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人,念及他上回又护过自己一回,心里不免不忍,便想法子出来,去了他那新府邸中,正要给他个惊喜。
府中管事原也疑惑何人来见三皇子,正暗骂对方不知规矩,连个拜帖都没有,结果瞧见了云黛的脸便立马变了脸色,拿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见鬼似的掉头就走。
“叶管事,您怎么了,不是说要问清楚她来路的吗?”丫鬟不解道。
叶荣昌摆了摆手,道:“问什么问,将她领去主子书房,主子待会儿回来了自己会接待。”
赶出去他是没那个胆子赶的,他能做的就是自己不露陷了。
云黛自进了这府中,便愈发觉得奇怪。
这里分明是京城,只是自打进了这府里之后,便总觉得府中的格局甚是熟悉。
丫鬟见她好奇,领她去书房的路上,又说:“听说府里是按着殿下从前一处旧居修的,只是地形面积到底不同,所以也只能修得像些,没能一模一样。”
“是么……”她听了这些愈发疑心,他竟是个这般念旧的人。
可他不是个穷人吗?从前为何会有这样的宅子?
丫鬟将她领去书房中便离开。
然而云黛进了书房之后,面上却愈发茫然。
她往各个地方走去,越是打量,心里就越是不安。
她走过每一层书架,直到她摸进了一间颇是隐蔽的房间。
她原不该在别人府上乱翻乱走。
可自从进了这府里之后,她就隐隐察觉了一些让她极是惶恐的事情。
她伸手推开了门,入目的却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
画上美人恍若仙子。
云黛神情逐渐凝固。
她曾在叶家的别庄中见过这美人画。
那时她不知晓这女子穿戴为何奢华艳丽又惊为天人。
可如今她见过了宫中盛装打扮的妃子,再瞧这画时,心中自然能明白了几分。
若是天子宠妃,又是入画之作,穿戴自然是不同于常人。
画中美人温柔似春水柔波,看着画外之人,亦是满眼的柔情。
云黛的目光避开了画上繁杂的配色与饰物,单看那张脸的五官,竟越看越发熟悉起来……
“黛黛。”
云黛听到这声音,面上褪去几分血色。
她迟疑地转身去,便瞧见叶清隽在身后。
她这时手脚冰凉,看到了他,却想起他曾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叫夜瑾月,是个与她一般身世曲折的可怜人。
他会放羊,会养兔子。
他幼年时过得凄惨,还总吃不饱饭……
“这个把戏玩得这般久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叶清隽语气极平静道破了眼前这层窗户纸。
云黛原以为他至少会心虚,可她显然想得太多。
“为什么……”她的语气愈发无措。
他面容俊美,气质温雅,可在那副清隽温柔的皮囊下,却有一副极阴翳的心肝。
所以与画上女子五官虽像,可性情却与画上若春光明媚优雅的女子截然相反。
叶清隽缓声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你,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云黛小脸微微发白,动了动唇,却仍想要小声地为他辩解:“是……是因为这是皇室秘闻,不能让外人知晓……”
叶清隽垂眸道:“自然不是。”
“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你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必然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接近你的。”
他缓缓走到画前,打量着画上的人,道:“你的心思兴许仍旧纯稚,可我却比你年长许多,我对你再了解不过。
那时我允你离开,你嘴上说会想我,为的是什么我心里再清楚不过。
可我放你走自然不是因为你说话好听……”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与她说道:“因为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来。”
云黛整个人蓦地一颤。
所以他那时极大方,她去之时,他竟连送都不送她。
“可是……”她的思绪似被冻结了一般。
她甚至……连他的企图都不明白。
狼若要吃兔子,或是因为腹中饥饿,或是因为兔肉鲜美。
可他又是为什么?
他若想要她,当日何必成全她找到亲人,他大可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你该明白,我从前便是个商人,是商人,就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
“现在正是我该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时候。”
“你只需要明白一点……”
他的眸子幽黑平静,仿佛吞没了一切的情绪,让她无从分辨。
他低声道:“我想要给你一个名分。”
“名分……”云黛怔怔地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外边的天仿佛要变脸了一般,天色蓦地转暗。
云黛回了府去,怀里却一直抱着早就是他送给她的画轴。
这画轴像是与她结下了死结般,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她手中。
“姑娘?”
有人唤了她一声,她抬起眸来,见是长粟嬷嬷。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回来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粟问她,“姑娘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我外出时买的一幅画。”她垂眸道:“我兴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所以今日精神不济……”
长粟见她不欲与自己说,便也不再追问。
“那姑娘便歇一会儿吧。”长粟又扫了那画轴一眼,退出了屋去。
云黛却将那画展开,看着那画中人,目光微黯。
所以……
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之所以会轻易地放过了她,是为了收回更大的利益。
就如太子那日所言。
因为她是霁国公与启国公主的女儿。
也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