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下雨了。
回来路上只是飘着细雨,左放被送回房间的时候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雷鸣之后便是大雨倾盆。
司澄站在二楼走廊的窗户旁,听着雨点一颗颗砸在窗沿上,噼啪作响。
她身上披着毛毯,却还是禁不住冷的发抖。
刚才在车上,左放手心冰凉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她掌心里。
她那样拼命捂紧他的手,可还是暖不了他。
司澄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走廊尽头。
孟舟提着医药箱从房内出来,他身上衬衫微皱,袖口被卷到手肘,头发比来时凌乱。
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司澄,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才看见了站在窗边的司澄。
孟舟顿了一会儿,将眼镜重新戴好,朝司澄走去。
司澄是被吓到了,她不想掩饰,但她更关心房间里左放的情况。
孟舟在她身前站定,看见她通红的眼,他对她笑了一下,“别担心,已经没事了。”
司澄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神情放松下来,指了指自己和左放房间的方向,意思是想去看看他。
孟舟抬手道:“袁叔在给他换衣服,让他睡一会儿,等晚饭的时候你再去看他。”
司澄迟疑了一会儿,点了头。
左放这个情况,晚饭最好吃些清淡爽口的粥和小菜。司澄一想到,便立刻要往楼下厨房去。
孟舟拦住了她。
“司澄。”
司澄刚下两级台阶,闻声停住脚步回过头,肩头的毛毯滑下去了一些。
孟舟看着她。
刚才在车上,她抱着左放,埋头不语,只有些脆弱无助的细碎呜咽传出来。
孟舟在心底叹气,面前这孩子不过才十六岁,正是该青春万岁,没心没肺的时候。
纵使面上装得再如何坦然自若,但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孟舟凤眸微眯,上前两步问她:“阿放今天发病的时候,你一直在他身边?”
司澄点头。
“那他这几天有按时吃药吗?”
吃药?
司澄蹙眉摇头。
她不知道阿放在吃药,也没看见过他吃药。
【他在吃什么药?】
孟舟看不懂手语,却从司澄的表情判断出了她并不知情。
左放没有告诉她。
“哦,没什么。只是他初入集体,难免会有些紧张和焦虑,我担心影响他的睡眠,所以给他开了一些镇定的药物。”
司澄狐疑地看着他,孟舟又道:“许是他最近没有乖乖吃药,睡眠不好,才会这么突然的产生应激反应。我会再给他开一些新的药物,到时候你和袁叔要记得监督他吃下去。”
司澄重重点头,这才打消疑虑。
“你刚才不是要下楼吗,那麻烦你顺便跟厨房说一下,晚上弄些清淡的东西送到阿放房间,他现在尚且虚弱,吃不了太油腻的。”
司澄点头,转身的时候不耐地撇了撇嘴,眼仁微微向上一飘,意思是“还用你说”。
孟舟失笑。
待司澄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敛去笑容,抬脚往书房的方向去。
二楼的小书房是专门为左放准备的,但左放除了上课,鲜少到这里来。
书房里一应的摆设都极有左家的风格,华丽,冰冷,阴沉。
孟舟将医药箱放在书桌上,他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室外大雨,狂风卷着冰凉的雨水刮进窗子里,有些落在孟舟脸上,冰凉刺骨。
孟舟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师的电话。
他的老师曾是享誉全国的心理学教授,常毅行。
最开始,左放曾是他的病人。
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起。
“孟舟。”
常毅行今年已经六十七岁,孟舟许久未去探望,不知老师最近身体如何,但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孟舟,让他倍感安心亲切。
“老师。”
常毅行在电话那头轻笑一下,道:“臭小子,平时没事不来看我,有事就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老师,您总是这么了解我。”孟舟苦笑,他的老师总是这样直接了当地戳穿他的心思,即便他还什么都没说。
“谁叫我是你老师呢。”常毅行调侃一句,点到即止。
待笑意隐去,他沉厚的中音听起来格外令人有安全感:“说吧,什么事?是为了左放?”
孟舟轻应了一声,“他最近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今天突然发病,不过也很快就脱离出来了。”
“哦?”常毅行沉吟一瞬,又道:“那是左家那个小女孩?”
窗外,左家豪华的半山庄园,园中花草无一不是被人精心养护,却仍会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中飘摇凋零。
孟舟拧了眉心,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司澄吩咐了今天厨房的掌厨,让他做一些清淡的肉粥,既能补充热量,又没什么油腥。
她提笔在厨房的小黑板上写:【米要炖得碎碎的,肉沫也不能太大颗了。】
掌厨看过,点头应:“澄小姐放心。”
司澄又写了一行给身边跟着她的帮佣看:【你在这看着粥,熬好了马上来叫我。】
“是。”
都交代好了,司澄才放心上楼。
刚才出了一身汗,衣服上也被饮料撒到,一摸,满手都是黏腻的。
该去换身衣服。
回房经过二楼的时候,左放的房间房门紧闭,袁叔还没出来。
司澄想去看看他,但又记着孟舟说要让左放先睡一会儿。
她停在楼梯上犹豫一会,还是朝楼上跑去了。
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司澄准备下楼亲自盯着厨房熬粥。
刚要出门的时候,床上手机响了。
是不认识的号码。
司澄准备挂掉,它却自己停了。
紧接着,微信弹出了一条好友请求。
她点开看,竟是周瑞。
司澄暗叫糟糕,刚才他们着急回家,竟没人去管周瑞。
万一他在班上乱说了什么,那左放以后还怎么去学校?
司澄前一秒刚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后一秒他的语音消息就发过来了。
“司澄?你是司澄吧?哎呀我找了一圈人才问到你手机号,你可真难找!我刚给你打电话,响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你又不会说话……咳咳,那什么,左放没事吧?你们走的那么急,后面两节课我都没心思上,我真是担心得要命!但我又没有你们的联系方式,真是急死我了!”
周瑞的声音在语音里没什么变化,他很急,司澄听得出来,说话语无伦次的。
整整六十秒的语音,司澄一边听,他的消息一边发。
“司澄,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左放没事了吧?你们没事吧?”
“司澄你不会说话你给我打字也行啊!”
“你不会也听不见吧?!”
“司澄司澄!”
他实在是没有耐性,语音之后,接连又是两条文字:
【司澄看到请回复!!!】
【急!!!】
红色的感叹号占满了司澄的屏幕。
司澄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今天左放那个模样现在回想起来,周瑞还是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凉。
双眼无神,面色苍白阴沉,好像完全无意识,只不停重复一种单一行为。
他实在没见过哪个正常人会有那种、那种……被鬼上身一样的模样。
司澄好像是见过左放那样,教室里,她虽然哭了,却不是被吓的,而是担心的。
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将他们都接走了之后,周瑞坐在教室里越想越吓人,越想越害怕,左放那模样,只怕不是被鬼上身了就是得了羊癫疯。
课堂上,他控制不住地老是往最后一排看,看得汪思卉忍不住捡了块破橡皮砸他。
周瑞撇撇嘴,她的书包又不是被他弄湿的,明明是左放……
当然,他好像也有责任。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却隐约记得,在左放变成那样之前,好像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那会儿他正跟司澄说话,余光一瞥之间,周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的是不是真切。
放学之后,周瑞连网吧都没去。
他回家窝在房间里翻了一圈通讯录,发现自己并没有司澄和左放的联系方式。
他找遍了所有可能有司澄联系方式的人,就连汪思卉都问过一遍了,可司澄不在班级群,班上也没有人有她的微信。
周瑞最后还是在班级群里翻到了上学期的通讯录,才找到了司澄的手机号。
他先加了司澄的微信,等了半天没有通过回复,他着急给司澄打电话,打到一半又突然想起来他们被接走的那会儿,司澄是跟人打的手语。
她真是个哑巴。
周瑞又急又气,又莫名觉得司澄有点可怜。
挂了电话,他打开了准备继续微信等,没想到司澄竟然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他发了好些消息过去,却始终无人回复。
手机攥在手里等啊等,司澄终于回了一条消息。
周瑞点开一看,只有两个字:
【无事。】
无事是什么意思?左放没事?
太好了!
周瑞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打字想问司澄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在“鬼上身”和“有病”这两个词之间犹豫了一下。
好像都不太礼貌。
在他犹豫间,司澄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慎言。】
周瑞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明白归明白,他还是皱了眉头,忍不住低声念叨:“你们家这么缺流量,多说两个字会死啊?哑巴也不用这么惜字如金吧。”
左家。
手机还在因为周瑞发来的信息不停震动,司澄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厨房按照司澄的吩咐做了鸡肉粥,里面放了百合,有宁神的功效,米粒被炖的很碎。
司澄小心地盛了一盅,端上楼在左放房外敲门。
袁叔给她开了门。
从小到大,每一次左放生病的时候,袁叔永远都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从左放回家之后袁叔就一直守在他房里。
虽然不知道今天左放为什么突然发病,但司澄在面对袁叔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自责和内疚。
袁叔站在门口,声音放得很轻,“少爷还睡着,澄小姐可等粥凉些再叫他。”
司澄谨慎地点了点头。
“孟医生还在家里,我会请他今晚在家里暂住,以免少爷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袁叔说着站到了门外。
他让司澄进去,司澄看着他想说点什么,袁叔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司澄进了屋,袁叔回身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盅碗,温声道:“澄小姐今天受惊了,我会吩咐厨房一会儿给您送些甜汤上楼去,小姐今天也要早些休息。”
司澄一怔,抬眼去看袁叔的表情,房门却已合上了。
左放的房间里没什么摆设,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床头的灯被调到最小亮度,司澄甚至看不出这些家具的颜色。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左放正睡着。
司澄将托盘放下,弯腰凑近看了看他的脸。
双眼紧闭,嘴唇苍白。
这样朦胧的光线下,左放好看得像是假人。
司澄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边缘,没再出虚汗了。
又探了探他手上的温度,温凉的。
司澄松了一口气。
替他掖了掖被角,司澄收回手的瞬间突然被人抓住。
她一惊,仓皇中对上了左放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左放定定看着她,亮如星子的黑眸纤尘不染。
司澄毫不费力地在那里面看见了他的自责与难堪。
心口一窒。
她被带入了一个脆弱的怀抱。
“司澄。”
“对不起。”
心痛2019,我们阿放最不想让澄澄看见他变成那样的时刻,今天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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