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睡朦胧1
歌舞升平的风海歌舞厅,随着夜深,奢靡的气息越发浓厚。
“来来来,干了干了!”
“这位兄弟,好酒量!”
“醉了醉了,哈,叫倩倩给你醒酒!”
一片哄笑嘈杂,领唱喃喃细音穿梭其中,人醉声也醉。
元奈在包间里面,拿着一张纸,正努力记着歌词,浅浅哼调从唇瓣溢出。
花曼依倚在门沿,从窗口慵懒望进去,等了一会推门进去。
手上拿着一套衣服,“元奈,这是出场服,巩妈说,十五那晚原本领唱的方羽姐因为要回老家一趟,空出来一场演出,你可以替她唱,到时候工钱算你的。”
包间在二楼,从窗外一望便能看到许多灯笼亮着,月饼字样抬眼便能看见。
花曼依忽然想起,略微苦恼,“十五好像是中秋,元奈那天你有别的事吗?”
如果有事的话那就只能放弃了,毕竟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也就恰逢中秋才有可能捡漏,方羽姐是有家室的女人,不过家庭并不好,虽有儿有女,但丈夫早些年走了,她一个女人在风海歌舞厅唱了那么多年,个中冷暖自知,只有中秋和除夕两个日子是她不得不回去的日子。
街道上的叫卖声隐隐传进,元奈放下手里的纸张,把外面几乎完满的月亮收入眼底,许久唇瓣才轻轻开合,“没有。”
那天只有她一个人,无所谓团不团圆。
挣到钱才是要紧的。
等到十五那天,街上中秋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雌黄小儿有的拿着小风车,有的拿着缩小版的灯笼在人群中嬉闹追逐。到了下午,下了一场小雨,给海城半个月以来的酷暑稍稍降了些温。
八月起秋风凉,到了傍晚,那场细雨蒙蒙便消停了,街上青砖石板略潮湿,小摊小贩纷纷出现吆喝。
酥软的月饼,香甜的酒酿,红白甜柚,新出的桂花糕似乎应景揉杂进雨后芬芳。
元奈没有回去,领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唱功还要和那些跳舞的姑娘练习排练,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不怯场。距离中秋就只有短短的两天,花曼依让她干脆就在她这里住下,她俩也算是有个伴,还能指导指导她一番。
十五前一晚有花曼依的场,也是领唱,她让元奈在台下观摩。
台场一暗,声乐起,在一群舞女众星拱月下,花曼依袅娜娉婷出场,脸上是精致伦比的妆容,偏白的脚踝下黑色的高跟在灯光下有种釉彩的色泽。
元奈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花曼依,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就像是变了个人,变得成熟娇媚,黑色眼线上挑,是满含笑意的风华。
三年前的事她知道个大概,烟土买卖的两个大家族元、花两家都没落个好下场,谁能指望搭一把手,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依依台风很稳吧。”
巩妈交叠着双腿和元奈坐在一桌,不离手的香烟换成了细细的一条,暗金色的烟嘴压着红唇,元奈发现曼依和她都喜欢烟红色一样的胭脂,浓墨重彩一般涂在唇上,粗蛮中透着一丝不苟,性感而妩媚。
她把视线投到台上,看着台上吸引全场目光的女人,点头,确实很稳。
一场演出并非就只是唱一首歌,更多的是两三首打底,遇到起哄的宾客三首往上甚至不止。
“曼依!曼依!”
“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元奈看到花曼依在台上娇笑着应诺,又再唱了两首,结束之后仍然有人不依不挠,被花曼依三言两语哄了过去。
领唱的结束,新的领唱登台,继续有人跳舞助兴。
元奈看完这一场心思复杂,手中的本子记下了不少笔记。
巩妈瞧了两眼,心底嗤笑,写得再多还不如亲自上一场来的有用,也就她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会这么做。
巩妈瞥了一眼下了台此刻从容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间的花曼依,红唇弧度加深,看向元奈,“元奈是吧,有没有兴趣考虑来我们风海歌舞厅?”
交响的奏乐在耳畔起伏,但并不妨碍元奈听清这话里的意思,她微诧看向巩妈。
“进来领唱或者领舞,保你风光无限,不愁吃穿,怎么样?”
这是卖身,自由身,元奈很清楚,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本子,“巩妈,很感谢你的好意,但……”
“但你嫌这钱脏。”巩妈看向她目光下斜,勾起的嘴角却藏了讽意。
“毕竟是从男人身上赚来的大洋,你们这些小姑娘自视清高也可以理解……”
元奈猛的站了起来,巩妈眼里的看低和鄙视她知道,也了解,开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巩妈,凭自己努力所得没有所谓脏不脏,更无高低贵贱。”
她和曼依都一样,如果不是中途被人救了起来,她元奈恐怕和现在的曼依一样的境地,身不由己,甚至可能更糟。
花曼依的路是她自己的选,是她的人生,她作为她的朋友没有资格说什么。
“如果巩妈给我这个机会是为了让我卖身进来……”
元奈顿了顿,哪怕走投无路,她也不可能用自由换荣华,“那抱歉,恐怕元奈没有荣幸来巩妈这里领唱。”
“啧。”巩妈抽了一口烟,说得可真好听,可惜还是想的太单纯了。兔急了都能咬人,能这么说话要么没有走到绝路,要么还顾忌着什么。
元家都被抄光了,剩她一个落魄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饭都吃不上,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值得她矜持。
“算了,不逗你了,看在依依面子上,给你一次机会,十五那晚领唱你自己把握,巩妈要求不高,别给我捅什么篓子就行。”
元奈松了口气,正要坐下继续学习,巩妈却突然叫住她,让她回去。
“怎么了?”
她刚问出口,巩妈就打断她,“演出你也看了,抓紧时间去和那群小妮子排舞。”
元奈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但巩妈一直从容坐着手上夹着香烟,静静看着她,叫人看不清喜怒。
元奈在她的视线压迫下只能离开,巩妈说的也没错,她是需要抓紧时间练习。
外面的月亮高挂,歌舞大厅里不少人喝醉,老的少的,有意的,不怀好意的都有。
花曼依脸色醉醺,她已经喝了不知多少杯酒了,推得开推不开的,她都顾着那些臭男人的面子一饮而尽。
说是领唱,表面风光,但该陪着面子喝酒她还是得陪着喝。
咸猪手摸上来她还得自己想办法不露痕迹拒绝,推开,典着醉脸娇笑,“曼依先干为敬……”
“吼,曼依小姐好酒量,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一帮人起哄,“我赵某也想和曼依小姐喝一杯!”
“还有我!”
花曼依正咽下嘴里的酒,即刻有人给她倒满杯,她摇晃举起,一抹身影落在她身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酒杯被人接过,紧接着手臂一扯,她被人从男人堆里扯了出来。
“各位给我巩妈一个面子,依依醉了,需要休息。”
巩妈说是这么说,脸上也挂着笑,却是只有七分歉意。
有人想要骂咧,“怎么这么扫兴?!”
“就是,喝个酒而已,这也太扫兴了吧!这还做什么生意!”
巩妈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红唇压着一丝冷意,她还是笑。
“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但要是喝坏了我的摇钱树,你们哪个赔,嗯?是赵家少爷还是李家公子?你们说说,拿得出钱人你带走。”
花曼依是巩妈的摇钱树风海歌舞厅的常客都知道,她捧花曼依成为最具吸金能力的领唱,自然宝贝得紧。
这话一出,那些男人纷纷不吭声了,家里只是有点小钱而已让他们出来开心一下,但要是赔上所有身家买回这么一个女人,怕是要被人笑话一辈子。
“人我巩妈先带走了,剩下的就请各位免费喝酒水,下次多来帮衬帮衬。”
台阶都给了,众男人也不傻,笑开,“巩妈客气了,请好好照顾曼依小姐!”
巩妈离开没多久,风海歌舞厅又迎进来两位客人,一大一小,上前接待的年轻侍者诧异。
居然会有人会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教坏了。
年轻侍者心底腹诽,不过也不关他的事,只要是来者都是客。
“请问两位小姐要包间还是外面坐?”侍者问。
越姬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色调气氛都极好,装潢贵气大雅,难得一见。
“就在外面。”
侍者得令,“您请跟我往这边走。”
选了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艾丽雅点了两杯茶,越姬在一旁观望。
周围来喝酒作乐的人很多,有些人开着难听的恶俗笑话,越姬眉头皱紧。
一刻钟前六宝说它亲眼看到珍珠就在这歌舞厅里面的一个女人手里。
为了找出当初到底是谁拿走了珍珠,她和艾丽雅几乎是即刻就赶到这里查清状况。
不远处的一桌有两三人在小酌,“张达去哪了,怎么我解个小号人不见了?”
有人回,“甭说了,刚刚他家那婆娘找来,那架势,看样子回去少不了一顿训!”
“这么惨?”
“可不是,娶了个泼辣娘们,够他受的咯。”
……
越姬看遍了整个歌舞厅发现,很少有女人在外面坐,唯一聚集的地方是台上的跳舞的舞女和一个领唱。
她们穿着又较为暴’露贴身,根本没有地方放那么一大颗珍珠……
除非是在二楼。
越姬给艾丽雅一个眼神,艾丽雅收到,起身叫来侍者交谈起来,越姬趁机上了二楼。
二楼有股淡淡的薰香味,每个房间都有,门是关着的,镶在门上的磨砂玻璃很厚,几乎看不到里面,可绕是如此,主人家还是给每个这样的窗户都安了拉动式小窗帘。
走廊上偶尔会有个醉鬼搂着小姐进房,越姬眉心拧成个川字,这种成年人的事情竟然变得那么明目张胆。
是个人都知道发生的会是什么。
蓦地,越姬看到一扇门没有关紧,眼里一亮,祈祷不要是什么不雅的画面,她只是个来找个珍珠下落的小孩子。
正要迈开腿,旁边的一扇门毫无征兆打开了。
是一个抽着烟的女人,高挑而瘦,越姬看到就感觉到了满满的大姐大的气息。
她看到越姬也是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居高临下的,语气恶劣,“哪里来的小孩子?快滚。”
人家都这么说了,越姬理亏,转头就往楼下跑,珍珠什么的只能下次再找线索了。
夜深了,歌舞厅的音乐也停了下来,排练室里的舞女们见外面的姐妹一个个回去,她们也都纷纷回去,元奈在里面打算自己再练两遍,然而每每练到撩拨的动作时她不自觉就脸红起来,身体也僵硬。
“诶!”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双手捂了捂脸,想要把这份羞耻难堪压下去。
过了半刻钟,元奈面色忧愁出来,她到底要该怎么克服才好,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机会,要是辜负了——
心里的想法嘎然而止,一抹小小的身影消失拐角,元奈错愣,眨了眨眼,她好像看到一个背影很像西西的身影?
是她错觉吗?
元奈下意识抬步走过去,半路一个声音又叫住了她,“练好了?”
元奈抬眼,是巩妈,她又往那角落看了两眼,怎么可能是西西呢,她安慰自己索性放弃。
“还有些不会的动作。”
“那可要抓紧时间了,明晚就该演出了。”巩妈倚在门框,左手托着右手肘,缓缓抽了一口烟。
“对了,依依今晚不在她那间房了,你自己去那睡。”
“那曼依她在哪睡?”
“在我房里,行了,早点休息。”
巩妈说完,也不理元奈应没应,转身进房关门。
翌日,中秋,云散天晴。
风海歌舞厅正常营业,元奈在房里练习,为了更有代入感她甚至穿上了那套黛青色开叉旗袍,上面盛开的玫瑰刺绣别致。秀发挽起,卷到一边熨贴,添了几分女人味。
门突然被人推开,元奈正在艰难克服那些动作,猛的被这一声响吓到。
回头见是花曼依,这才松了口气,“曼依,是你啊。”
花曼依穿着一身睡衣,捂着脑门摇晃来到床边,含糊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元奈继续对着稿子练。
花曼依靠着床,看着她,身段婀娜扭着,她果然是没看错人,国中那会她就见识到元奈的腰有多软,有多细,简直羡煞死旁人。
“元奈,昨晚是你帮我洗的澡是吧?谢了。”
衣服也换了,虽然是在巩妈房里睡了一晚,但那应该是巩妈看自己睡姿太糟糕看不过眼才扛自己回她的房睡。
花曼依揉着鼻梁,想到这个随口一问,便准备继续睡。
“不是我啊。”元奈停下看她,“我昨晚看完你唱完后巩妈叫我去和其他人排舞了。”
花曼依手一顿,怔了半秒,旋即无所谓摆手,“哦,那没事了,感谢错人了。”
元奈有点看不懂她的脸色,不过也不好说什么。
夜晚降临,热闹了整个白天的海城碰上中秋佳节将喜庆的气氛推到了最高点。
人间烟火,夜市喧嚣。
进来风海歌舞厅的宾客更多了,酒杯碰撞,干杯豪饮,个个纸醉金迷。
睡了一下午的花曼依拢了拢头发,看着梳妆台上被专人认真打扮的元奈出神。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满怀紧张上台。
“头发这边还要卷一点,鞋子你和我差不多大小,拿去先穿着,脖子太空了,给她带点东西……”
元奈僵硬站着,听着花曼依的点评任由别人整饬,像个腼腆的任人摆布的玩具。
大概一个钟后,总算结束,花曼依看着面前的元奈,眼里有惊艳。
打扮后的元奈完全褪去的那股斯文宁静的气息,沾了朱丹色胭脂的唇瓣娇艳欲滴,五官本就柔和静美,化了妆后线条更显柔畅,女人味十足,又娇又媚,是足以让人驻足震慑的极致美艳。
然而,花曼依看着看着脸色便变得不太好看,眼里被惊艳到的神采忽然变得晦涩起来。
漂亮无疑是一个女人最梦寐以求的事,但是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是歌舞厅,难听一点就是和古时的青’楼没什么两样。
漂亮反而是一种累赘,但是这是巩妈的歌舞厅,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
元奈自然也清楚,也知道花曼依在想着什么,抿了抿嘴,目光温和看向花曼依,“曼依,选择是我选的,我很感谢你,今晚我会好好表现的。”
花曼依只好点头。
风琴一响起,奏乐顿时跟着交织起来,原本单调乏味的歌舞厅霎那间有了情调,灯光暗淡微闪。歌舞厅里人潮涌动,佳节节气向来是人气最旺的时候。
“小羽毛!”
“小羽毛!”
“小羽毛!”
小羽毛是那个回家的领唱的称号,不知道的或是刚来不久的宾客并不知方羽请了假回去了,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声高过一声喊着。
在见到那抹倩影出场还拿着一把檀香折木扇遮住下半脸时,这帮臭男人叫嚣得更张狂了。
“小羽毛!”
“小羽毛!”
“小——”
折扇收起那瞬间,诺大的歌舞厅像是被禁了音一样安静如鸡,只有那奏乐声始终不疾不徐吹奏着。
“椰子树的长影,
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注】
婉转清丽的嗓声透过麦传进每个人的耳里,如有人在温柔地哼着摇篮曲,一声一调,余韵绵长。
描了眼线的秋瞳微微敛着,那方向似是看着底下的人,又好像什么也没入眼,朱丹色的胭脂口红涂得饱满,在白皙的肤色下愈显动人勾人。
短暂的沉默后,台下的人鱼龙混杂,来这里看一场歌舞的,心底多少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腌臜的龌蹉的都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最大。
很快躁动起来,“这个是新来的吧,啧啧啧,漂亮!”
“这海城居然还有这等美人,小爷居然没见过,今晚就她了!”
“少爷好眼光!”
有人直勾勾盯着上面不盈一握的腰肢,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啐了一口,“真带劲!小嘴唱的小曲他娘的就两字,好听!尝起来指不定多甜!”
人群哄堂大笑,见一曲毕,立马喊着“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元奈捏着麦的手不由得收紧,但也幸好她早有准备,对一旁的奏乐师傅点头示意。
暗暗呼一口气,“那……就再唱一首。”
“啧,说个话颤颤的,你们看,多害羞!巩妈这人选的够可以啊!”
平常的领唱不是嗲就是精,来来去去那么多年多少也有点腻,但这次换的口味竟他娘的勾人!
奏乐换成了另一首曲调,元奈假装听不到下面的污言秽语,对她而言,再硬着头皮唱完她就可以走人了。
一首曲子很快唱完,元奈正要鞠躬退下,经过台前的几位桌时,手腕冷不丁被人一扯。
“诶嘿,走那么快有钱捡啊,过来陪兄弟喝一杯呗!”
手腕上的劲根本不是元奈一个女人能抵抗得了的,被连拖带拽地拉到桌旁,而坐着的全都是笑的不怀好意的男人。
元奈被吓到了,如惊兔一般想要逃离,把自己手臂抽出来正要转身,殊不知两个痞里痞气的男人挡在面前。
“诶诶,别那么扫兴,巩妈让你来领唱这点识趣都没有。”
“捞一下油水也好啊,哪个领唱傻到油水都不捞。”
“小姐叫什么名儿啊,这样,陪我们喝一杯,聊会天,兄弟以后都来捧你的场,这够给面了吧。”
元奈被人一步步逼的往后退,脸色煞白,指节微微握紧刚刚被碰到的手腕,“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得先离开一下。”
“什么事啊,那么急,说说看,兴许兄弟还能帮你解决解决了,你们说是不是?”
“说的对,这位小姐不如坐下来和我们说说。”
“就是嘛,不是有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哈哈哈,赵兄说的好!”
元奈抿紧双唇,左右为难,看了一眼他们,“谢谢,但不用麻烦你们,我——”
“你是不是不给我们兄弟面子?!”
桌上一个胡须男当即就吼出声,一而再再而三的拂面子,里面的不待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个个脸色难看,恶狠狠盯着她。
元奈第一次被人这么吼,心脏猛的一跳,“我不是……”
话说到一半,身后突然被人一推,由于惯力,元奈冷不丁被推到桌边,脸色惊慌,肚子碰到桌沿,整个人像无根的藤草一样趴在桌子上。
手肘重重撞上桌面,疼痛传来,元奈还没来得及反应,臀部被人猛的拍了一下。
元奈猛然睁大双眼,巨大的屈辱感传遍四肢百骸,眼眶煞红,她顾不得痛楚和狼狈,惊慌失措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泼了过去,失声大叫,“别碰我!”
那挡在前面的男人冷不丁被泼了酒水,一时不察竟被元奈推开,眼见人越跑越远,男人当即爆脾气追了上去,低骂一声臭娘们。
然而才走两步,一只细手拦着他面前。
男人火大,瞅也不瞅直吼让滚。
“生那么大气做什么?真是的,能让一个姑娘哭哭啼啼跑开也就只有你们这群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了。”
花曼依拦在面前,语气调侃,嘴角挂着的是一贯的笑意,只是眼底却不达笑意。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男人是常客,就算再愤怒也不敢直接动手打人,尤其是这位巩妈的摇钱树。
海城的中秋有个习俗,十五月圆那晚家家户户都要敬月亮姑,而且还是必须要月亮出来才能敬。大大小小的家户,在门前或院外摆上一桌满满当当的月饼、水果等,再在屋头插上一炷香,敬拜礼成,一家老小便开怀大块朵硕。
艾丽雅的两层楼阁里,檀木幽香,越姬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是和元奈常穿的一样,上衣是大襟袄,一溜儿的包布纽扣从锁骨斜斜扣下来,呈一个弧线,下身深色裙,隐隐可见细腿一截白皙肌肤。
发型也给叫艾丽雅弄了个妥当精致的。
countess对这次外出见面很看重。
“搞定没有?”越姬在厅里喊。
艾丽雅忙不迭从房里拿出刚刚整理好的大包小包礼盒。
探人自然不能空手去,这是礼节也是习俗,里面是应景的月饼,还有半刻钟前六莲居送来的新鲜出炉的特制莲花糕,都给她一一装进礼盒里了。
越姬瞥了一眼墙上的钟,都九点了,磨叽。
一把接过,上了黄包车,“回去吧,你和六宝尽快搞定那间铺子,今晚我大概是不回来了。”
艾丽雅和六宝虚虚弯腰,应诺。
中秋这晚的小巷比往常要亮,但并不是月亮高照的缘故,快九点的时候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挡住了满是清晖的月儿,不少人家都摆好了祭拜礼品,偏偏因为这片云不得不暂停烧香这一步骤。
穿过大街小巷,黄包车在巷口停下,越姬付了车钱,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准备去看元奈那女人。
那女人肯定不知道自己要来,现在指不定和其他人一样坐在院子里巴巴等着月亮出来,那表情,甭说肯定落寞又孤单。
越姬脚步欢快走过长长的小巷,一边忍不住揣测元奈见到自己怕是要抽过去。
风从东面吹来,还没到拐角,地上已经隐隐能看出薄薄一层月色,越姬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
没来由的感觉牙齿有点痒,牙根酸酸胀胀,像是有什么要破口而出的样子,她皱着眉头用舌尖顶了顶,但又奇怪,并没什么异样,难不成她变小了还得经历换牙这糟心事?
不会吧,她没怎么吃甜食的说!
越姬越想脸色越难看,到时候牙口少了一块得多丑,讲话还漏风!
那女人还不得笑死。
越姬愤愤摇头,抬脚——下一刻倏然顿住。
幽静偏僻的小巷,清冷的月色之下,一声沉闷的低吟从黑暗的角落传出,啪嗒两声,盒子掉在地上惊起几声狗吠。
赤红色的暗光一闪而过,滑进夜色消散。
月光之下,两颗有异常人的獠牙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带出几滴血液飞溅,口腔腥甜,熟悉而让人躁动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尖牙锐利泛着寒光,抵住下唇,耳朵长出两只尖角,投在墙上,微微一动,诡异恐怖。
原本平缓的胸口慢慢凸显饱满的弧度,高挑劲瘦的腰肢在月光之下一览无余,女人歪了歪脑袋,舔过嘴角,陡然诡异地扯出一抹弧度。
将地上的礼盒踹到一边,去她娘的月饼莲花糕。
她要报仇。
夜深人静的小院,一抹身影单手一跃翻过高高的围墙,悄无声息靠近房门。
夜很黑,屋内没有半点烛火,越姬倒挂在屋梁上,思忖,那女人该不会睡了吧?
摸进了卧室,越姬把獠牙和尖耳收起,隐匿气息一步一步靠近床边,目光触及床上起伏的呼吸眼底的嚣张越盛。
她是该把她揪起来打一顿呢还是打一顿还是打一顿,以报她忘恩负义抛家弃鬼一言不合就打骂教训怀疑之仇?
脑海还在考虑,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出手了。
微弱月光从窗户照进,床上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姿,把底下的人压在身下。
指节分明的手灵活探过去,驾轻就熟,像是练了百遍。
越姬单手撑在元奈头上,闭眼熟睡的女人面容姣好,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胭脂的暗香。
目光触及红艳的唇瓣,越姬眸色一深,呼吸快了半拍,她吻下去的时候没有发现身下的女人发颤的睫毛,脸色苍白如纸。
元奈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西西说不要她,梦到自己被千夫所指,沦落到无人相助。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有很多手,不怀好意的,猥琐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像坠入了深渊。她遍体鳞伤去找她,漂洋过海得到的却是她葬身火海的噩耗。
像被禁锢住了一样,浑身动弹不得,元奈紧闭双眸,细碎的发丝浸湿了汗水贴在额角。
噩梦仿佛成了真的,可她偏偏走不出来。
手……
“越姬……”
“别碰我……”
越姬从没有像此刻这么火大,这女人居然叫她别碰她,她肯定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越姬心里怄火,这女人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把半点心思放到自己身上,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她真的是犯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掏心掏肺对她好!
手捏上元奈的下巴,越姬脸色冷然,微微用劲,她真想就这么掐死她算了!
喂不熟的白眼狼!
蓦地,手腕被一双细手握住,越姬愕然,黑暗之下,她冰凉的指腹被温热的液体浸湿,手心在发烫。
越姬呆呆摸上元奈细滑白嫩的肌肤,只一瞬她就发现了,这女人在哭,整张脸都是泪水,淌过脸颊,像不要钱一样砸到她手心里。
温度顺着脉络直抵久静不跳的心脏,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心是活的。
在燥热地跳动,为她而动。
元奈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喉咙哽咽,越姬俯下身凑到她唇边。
她说的是——
越姬……越姬……你在哪
脆弱而无助。
不知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那些狠话丢盔弃甲,早就不知消散在哪个旮旯。手掌被她依赖性蹭着,撑在元奈身上的女人耳尖肉眼可见泛红,冒出尖尖的角,收好的獠牙也在一点一点渐起。
越姬木着脸,咽了一下口水。
好吧,看你这么想我的份上,女人,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