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吹雪
陆鹤川真没想到陆商会这么做。
他脸上残留着自负的笑,对上时黎波澜不惊的视线,显得格外滑稽。
陆商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一步步向他靠近,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巴掌的距离,陆鹤川甚至能闻到陆商身上雪松压松木的味道。
这是陆鹤川曾经喜欢,车祸后不愿意再闻到的味道。
陆鹤川不由地笑了,瞥向陆商的目光也带着淡淡的讥讽,他天生好皮相,就算挑眉嘲笑,也裹着说不出的味道。时黎一直在看他,陆鹤川也不在意,现在任何伪装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干脆不再克制本性,顽劣吹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清澈的眼。
等陆商走近,他突然伸出右手,握拳,轻轻抵在陆商的胸膛上,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刚好硌着陆商的心脏处,两人保持着亲密的距离,神情却不像兄弟。
“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时黎看看,你手里拿着什么。”
陆鹤川出声,时黎才注意到紧贴着陆商手腕的东西,阳光下隐隐寒光,是一把拆信刀!它三个小时前还搁在陆商的书桌上!
时黎慌乱,向着陆商身边扑,却被陆鹤川抬手拦住。
他喊时黎的名字,“梨子。”
这是陆鹤川一贯的叫法,不是属于安室奈鹤川生疏的“时同学”“阿黎”,他说口就自带着五年前的缱绻,绕在舌尖,好像被吻过。
时黎心里本能咯噔一声,她试想过很多次向陆鹤川挑明身份,也想象过陆鹤川诧异的表情,偏偏没想过他会如此淡然,表情愉悦朝她眨眼睛。
“我。”
时黎想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陆鹤川也不在意,略显无聊伸手指蹭自己的眼睑,小小打了个哈欠,“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
“我……确实好久没见,陆鹤川。”
时黎说话间,陆鹤川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时黎的脸颊,陆商却突然侧到时黎身前,完完全全挡住陆鹤川窥探的视线。
“够了,请不要再骚扰我的妻子。”
陆鹤川的手停在原处,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微侧脸,眯着眼睛问陆商,“你打算怎么解释你手里的东西?”
“还是不需要解释,直接将我送进坟墓?”
“就与十年前,你没做到的那样?实现十年后的自我弥补?”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他的表情时黎看不懂,却觉得可惧,忍不住后退一步。
陆商一直被动听着,见陆鹤川说完,他也不客气,冷冷道:“十年前我没想杀你,十年后我更不可能杀你。我带着这把刀,只是给你看看——”
他当着陆鹤川的面,两指一捏,轻轻松松折断刀锋,看着亮如银色的刀片断成两截,陆商意味不明笑起来,他故意转过身去时黎,眼睛里藏着哀伤,“虽然十年前,你以受伤为由将时黎骗到陆宅,让我在约定地点苦等了一天,淋雨重感冒,我也没想过杀死你。”
那天他生日,时黎高高兴兴通知他,她为他准备特别的礼物,让他在绿化林中等自己。这是他们两人经常的约定地点,陆商满怀期待,却什么都没等到。
陆商等了一天,从天亮等到天又亮了,他等过一个生日,等到暴雨,却始终不见时黎。又来他才知道,是陆鹤川故意划伤手掌,留住了时黎。
时黎想过去找他,却被陆鹤川抢先,他若无其事告诉她,自己被陆父接去游乐园过生日。时黎信以为真,当真没再去找。
陆商的睫毛长且细,半垂着,能扫出一片阴影,他察言观色,发现时黎皱眉,又继续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的裁纸刀不过是我偶然留下的,你还记得?时黎被绑架前,刚好是学校的庆祝晚会,每个班级都需要进行装扮教室,裁纸刀也是我随手放在口袋里,毕竟那些彩纸都需要裁剪合适的形状,我留着,只是图个方便。”
“这种薄刃小刀,能有什么杀伤力?我割绳子还费了好大的劲。”
他说的当然是假话。
那时,陆鹤川踩碎了时黎送他的兔子木偶,他是真的想杀了陆鹤川,只不过,时黎被绑架打断了他所有的计划。
不过,这种事,陆商不说谁能知道?
陆鹤川冷笑一声,并没有反驳,他一直注视陆商的眼神,提到裁纸刀时,陆商眸色深谙,嘴角微微勾起,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明摆着是在撒谎。
可陆商看向时黎的眼神,又是略带委屈的不解。
表演好极了!真是一朵清丽脱俗的白莲花!
陆商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微微垂下眼睫,继续道:“你拿走时黎送我的每一件东西,将它们砸碎丢掉。你挤走我在时黎心中的印象,利用时黎记忆混乱,故意给她灌输虚假的回忆。你欺骗时黎,告诉她,一直只有你陪着她。你以我的未来威胁我,逼着我离开时黎,你都忘了吗?”
陆商静静诉说,无数画面从他脑子里荡起,曾经的无力感,慢慢扭曲成报复后的畅快淋漓。
他当然不是自己嘴里懦弱无能、无法防抗的人,可,现在,陆商也不在乎怎么给陆鹤川泼脏水,过去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事实结果就是他无法靠近时黎,即便陆鹤川只是以时黎的精神不佳,不能被刺激作为借口。
时黎看向陆鹤川的眼神冷了。
这些都是时黎不知道的,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陆商也不隐瞒,他是优秀的商人,自然知道怎么向时黎卖可怜,不管时黎爱他也好,同情也罢,他必须摆出落水狗的姿态,小心翼翼乞求时黎的同情,只有时黎既同情也爱他,他才可能在于陆鹤川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让一个从未轻易低头的大男人做出如此可怜、脆弱的表情确实不容易,陆商记忆中他从未如此软弱过,不过,为了时黎,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知道时黎对陆鹤川还有感情,这些感情有多少?是爱情还是友情?陆商通通不想去考虑!
他现在只想彻底挫败陆鹤川,让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从两人世界消失。
这种事只有时黎亲自做才有效果。
时黎久久看着陆鹤川,“鹤川,我们结束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陆鹤川气笑,“你就真的那么相信陆商?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你不觉得变扭吗?”那是他过去常用的一款香水,还是时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没有变过,直到那场车祸。
他不相信时黎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时黎低下头看手指上的戒指,“不是相信,是爱。我爱他,你明白了吗?”
时黎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她知道陆商说的话不一定全部都是真的,也知道一开始陆商拼命想要将自己活成陆鹤川的样子,无论是相似的衣品还是现在依旧没换掉的雪压松木的香水味,都在向时黎直接表明一切。
陆商是个狡猾且冷静的人,无论是他委屈可怜的神情,还是他干燥发白的嘴唇,都是让她心疼、上钩的道具。时黎与陆鹤川相处也有十几年,就算陆鹤川为了取代陆商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做出一些改变,可本性是不会骗人的,他还是那个拎着书包送她上下学的鹤川哥哥。
陆商说,陆鹤川以他的前途、未来为把柄威胁他不许说明真相,时黎是不相信的。陆鹤川傲慢自持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况且,陆商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
可这种小小的欺骗根本不会影响她对陆商的爱,她的心偏向陆商,自然会为陆商辩解、考虑,若果陆鹤川妄想让时黎担任审判两人的法官,那么她注定要让陆鹤川失望了。
时黎根本不可能公平审判,她爱陆商。
陆鹤川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时黎,深深看了很久。
他的视线划过略显狼狈的陆商,嘲笑伸出手,用日语向时黎道别,两人如老朋友般握手,感受到陆鹤川手掌心的温度,时黎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陆鹤川也是这么伸出手,对着搬来的时黎说,“很高兴认识你。”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全是没有理由的片段。
什么“三英战吕布”、“葫芦僧判葫芦案”。
陆鹤川打算离开,时黎不由自主追问,“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陆鹤川转过头看她,这次他用中文,“我是日本人,不会中文,估计做不成朋友。”
见两人再无瓜葛,陆商也能坦然面对陆鹤川,他走上前搂住时黎的肩膀,看着陆鹤川的眼睛,“不回去看看你妈?陆氏该给你的,我不会拿。”
张施河在两人结婚后就对时黎避而不见,时黎也主动避免与她接触,防止她看到自己会更伤心。
陆鹤川表情释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陆商,“请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说着,朝着两人点点头,毫不犹豫驾车离开。
十几年的恩怨情爱,陆鹤川厌倦了。他隐姓埋名回国故意接近时黎,是想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让时黎重新爱上他,他以为时黎还像五年前,不会变,她会再爱上自己。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陆商。
想想这些天,他连亲生母亲一面都不敢见,辛苦维持着外邦友人的人设,陆鹤川就忍不住笑。
那封信,是他早就写好的,陆鹤川本来打算留到带着时黎私奔后寄给张施河,邀她来日本与自己相聚,现在看来也不需要再期待。
外婆还在等着他,那里有吹雪般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