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决定
“什么好消息?”见范大勇笑的嘴斜眼歪,阿泠问。
“杜图滔那个小崽子的腿摔断了。”范大勇兴奋地说,“天还没亮,县令府就找了好几个医者进府,刚刚我一起床,才知道昨夜半夜,那小崽子摔断了半条腿。”
“可见贱人自有天收。”
听到这个消息,阿泠不由疑惑地看了初三一眼,用眼神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初三没隐瞒,点了点头。又用眼神告诉阿泠,别担心,他们只会认为是杜图滔起夜不小心,自个儿摔的,根本怀疑不到人为身上,也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
阿泠了解初三的武功,要在不知不觉得的情况下,进入县令府让不会武功的杜图滔坏掉一条腿的确不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等范大勇离开后,阿泠看着初三,还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们将解药配好,我们早些离开珙县。”
阿泠说着,也加快了进度,除了吃喝,就泡在药房里,六天之后,解药配好了,她将东西递给初三,告诉他每天吃两粒,连续吃一月,体内的毒素应该差不多就能消掉。
而制好解药的翌日,阿泠初三决定向范大勇辞别。
两人去了正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响声,是什么东西哐哐被砸碎的声音,还伴随着范大勇的怒骂,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似乎骂的是珙县县令。
仆人看着院中的阿泠和初三忙道:“主人今日心情有些不好,两位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里面的范大勇听到了院子的声音,他大声问道:“外面又怎么了。”
他虎着脸走出房间,额头上青筋迸发,瞧见院子来的是阿泠和初三,他一怔,收了收脾气,可他刚刚是怒到极致,如何收敛也还是很狰狞:“是赵兄弟,赵妹子啊,抱歉,我还以为又是那群不长眼睛的狗崽子,你们怎么来了?”
初三说有事要说。
范大勇请初三和阿泠进房说,走了两步,想到房间被摔的稀巴烂,他脚下一拐,将人往旁边的花厅带去。
初三来的目的是辞别,范大勇一听,立刻着急道:“不是说年后才走吗?如今天寒地冻的,也不是赶路的好日子。”
若是能选择,初三也不想现在这个冬日里出门,可杜图滔分明对阿泠心怀不轨,初三不得不多想想。
三人正说着,这个时候,外面的仆人在门口胆战心惊地禀道:“二爷,县令府又来人了。”
范大勇紧紧捏了下桌角,忍着气对初三阿泠道:“你们先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
县令府来人目的是什么阿泠初三不知道,但范大勇回来后的面目更加狰狞了,像能喷火的狮子。
初三疑惑地问:“范二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因为前几日范大勇的兄长从山庄里归来了,范大勇实际排行为二,阿泠和初三就改了下称呼。
范大勇灌了两口凉茶,拧眉道:“我看我这生意明年就做不下去了,辛辛苦苦一年,结果收的税银比赚的银子还多!”
他说着无奈地对阿泠和初三摇摇头:“你们两人离开后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
范大勇听罢,目光又落在初三身上,他想到那日遇见山贼,初三过人的武艺,就算是他范家最厉害的精锐十对一,或许都不是初三的对手,他垂下眸,深思了下,旋即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其实我有个想法让杜家再也不能横行霸道,鱼肉乡民,不知赵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办法?”
范大勇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提示道:“赵兄可还听了水光乡的许虎一行人揭竿起义,如今已得了阜阳城,自立为郡守,解百姓于危难中。”
闻风知意,阿泠和初三同时明白了范大勇的意思。
范大勇正了正神色,看着初三:“兄岁不才,但也不想继续忍受苛覃暴政,不想珙县百姓忍饥受寒,不想青天之下满是尘埃。”
“赵兄弟,赵妹子,我知你二人皆为有能之士,不知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
问题来的猝不及防,阿泠和初三不知道怎么回答范大勇,来珙县的一段日子,阿泠没怎么出门,可她记得昨日,昨日珙县最盛大的节日,前来的六七成都是少女,仅仅有三四成的儿郎。
而这种日子,按理说,应该是来的男人比女人多。
见微知著,只能说明珙县的青年比女子少,少很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徭役和从军。
而这两样负担大,百姓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可就此起义?阿泠没想过,她看着初三,初三其实想过这些东西,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一个事实,当一个普通人,太难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了。
可范大勇……初三并不确定他是可靠之人。
两人没给范大勇答案,只道要想一想。
两人回了房间,阿泠叹息一声,她站起声,望着窗外的融融日光,她对初三道:“我们出去走一走。”
他们走在了珙县大街上,这是阿泠第一次留心逛珙县的街,珙县因为地理位置,是比较繁华的县城,大街上各色商人来往。
可与此同时,街角的乞儿流浪者也多,衣衫褴褛小黄肌瘦的人更多。
当拐过一条小巷,初三和阿泠还碰见了一个熟人。
那熟人是车队同路归珙县的王嫂子,阿泠不清楚王嫂子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儿子,当初虽然在车队里一直用柔弱的姿态获得大家的同情,从而获取一些好处,可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之徒。
如今她在这条尚算繁华的小巷子支了个小篷,买些干饼肉馍类的食物,她的儿子王曙身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站在王嫂子的身边,时不时招揽些客人。
这个时候,王嫂子的小摊前忽然去了两个官兵打扮的男子,让王嫂子装了十来个带肉的干饼,看来生意还不错,阿泠心里暗想到。
然后阿泠没多看了,她和初三走出这条巷子。
刚到巷口,却听背后传来恼怒的声音:“我在你这儿买饼,是瞧的起你的手艺!”
接着是王嫂子附和带着讨好的声音:“奴家自然知道大人是瞧的起才照顾我的摊子,可我这儿也是小本生意,爷连续好几日都没给过银钱,我这……”
“怎么,你是说我白拿!”男子的声音有些粗犷。
他一横,王嫂子顿时软了,嗫嚅地不敢说话,男子瞪了她一眼,大摇大摆地离开。
王曙不乐意了,上前紧紧地抱住男子大腿,嚷嚷道:“你不能走,你还没给钱,你每天都白拿我家的饼,我们家都快没钱了。”
男子一下子恼怒道:“没钱就去挣,关我什么事,你个小兔崽子,松开手!”
王曙就是不松,死死地抱住他。这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男子猛地扯住王曙的头发,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王曙虽然年龄小,可狠劲儿够,见状抱住男子的大腿狠狠地咬下去,且是将吃奶的劲儿都用了出来。
可王曙到底是个小孩子,男子习武力气大,最后一用大劲儿,就将王曙给掰开了,王曙被重重摔在地上,感受到大腿处传来的痛意,男子犹自愤恨,一脚朝着王曙踹去。
他面色扭曲,这一腿是用了大力气的,即使落在一个成年的人的身上,也不好受,何况王曙还是一个小孩子,一个不久前还受了重伤的小孩子。
王嫂子脸色大变:“曙儿……”
这个时候,不知何处打来一颗小石子儿,当一声敲在男子的膝盖上,改变了他踢腿的力道,不至于落在王曙的身上。
见男子没踹上王曙,王嫂子松了口气,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他。
男子揉着膝盖,朝四周望去:“是谁,谁下的黑手,竟然敢偷袭我,给我站出来。”围着的人群立刻往后散了去,不过他话没落,又是一颗石子儿破空而来,重重打在他的胳膊上,让他痛叫出声。
男子扭过头,瞪着王嫂子,王嫂子吓得又要哭了,她赶紧道:“大人,我不要钱了,不要钱了,那干饼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王曙听了这话,瞪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吓得王嫂子立刻捂住他的嘴巴。
男子朝四周望去,他的同伴扯了扯他袖子,示意该走了,男子才握着干饼凶狠说:“早这样不就完事了!耽搁时间!”
王嫂子也不敢哭,忍着眼泪,等两个官兵走远了,她松了口气,放开怀里的王曙,这才注意王曙的脸色白着叫说疼,王嫂子着急了:“曙儿,曙儿,你哪儿疼?”
她准备请个人叫个医者,眼前突然出现一抹天蓝色的衣角,然后听到温和熟悉的声音:“你先松开他,我看看。”
王嫂子怔怔地抬起头:“赵夫人?赵公子。”
王曙看见阿泠,惊讶地叫了声姐姐,他一直记得当初他被山贼所伤,是阿泠救好了他。可因为太惊讶,一下子扯到了扭伤的地方,王曙重重的唉了声。
“伤在哪儿了?”阿泠问。
王曙指了指脚踝。
阿泠检查后发现,王曙的运气并不差,没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只是扭伤了脚踝,扭得也不重,好好揉一揉就是了。
得到这个答案,王嫂子松了一大口气。
看完王曙,阿泠站起身和王嫂子道别,这个时候王曙扯了扯阿泠的袖子:“姐姐你等一下再走好不好,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想送给你。”
王嫂子拍了拍王曙的手:“别说了,你那胡编乱造的东西,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王曙哼了一声,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才不是胡编乱造的东西,那是我准备送给我的救命恩人,赵姐姐的礼物。”
又拽紧阿泠的衣摆:“姐姐,礼物我没放在身上,你和我回家去拿可以吗,不,或着你就坐在这儿。”他十分殷勤地给阿泠搬了一条板凳过来:“我回家给你取来好不好,我家不远的,就在前面的巷子里,我跑着很快就能给你拿过来的。”
小少年认认真真的,表情慎重,是在很郑重地对待这件事,而且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是在怕阿泠拒绝。
阿泠想着他肿胀的脚踝,蹲下身,目光和他持平:“姐姐和你一起去拿,好不好。”
小王曙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好。”
王嫂子煮熟的干饼全都被那两个官兵带走了,摊子上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跟着小王曙一起回了趟家。
王曙的家是一进的小宅院,院子不大,东西也很简单,但是收拾的干净。进了门,王嫂子热情地邀请阿泠和初三坐,又说她去烧茶。阿泠摇摇头:“王嫂子你别忙了,我们等一下就走。”
就在这时,小王曙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来,小手还捧着一个用布包裹的长形东西:“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
阿泠有些好奇:“是什么?”
小少年看了眼阿泠,然后慢慢揭开上面那层褐色的布:“是根簪子,我亲手做的。”
王嫂子在后面尴尬地道:“赵夫人,小孩子手艺差,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就是寻常的桐木,他能从床上起来就开始削这根簪子,前日才做好。”
阿泠刚刚便注意到小王曙的手上有许多细碎的伤痕,她以为是他玩耍时不小心弄伤的,如今听了王嫂子这话,她心里明白了过来。
低下头,阿泠郑重地接过那只簪子。虽然王曙年龄小,可聪明,这根簪子也花了心思,打磨的非常光滑,而簪头还雕了一只蝴蝶。
“我很喜欢,谢谢你。”阿泠温声说。
小王曙闻言,脸蛋一下子红了,他凑到阿泠身边靠着她问:“那我给姐姐戴上好不好?”
阿泠凑过去,示意当然可以。
看着这一幕,饶是初三知道王曙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他眸光还是沉了沉。
小王曙踮着脚,抿着唇,寻了个最佳的位置,将簪子给阿泠插好,又认认真真地端详了阿泠一番:“很好看。”
“簪子很好看,姐姐也好看,好看的簪子戴在好看的赵姐姐身上,简直好看的不得了。”小少年走心地道。
被人夸,总是一件开心的事,阿泠冲着他笑了下。
小少年这时又真诚地说:“赵姐姐,我爹爹以前给我讲,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救了我的命,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好不好。”
阿泠僵了下,初三的眼神冻住了。
王嫂子扯了小少年一把,讪讪地道:“你赵姐姐嫁人了,她的夫君还在这儿呢,你小子说什么糊涂话!”
又非常抱歉地看着初三:“赵公子,你别介意,小儿无知。”王嫂子没有最新情报,阿泠和初三的夫妻关系在她这儿没有得到更新。
初三僵硬地扯了嘴皮子。
小王曙闻言,目光对准了初三,挺起小胸脯道:“你有给赵姐姐送过礼物吗?”
送礼物?初三看了阿泠一眼,他有照顾阿泠的衣食住行,怕她冷怕他热,但若是问起礼物来,还没有。
“没有吧!”小王曙嫌弃地看了初三一眼,“你是赵姐姐的夫君,可礼物都没有给赵姐姐送过,那你一定是不喜欢她了。”
初三的脸色有些扭曲。
小少年继续眼巴巴地望着阿泠:“姐姐,等我长大了,他就老了,你到时候就可以休了他,嫁给我了。”
阿泠望着小少年虔诚的样子,心底有些好笑,没等她答话,初三硬生生地插话道:“阿泠,我们走吧。”
声音难得凉幽幽的。
小少年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固执追问:“赵姐姐,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
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初三他第一次遇见了这么不讨喜的人。
直到阿泠说:“姐姐不能答应你。”初三的心情才好了那么一些。
小少年瘪了瘪嘴。
阿泠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以后的事情我们说不准,你还小。承诺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说出口就要努力做到。你说长大娶我,可你知道你长大后,姐姐在哪儿吗?或者你能保证你长大后,会不会遇见别的喜欢的女孩子。”
“不可预知的事情这么多,你说姐姐怎么答应你?”
阿泠不想因为他还小,便哄着他,他已经不是两三岁的稚童,七八岁,可以辨别好坏。
小少年听着,有些难过,他扯了扯阿泠的袖子:“那我长大了,姐姐你在哪儿啊?”
“姐姐也不知道会在哪儿。”阿泠说。
小王曙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阿泠揉揉他的脸:“姐姐还有事,姐姐就先走了。”
听到阿泠终于说要走了,初三默默松了口气,然后扭过头,得意地瞥了眼说要娶阿泠的小少年。
小王曙接受到了这个眼神,冷冷地转过头。
阿泠和初三往院子外走,还没出院子,门口响起哐当的敲门声,王嫂子赶紧推开门,来人是保长,见王嫂子在,保长直接说道:“刚刚下了新税令,年前还得交人头税,成人五百钱,小童减半,王家的,你年前记得把钱拿给我。”
王嫂子脸上最后一丁点微笑都没了:“上个月我们才交了一千钱,我哪儿有钱?保长,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儿子……”
阿泠和初三刚刚就在门后,保长的话两个人差不多都听清楚,珙县的物价不是很高,一石白米约莫一百钱,够一个成年人吃一月。五百钱,够一家三口过一个月的日子。
再想到王嫂子说她上个月才交了一千钱,税负的确挺大,而且,想到刚刚两个官差的行为,阿泠和初三相视一眼,好心情荡然无存。
保长叹气一声:“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县令大人通知的命令,若是不交,不可能的。唉,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你想想办法,我去通知下一户人家。”
保长说完,就准备走。
王嫂子听完,眼睛一酸,落下泪来,王曙见状,忙跑过去皱眉道:“我们没有钱,我和娘摆摊卖东西赚钱,可那些官差从来不给钱,白拿我们的东西,我们不愿意,他们还打我。”
保长无奈:“可若是不交钱说不准命都没了。”话落,他佝偻着腰,慢慢地走远了。
王曙咬咬牙,看着王嫂子道:“娘,等我长大了,一定先杀了那群坏官。”
王嫂子脸色一变,赶紧捂住王曙的嘴:“你说什么糊话!”
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阿泠和初三:“别当真,他说着玩的,不是心里话,你们不要和他计较。”
阿泠和初三自然不可能和他计较,因为保长这件事,王曙忧伤了起来,他有些事情不懂,可有些事情很明白。赚钱困难,但即使赚钱很难,交钱的时候必须交,不然就会被打板子,说不准还会像隔壁的顾大叔被拖出去,活生生的打死。
思及此,他没心情送阿泠出门,他都还没有娶到赵姐姐,可不想现在就死了。
阿泠和初三离开小院,保长是挨家挨户通知,现在恰好到了王嫂子的下一家,那家妇人比王嫂子彪悍,听了王保长的话就骂了出来:“又是交钱!前几年老子男人被拉去从军,不知道死在了那个旮沓里,我一个女人要养活两个孩子多困难!每个月还要交一大笔银钱,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听了这些话,阿泠脚步顿了顿,她和初三离开珙县,就能过的更好吗?
或许能的,但这些人,这些在困境中努力生活的平凡人,她们又当如何?
阿泠没有称王建朝的雄心壮志,她只想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余力,再能照顾一些别的人。
那些善良,勇敢,坚强可总是过得不太好的人。
“想什么?”初三低声问。
阿泠抬起头,认真地说:“在想我能不能做些什么?”
她力量微薄,如萤火幽弱,可若能聚千集万,也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