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女孩子家走路姿势总是拘谨而淑女的。罗敷两手自然垂落,款动金莲,一步一步走的审慎又认真的样子。他们男人家可就不一样了,田亚为从军以来便养成了做事总是虎虎生风的性子。迈的步子也大,他自认为很是平常的速度,罗敷没两步就给落下好远。他腿长手臂也长,若是罗敷离他近些,他手臂不自觉就靠在自己手旁。
两人手靠的那么接近,他指尖擦过她手背绵软的肌肤,痒梭梭的,却不讨厌。
每每罗敷正要加速赶上他的步子,田亚为便好似有感应一般,立刻慢下来等她。于是二人很有默契的,在街上走走停停。
“罗敷——”
“嗯?”她正低垂着脑袋,彼此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样长久的走过来,突然被提了名字,叫罗敷一时也有些惊讶。
“你瞧这街上玩意儿这样多,你总垂着脑袋做什么?”
小叔叔随手自街边小摊上拿起一只拨浪鼓,叮叮咚咚的摇起来。
“我又不是个孩子,还玩儿这个啊。”说是这么说,罗敷还是饶有兴趣的接过来玩耍几下。
“可不就是孩子。”田亚为抱臂看她,表情突然又陷入回忆之中,“小时候小小软软的一团,叫人整天想揣进兜里带着走。那时候还想着小侄女永远别长大了,长得这样好看,叫我抱回家好好养着,多好。”
“怎么个好好养法?”罗敷从小叔叔嘴里听到他之前对自己的看法,感觉很是新奇。被他一形容,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啊,于是越发的想要小叔叔多说一些。
田亚为以手遮了遮嘴唇,不由轻笑一下,“总会知道的,急什么。”
罗敷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的意思,局促之下只好先背了身子对他,装模作样的同那摊主说了句,“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那老板有些走神,这样一对好看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这二位年轻人看着就般配,女的靠近摊子问价,男的便站在侧后方近街那边,路上偶尔来往几个小贩推着小车路过,他虚拦她一下,幅度也不算大,看着她只管笑。
愣神一下,那老板正要比个五字出来,快速扫了眼女孩身后的田亚为,缓了口气伸出两个指头,“不贵,您给两个就成。”
倒真是便宜,罗敷没多想便将腰间荷包解了下来,小心数好了钱递到小摊老板手里,“您这东西做的真不赖,物美价廉么。”
那摊主“哎哎”两声,田亚为背手看罗敷认真的小模样,倒真像个揪细的,持家应当不赖。二嫂总爱拿崔喻理那姑娘说事,再他看来罗敷不比她强上百倍。
罗敷捏这小玩意儿,心道罗孱有了孩子,倒是正好能送与他玩耍。
两人相携离去,田亚为这回步子放的更慢,错身在她背后拱手向方才那摊主无声道了句谢。
摊主可极是乐意做他这幢生意的,平白多得了颗银锭子,谁不喜欢这买卖。
小叔叔所说那间首饰店,名叫“日丰金”,大俗极为大雅,罗敷觉得这名挺有意思。生意人哪个做买卖不是为了日进斗金。
到底罗敷也接管“不离珠”有些日子了,进了门不至于叫人蒙了去。这店还真不赖,东西齐全,主要是地儿大。旁边还专门请了几位师傅现场打首饰。大盆里满满养了一盆的活蚌,现采现做倒也吸引不少人驻足。
“是在这儿挑好了珍珠再打?”罗敷拽拽田亚为衣袖,她第一次上这地方来,自然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出丑,万事总要仰仗着小叔叔。
田亚为矮了身子回他,“你瞧一盆盆卖猪肉似的,好东西指定不在这儿,咱们上柜台问问去。”
罗敷细想想是这个理,挺了挺腰,之后再看那些自蚌中取出来的珍珠,再不觉得新鲜有趣了。
柜上掌柜算盘珠子拨拉的响,眼睛瞅着账本,手指头只管在算盘上来回的动弹,这熟练程度可见一斑。刚刚算成了一笔,见眼前凑过来两脑袋,皆是新奇模样。
掌柜的打眼一瞧,还是位熟人。
他连连作揖,“大将——”
将军二字还未出口,田亚为已是连连摆手,“今儿是来看珍珠的,上次不是说新到了一批货么?”
“您是大主顾,常来常往的鼻子这个灵,昨儿才到的,这就给您取去。”掌柜眉开眼笑,大将军可是这方面行家,出手阔绰,能瞧得出好赖,跟他做生意爽快,你少让他一些他也不觉得吃亏。总之他这间店里的好东西,三成进了田亚为口袋。
“小叔叔常来么?”罗敷扭头问他,“掌柜的都记住你了。”
“南来北往的首饰咱们‘不离珠’是最全乎的,你当小叔叔这东家只管吃闲饭不成?”
“好嘛,原来我是吃闲饭的过路管家,核心的东西一点儿不知道啊?”罗敷有些不平,她也是尽了心力经营不离珠的,只是没他做得好罢了。
“放心,不会只是过路管家,以后财产都交给你保管还不行?”
“不稀罕!”罗敷扭脸不理他,居然又被他暗戳戳调戏了,光说不练假把式,谁信他!
掌柜不一会儿小心翼翼捧出只木匣子,盒子两手掌并起来能比个大概。瞧掌柜这精细的劲儿,就知道这东西定不便宜。
罗敷窘了下,小叔叔果真是行家,一出手就叫人家捧出个大宝贝来。
“您瞧瞧,东珠如今禁的严,专供皇家了。这颗是咱们南珠的圣品,有价无市的宝贝。”
瞧瞧这词,“有价无市”,罗敷紧了紧荷包,这些可都是自己攒的私房,就剩最后十两了。莫说是买这珠子,她估计连这盒子都买不起。
掌柜先从盒中掏出个琉璃做的底座来,用袖口小心揩了揩。
“珠子还有座啊!”罗敷感叹一声,自己就凑热闹瞧一眼就成了,这么讲究的东西她买回去也不舍得磨粉给用了啊。
“咱们给配的,这东西精贵,配着更好看。”
掌柜笑呵呵总算捧出东西来,罗敷看不懂这东西到底厉害在哪里,左右是好东西吧,不然不至于故弄玄虚这么半天。
罗敷瞧了瞧田亚为,“叔叔怎么看?”
“不怎么地!”
掌柜一听这话急的直冒汗,“您可是行家,说这话得负责的,我这可是值百金的好东西。”
“十两。”
田亚为叫价道。
罗敷又捏了捏自己荷包。
“这琉璃座都五十两呢!”
“不要那座儿,十两!”
田亚为砍价像是砍人似的,掌柜叫他逼得冷汗直流。
罗敷又拉了拉田亚为袖子,二人调转身子窃窃私语,“小叔叔,你这么个砍价法,不会逼得掌柜赶人么?”
“他那东西不值钱,诓你的,你瞧外头这么些人,有心人要是想夺还不是手到擒来。可见若是真宝贝指定把咱们迎道里头看了,哪能这么放心的展示。”
罗敷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想着这么大一颗珠子,磨了粉掺些东西敷脸,估计能用好一阵子。
“十两!”罗敷跟田亚为统一了战线,咬牙豁出去了,十两都给他花完了了事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掌柜换了脸似的喜气,“成交,就十两!”
这么爽快,罗敷递过银子去,将珠子接过来。
“小姐可要打成什么东西?做个领扣不错,做个金扣一镶,素雅大气。簪子也成,咱们这里的师傅手艺都是全临南顶有名的……”
“不必——”罗敷打断他,手里捏着那珠子左瞧右瞧,狠了狠心,“不用费那神了,给我磨了粉,回去敷面用。”
掌柜下巴都给他二人惊得掉下来了,这么贵的东西,给磨了粉?值百金啊,不是百两更不是十两!那田亚为不是不识货啊,偷塞过来的银票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怎么一时就傻了呢?不仅不制止,一副纵容的表情,“就照这小姐说的办。”
他叫罗敷一句话憋得半天换不上来气,好歹理顺了,伸手抖了半天,指了指一旁伙计,“将我那金杵拿来,我亲自来磨!”
掌柜磨得仔细,洒出来一点儿恨不能舔个干净,边磨边快要掉下泪来一般。
这时候打外边簇拥着进来群人,为首那女子同样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一看便是勋贵家里出来的子弟。前后均有人开路,将原本热闹非凡的首饰店一下子清理的没什么人了。
罗敷自觉这人惹不起,向一旁凑了凑,田亚为皱眉看了看来人,将罗敷护到自己身侧,免得也被波及。
“何掌柜,听说店里新进了匹好货,为首有颗尚好的南珠,听说十年来就出了这么一颗极品,可有这事。”
掌柜哭着张脸,“有是有……”
“有就好,昨儿我府上人验了确实不错,今天特地出门跑这一趟。我这绣鞋上掉了只东珠,您那成色模样大小与我那颗极匹配。一东一南也算平衡,您开价,我这就是来取货的。”
罗敷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再看那跋扈的样子,财大气粗的口气,许也就尚安公主办得到了。
“您来晚一步,东西叫旁边这二位买走了。”
“哦?”尚安公主总算注意起边上两人,“大将军?今日不见你在营中,碰巧却在这里遇上,倒是有缘。”
田亚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双倍的价钱,你将这珠子舍给我了如何?”
田亚为摇了摇头,将身后罗敷藏的严严实实,薄唇轻吐出二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