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眼泪
陆川微微喘着气挡在她身前。
狄然明白过来,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
“你先走。”
“你快走。”
狄然坚持道:“这是我的事。”
陆川转过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走。”
狄然看着他,还要说话。
陆川推着她,眼神认真而坚定,强势地不容她挣扎:“听话,快走。”
狄然深深看了陆川一眼,明白再耽误下去只怕两个人都走不了,于是狠下心说:“你等我。”
她咬了咬牙,提起书包从没人的缺口跑出去。
那几个人是冲着狄然来的,看她跑了,把烟一扔就要追。
陆川身子一横,拦住了他们。
☆☆☆
狄然跑到一户学区楼背后,确定没人追过来以后,掏出手机报警。
整片学区静悄悄的,五月的天气还没有虫鸣,狄然抬起头,楼前的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在月色里投映出一片黑漆漆的阴影。
对面接通很快,记录了地址以后就匆忙挂上。
狄然闭着眼背靠着楼体喘气,她吞咽了下口水,又睁开眼。
世界之间一片寂静。
又黑又静。
狄然突然觉得浑身冷冷的,一阵恐惧涌起,整颗心蓦地凉成一片。
她扔下书包,疯了一样跑回去。
可是刚才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陆川!”狄然四处转着,大声喊,“陆川!陆川!”
她跑到门卫,拼命敲窗户:“叔叔,你开一下门!”
屋里的保安闭着眼,带着耳机躺在椅子上,眉头皱了皱,就是不睁眼。
狄然放弃敲窗,一瞥眼看到地上有一片蜿蜒的血迹。
这是陆川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停车等她的那条巷子。校门口的血迹一直绵延着滴到这里,狄然没命地跑了进去。
三个混混躺在地上呻.吟,陆川被四个人围在中间,他靠着巷子的矮墙,左臂软软垂在身侧,头上被钢管打出来的血顺着右脸向下流。
狄然心里倏地疼起来,仿佛被谁用手紧紧攥着心脏,既不松手,也不捏爆,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地让它一直揪着。
混混还没人注意她回来了。
她捡起地上遗落的钢管,悄悄靠近背对着她的那个人,手起棍落,毫不犹豫地重重打在他的头上,那人捂着头痛哼,想转过头看看背后是谁,狄然挥着钢管,又狠狠地补了一下。
那人应声倒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谁让你回来的!”陆川靠着墙粗喘,愤怒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狄然迈过倒在地上的人,跌跌撞撞跑到陆川身边扶着他。
“我让你走你听不懂是不是?”
“现在还想走?”
剩余的三个混混根本不管同伴,又提着钢管包围过来。他们显然是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包围的方向牢牢把巷子的出口堵住,防止他们从那里逃跑。
刚才陆川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被他们围进巷子里的。
陆川左臂被打得骨折,头上一直流血,但眼睛里还是清明的,他冷冷看着他们:“别打女人。”
“巧了。”一个脖子上带着假金链子的男人笑了笑,“我们今天还就是要打女人。”
说着一棍子猛地朝狄然抡下来。
陆川来不及把狄然护到身后,堪堪伸出还能动的右胳膊挡住了钢管,右腿一抬,脚掌蹬在金链子的胸口。
这几个人手里的钢管分量很重,打一下在身上不是开玩笑的。
陆川腰带颜色再深,段位再高,赤手空拳在这么多人面前也讨不到丝毫便宜。
金链子只是踉跄着后退了一下,随即又提着钢管,捂着胸口冲了上来。
陆川胳膊缩回来,闷哼一声。
狄然发出一声尖叫,眼圈一下子红了,要上去和他们拼命。
陆川死死抓着她,抽了一口凉气,忍着疼,用还能动的手拉着狄然往巷子里面跑。
没跑多远他们就停下了。
路的尽头是一堆废弃的杂物箱,这是一条死胡同。
陆川头上的血流到眼睛里,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头一阵犯晕,身上被钢管击打过的地方火烧一样。
狄然看着陆川的样子,心尖疼得快冒血了,她放开他的手,往回走:“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三个人互视一笑,发出一声龌龊的“啧啧”声:“彭佳可没说这次的长得这么漂亮。”
她还没走过去,就被陆川拦腰捞了回来。
陆川不容她反抗,把她塞到墙角,自己用身体面朝墙堵着她。
金链子上前,试图去揪狄然:“把那女的拖出来。”
陆川半跪在地上,把狄然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任何一个部位暴露他们可以够得到的地方。
“陆川!”
狄然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陆川像座山,挡在她前面。
“听话。”陆川声音很轻,在她耳边说,“我没力气了。”
陆川觉得自己的头一阵猛烈的眩晕,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可狄然还在他身下,他不能也不敢这样晕过去。
他带着热气的声音几乎要烫伤狄然脸上的皮肤。
“操.你.妈——!”
那几个人拉不到狄然,也拉不动陆川,气急败坏,抄着钢管一下下击打在陆川的背上、腿上和肩膀上。
“啊——”狄然崩溃地尖叫。
“陆川,你放开我——!”
她双手攥着陆川浸血的领子,脸上沾满陆川头上流下来的血。
“别动,很疼。”陆川断了的胳膊别在狄然身周,狄然一动,随着而来一阵刺骨的疼。
陆川只是这么抱着她,身体随着钢管撞击骨肉的声音一震一震。
他闷哼了几声过后就没动静了。
狄然不敢再乱动,却一直在颤抖,陆川把下巴尖搁在她的头发上,额头的血液温热,顺着流到她脸颊。
“陆川……你让开……”
“你让开!”
远处警笛声响起。
那几个混混听到这声音,骂了一句娘,丢下钢管就跑。
狄然眼泪不受控制滚着外流。
陆川已经没什么神智,却还能感受到狄然在哭。
他勉强歪着头,把嘴唇低下来,轻轻地在狄然额头上蹭了蹭:“别哭……我……喜欢你的……我……怎么……怎么会不喜欢你……”
狄然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倏然坍塌了,崩溃地把头锁在陆川胸前,放声大哭。
☆☆☆
李东扬赶到的时候,狄然正抱膝靠坐在急救室门口的墙上,她一头一脸的血,身上白色的校服衬衫被染成可怖的暗红色。
狄然闭着眼,面容疲惫:“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厌?我真的没想再给他添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
李东扬半蹲在她身前:“你受伤没有,医生呢?”
狄然摇摇头,才收干净的眼泪看到李东扬以后又忍不住了:“我一定是属乌鸦的?陆川他为什么要管我?他有事的话我怎么办?”
“李东扬……”狄然揪着李东扬的袖子小声啜泣,眼泪和脸上的血迹混在一起,看上去脏兮兮的,“我怎么这么讨厌啊……”
李东扬心里一痛,不知所措:“谁说你讨厌了?”
他认识狄然十二年,只见她因为自己受伤哭过一次。
除那以外,哪怕是她父母过世的时候,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狄然为狄梦打架,惹怒了社会的一群太妹,她们趁着放学把她堵在暗巷,用烟头烧她的头发,在她耳后烫去了小半个手掌那么大一块皮。
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狄然痛得在病床上打滚,三个医生才勉强按住她,但哪怕叫得和被注了水的活猪一样惨,李东扬也没看见她眼里掉下过一颗泪。
倒是他自己,哭得眼珠子都肿了,抓着狄然的手不停地说:“植块皮上去吧,用我的。”
狄然上完药有气无力躺在那,嘴皮子却还不老实:“你的就算了,你长得丑,我怕影响然然小仙女完美的基因。”
李东扬甚至一度以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狄然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哭,哪怕是她自己。
“他们是冲我来的。”狄然哽咽,“躺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
李东扬说:“怎么能是你,是你我怎么办?”
医生出来,摘下口寨没好气地说:“哭什么哭,人又没死你哭个什么劲?要哭去外面哭。”
李东扬抱着狄然,语气不善:“她哭碍着你了?”
狄然揩拭一下脸上脏兮兮的液体,急忙站起来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人没事,伤都避着重要部位呢。”
“什么时候醒?”
医生:“说不好,晚上这里得留人守夜。”
狄然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晃晃悠悠回到原处,她靠着李东扬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川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人还没醒,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吓人。
☆☆☆
李东扬在楼下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打包了一些容易消化的热粥。
狄然哭了一晚上心绪波动有点大,李东扬回来的时候,她刚吐得稀里哗啦,从厕所出来。
李东扬勉强笑了笑:“喝点粥。”
狄然的胃吐完开始疼了,她没什么胃口,捂着肚子摇摇头,坐在陆川床边:“不喝。”
李东扬冷脸:“你别等我生气。”
狄然还是挺害怕他生气的,听了这话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从陆川身边挪开,坐到另一张病床上。
李东扬架好小桌,把小米粥和南瓜饼打开:“说说,怎么回事?”
狄然喝了一口,暖暖的粥顺着食道流进胃里,那阵翻涌不停的呕吐感稍稍缓解:“你认识姓敬的吗?他们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在三中读书。”
“敬?”李东扬锁着眉毛,“敬阙智?”
狄然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没错了。
李东扬:“我知道他,在滨海上层圈子里挺有名。四十多岁,剑桥高材生,白手起家做投行的,不过比起他的事业,他出名还是因为他女儿,我记得是叫敬敏吧?”
“敬敏是敬阙智第三任妻子带过来的,小时候被生父强.暴,跟着她妈改嫁。敬阙智是个恋童癖,敬敏进他们家的时候才十二岁,圈里人都知道他看上的根本不是敬敏那个徐娘半老,惹上毒瘾的妈。”
李东扬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表情有点古怪。
“现实版洛丽塔,不过敬阙智可不是亨伯特,他手段阴着呢。他之前和第二任妻子有个福利院带回来的养女,长到十五岁莫名其妙死了,圈里都传他那方面……是个性.虐.狂,估计这些年敬敏没少被他折腾。”
“他们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但敬敏不敢在附中读书也是这个原因,附中知道她事儿的人太多,随便说一说,她就能被吐沫星子淹死。”
狄然胃里又泛起一股恶心,她把那沾着油的南瓜饼推给李东扬:“不吃了。”
李东扬连忙把话说在前头:“你试试你吐出来,我能不能让你重新吃进去。”
狄然听了这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大口大口喝了一杯水。
李东扬又问:“你问敬敏干什么?”
狄然把最近的事情和他说了。
李东扬听了以后,脸色沉下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刚和老头子闹翻,动他不容易。但你要想整敬敏,只要把她喜欢陆川的事捅过去,光敬阙智就能弄死她。”
狄然用手里的塑料小勺扒了扒碗里的粥:“我就随便问问,今晚的人是彭佳找的,敬敏不会让他们动陆川,这事我不算在她身上。”
“玛利亚女士,你是不是圣母病犯了?”
狄然还不至于到圣母的地步:“敬敏她是垃圾没错,但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还回去了,我不至于事后报复。而且捅过去,敬阙智他动陆川怎么办?”
“所以今天的事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等陆川醒了问问他的意思,那几个动手的人,我肯定得找出来。”
“玛利亚女士,圣母是种病……”
“托尼。”狄然知道他接下来肯定又是一长篇啰嗦的演讲,赶忙说,“定个蛋糕吧,才11点,我陪你吹蜡烛。”
“你还记得?”李东扬撇嘴,“我以为你心里只记得陆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