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司来视察
六月二十八, 天气晴朗, 因着前两日下了雨,这一天的温度并不觉得特别热,再有徐徐微风拂过, 骑马走在路上,颇有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觉。
从皇城出东直门, 再走上二三十里就到了京郊农庄。
这边是全桑园蚕茧工坊,依着地势建造的工坊远远看去一层叠着一层,青砖褐瓦,墙壁用粉白的石灰涂过一层,在阳光下略略泛着莹光。
走得近了才发现, 顺着以往的石砖小路另建了两条可供两条驴车上下而行的碳渣道。
“为何用这建路?”太傅在山脚下的庄子口便下了马车, 在常随的搀扶下沿着石砖小道往上走,看到左右两边的碳渣路有点不知道用来干嘛。
“这是傅大人提出的建议。”庄头早早的迎了过来,有问必答,“之前这边都是用木柴烧水缫丝,后来傅大人跟王大人设计了炕式水锅,只需要每一处工坊建一个火炉便可持续供水, 还从山溪中引来活水, 以便控制水温。烧过的碳渣之前都是堆放在山脚下, 后来傅大人说碳渣铺路易渗水,不会产生淤泥水洼, 才着人沿着石路修建了两条碳渣道,方便运送石炭和桑枝蚕茧等物。”
以前只有一条石头路, 大家要运送东西都靠背和挑,后来修建了这么两条道,上下各行一边,不会发生冲撞不说,还节省了人力物力,连带工效都提高了。
一行人沿着石路上到第一处工坊。这里是捡蚕茧的地方,高高的木架靠墙一溜儿的立着,大竹筛子装满了收来的蚕茧,熟练的女工们分散站立在中间桌上搁着的竹筛子边上,手指麻利的翻飞,捡出品质合格的蚕茧放到身边的竹筛子里,那些不合格的则放到另一处统一处理。
太傅他们进去,引得那些女工们纷纷俯身下拜,最后还是太傅老人家挥手让她们免礼,并让她们继续干活,说自己等人就是来看看的。
女工们战战兢兢的捡着,生怕有个疏漏就让大官们给拖下去了,一时间工坊内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太傅看了看工坊的设置,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墙角处的一溜儿突出来的泥垛子。
“这里面是中空的,王大人让营造局的匠人们烧制了方形的陶管,等到天冷的时候,将上面工坊缫丝的热水引下来,在陶管中流过,产生的热气可以增加室内的温度。一来是避免了蚕茧冻伤,而来也是让女工们不至于因过于寒冷而手足生疮。”
这其实原本是傅子寒的想法,但是他深谙凡事不能吃独食的道理,在隐晦的引导了同僚王大人想到这个点子之后,就将功劳全数安在了王大人头上,深藏功与名。
王大人又不是个傻的,自己能想到这点靠的是什么,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过后一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还不得感激傅子寒的“友好”?他在这个位置上都待了五年了,若是还不能动一动,估计考核的时候就该谋个缺去到外地走一遭然后致仕了。
现在的话,只要工部这事儿成了,他的功劳谁也占不去,考核拿个上是没问题的,再运作一下,不是没升职的可能。
傅子寒心道自己才是个新人,总不能一去就压了同僚一头,然而也不能一点成绩都不做,否则其他人就该把他当个软柿子了。所以除了这个点子之外,傅子寒在其他方面可是一点没退让。
跟这座捡茧工坊隔得不远的,就是一座缫丝房。
缫丝房的设置又不一样,在瓦檐下有着几扇只用石栏间隔起来的空窗。
“那是为何如此设置?这天要是冷下来,岂不是会冻坏人?”
有户部的官员提出疑问,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偷工减料,好截留公款中饱私囊。
“颜大人多虑了。”工部员外郎石大人率先反驳他,“这缫丝房一年四季都需要热水,天冷的时候还好,天气炎热的时候,如不能及时通风散热,只怕在缫丝房里面会直接闷死人的。”
一边说着,一边引导他们越过桑树幼木进入缫丝房。
这边的建筑跟下面蚕茧房不太相同,南北很是通透,两扇大门大大开启,穿堂风一过,热气随着风.流散发出去,哪怕中间的水炕热气腾腾,也不至于让人气闷到无法呼吸。
看到实际情况之后,便是户部那位大人也打消了怀疑。他们就是站在门口都觉得热得慌,特别是几位身材略壮实的,这汗真是如雨滑下。
太傅身体毕竟上了年纪,经不起骤热,便只在门外看看就在庄头的陪同下继续往上。
上面还有三四座同样设置的缫丝房,跟缫丝房相隔不远的其他建筑,都是需要冬日里由其供应热水的工坊。
看了一圈下来,户部工部的官员们心里也都有了底。
总的来说,傅子寒跟王大人的设计并没有太偏离现在主流的工坊,但是他们很多细微处的改动,既考虑到了工人的便利,又增加了蚕茧的利用减少了损耗。还有那改良的练丝帛的方法,采用的是猪胰煮练法,跟原有的草木灰煮练法相比较,这种方法既可以利用胰酶脱胶,又不至于因碱水含碱过重而损伤丝素。
这座农庄从养蚕栽桑,到缫丝练帛都囊括在内。
“为何没有织女绣娘?”
太傅站在半山腰,上下看了看。
庄头刚才说了,再往上就是专门的桑林跟蚕房,做工的到这里就截止了。
“回大人,青川农庄这边本身就只是工部试点的小庄子,地方不大,再设织坊跟绣坊的话,桑林的面积就得缩小。”
王大人也随侍在侧,听到太傅的询问后,他在尚书大人的示意下,上前一步回答。
他有意想要上一级,尚书也不刻意打压他。之前是他自己做不出来功劳来,想要提拔也找不到理由,现在既然有了功劳,傅子寒又愿意谦让,自然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就落到他头上了。
太傅沉吟片刻,略蹙眉:“若是蚕茧练出丝帛之后,纺丝可要运送到其他地方?”
“是。”王大人继续道,“在青川过去十余里,有一座中型农庄。之前这里主要栽种黍米,因本身土地质量不佳,产出一直不能让人满意。之前下官跟傅大人商量过,也去实地查看走访了一番,那里虽说农耕不行,但地势平坦,又有水源,用来设置染坊和绣庄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这要全部推倒重建,怕是有难度。”
王大人也机智,他不敢说户部很可能阻拦,只说有难度,至于这个难度是什么,就看太傅大人想得到想不到了。
他人也算本分,占了功劳的大头,也没忘记将傅子寒带上。他真要不带傅子寒,独吞了功劳的话,怕是回去之后有的是人诘难他。
傅子寒上前给诸位大人行礼,得允许之后才开口道:“原有的染坊和捣布坊在上游茗县,下官一直觉得这染坊的位置不是太好。因着染料虽然很快可以溶于水不见踪影,但此河打从京城东直门经过,那边的百姓日常用水都要依靠此条河流。染坊位置离城太近,河水沉淀时间不够,所以那边的百姓身体多有不妥。相反,若是将染坊搬到青川这边,位于河流下游,下一个城镇要在百里开外,河道且多迂回,有足够的沉淀时间,对下游百姓也无甚影响。”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环境保护的观念,百姓的生活日常用水都在河中取用。大富人家还有自掘的水井,而沿河的平民吃喝洗衣全是用的河水。虽然说染坊是用的植物染料,但是多少也会伤及身体。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这种观念而已。加上这日积月累出来的毛病,大部分人也都会以为是身体自然的疾病,怎么都想不到河水污染上去。
傅子寒提出这个问题本就是有些冒险,因为对于达官贵人来看,河水是否污染跟他们无关,更主要的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有问题的,自古谁家染坊不是取用的河水?
然而傅子寒敢这样冒险,当然也不是个愣头青,他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日子,元青大师跟绣坊那里路过,说绣坊截取河水伤了风水,这才有下官建议搬迁的念头。”
元青大师的名头可不弱,曾是帝师的老和尚说话的分量比太傅还重两分。
“元青大师何时路过京城?”太傅眼一瞪,盯着傅子寒不放。
“就半个月前,下官陪同王大人去茗县查看那边绣坊的情况,正好遇到元青大师在庄子外歇脚。他老人家身边只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沙弥。下官曾请大师入城,大师婉拒,说他要赶去归元寺,只在那里略作停留,并且不许下官对旁人说起他曾来过。”|
“既是大师不许,为何你今日又开口了。”
“大师不许下官对人言说,是因为大师要赶着去归元寺,怕因为下官多嘴,引来旁人叨扰,误了大师的正事。可归元寺本就离京城不算太远,便是依着大师的脚程,两三日前也该到了,所以下官今日才敢说出这个缘由。”
傅子寒这么一解释,其他人也都释然,觉得他这人虽然多事儿了点,但办事倒还稳妥,为人也不迂腐。
太傅大人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点点头,转身去跟两位尚书大人小声的探讨有无搬迁绣坊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