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采生折割(八)
直到泛着暗蓝色的幽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 方一也没睡着,应该说, 又没睡着。这次倒不是他自个儿的原因, 全因隔壁那傻子——他呜呜呜地哭了一夜,怎么骂都不停, 满口喊着“爸爸”,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
方一上了床就不乐意下来,他这种一条腿没了一条腿不好使的残疾人, 上下床是个格外费劲的事情, 所以就放任傻子在隔壁嚎了,懒得去打人。
这傻子前两个月刚被方兴送过来的那几天,除了地方住得差点儿, 吃喝没亏过, 再一看这傻子细皮嫩肉穿得干干净净的样子, 他也猜得出来傻子之前的生活环境不差。也不知道方兴是怎么把人拐过来的, 还这样好生地待着, 鸡腿可乐伺候, 跟养祖宗似的。
因为这个,他对着傻子一度没什么好声气, 但幸亏傻子就是傻子,让不准叫“宝宝”这名儿就不叫了,眼泪汪汪地习惯了他的“傻娃”, 还把鸡腿分他一半。那天真可爱的模样, 让他看了都觉得可惜了。
可惜了是个傻子, 还被方兴这种人渣拐了,不仅被拐了,还差点被割了腿断了舌弄出去卖钱。要不是他把方兴剁了,估计这傻子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
隔壁的哭声还在继续,一直到天彻底亮了,才渐渐消失。
方一坐起身,靠着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挪到床边,抓过床头的拐杖撑着自己勉力站起来。这条好着的腿最近也不太好了,为了瞒过方兴那蠢货,跪了太久,加上几个月前被方兴打断过,膝盖处已经有些畸形,站起来时也使不上太多力气。
前些日子用腿过度,将好不容易养得有些起色的腿又给使废了。昨天下雨,受了湿,这会儿膝盖已经肿痛得不成样子了,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稍稍一的用力,膝盖就像受着千万根针刺一般。
两个拐杖一只腿,走了不过三四步就满头大汗,腋窝下硌得生疼。若说昨天还能勉强靠着拐杖走几步,那今天真是挪一步都靠着胳膊拐杖使劲儿。
方一气得在拐杖上狠锤了两下,头上滴着汗,紧紧抿着嘴看着沾地的那一只脚。
他不服输,等着疼痛过去,脚底踩实在地板上,膝盖微微用力。只要用一点力,只要能撑住一秒,他就可以成功挪出一步。膝盖用力的同时,他稍稍抬起拐杖。
“咚!”
可惜,这一次他一厘米都没有挪出去。
拐杖刚抬起来就又杵回了地上,接着,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处蔓延到全腿、臀部、后腰、后背,疼得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眼前黑麻麻地开始发黑,头晕目眩。
身体开始前倾。
前方是一个棱角尖锐的低矮的方柜。
如果倒下去,如果倒下去……棱角直对的地方就是他的心脏。该死,他怎么会把柜子放在这里!不能倒下去,不能!
他还不能倒下!
在信念的支撑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踩直了膝盖,疼痛袭击了全身每一处角落,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握着支撑木棍的手,干瘦的手背上冒出了青筋和骨头,再用最后一点的力气将自己往后推着坐回到床边上。
他撑在床沿上睁着眼睛缓了许久。等着眼前的金星冒完,钻心的疼痛过去,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后,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被汗浸得湿透了。
那条之前疼得要死的腿突然没有了知觉,耷拉在床边上,不痛不痒,仿佛成了别人的腿。
“该死!该死!”方一突然大骂起来。
傻子被响动吵醒,一咕噜爬起来出了门,迷迷糊糊跑到方一的门前敲了几下,习惯性地没人开门。于是他又跑到窗口,透过窗帘往里面看。
他看见方一抱着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不停地捶打,一拳一拳地打在膝盖上,边打边骂,表情狰狞。
看着看着,他打了个寒颤。
再说昨天傍晚,宿郢看完热闹,等着人群散去,他终于从之前警察堵着的那条小巷子挤了进去,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拐东拐西,来到一条两米宽的阴暗的小道前,小道两边是又脏又旧的红砖家属楼,遮挡了小道中间的光线。
王大秋租的房子就在小道右侧的红砖楼里头,二楼,五十平的房子,两人合租,一人四百。另外那个跟他合租的人也是个打工的,但前段时间交了女朋友,已经搬出去好几天了,之后不会续租了。
从没灯昏暗的楼道里上了楼,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里边儿有人。他推门进去一看,是房东。
房东见了他,第一句就是:“这房不租你了,你把东西收拾收拾搬出去,明早我来收房。”
宿郢都来不及比划什么,房东就继续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大意就是跟他合租的那人不租了,租他一个人不方便,继续来看房的人有对夫妻想整租,所以这租约就续不了了,除非他也整租。
当然了,浑身上下就两百块的宿郢做不到。
所幸今晚还能凑合一晚,不用睡大街。王大秋的东西也基本没什么,除了洗漱用品,就是勉强塞满一行李箱的衣服和一床被褥。
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的行李收拾进了两个麻布袋子里,之后他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走了快一个小时去了一处相对繁华的商业区商场里花了一百八十块钱,买了一袋子劣质颜料和画笔,以及十块钱的干粮。
就着凉开水一次性把干粮吃了半袋,然后倒头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不亮房东就来敲门了。他只得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那出租屋,去了大街上,念及昨天见了的两个小乞丐,他去了天桥下。
他把行李放在天桥拐角下,里边的东西不值钱,加上麻袋脏兮兮的,也不怕人拿。放好后,他将自己买来的颜料画笔掏出来,用最后五十块钱去旁边的面馆租了个小桌子还有一把大阳伞,租到中午十二点。
弄好一切后,已经是早上七八点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正是上班高峰期,人多的时候,乞讨者这时候守在天桥底下多少还是能赚几块钱,但今天有点奇怪,跪着要饭的没来,来的是个站着卖画的。
那卖画的看起来挺寒酸,穿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和一件微微发黄的白色短袖,长得瘦高瘦高的,往那儿一站,站在桌边不慌不忙地摆着自己的工具纸张,铺好纸张后,将二十几块钱的颜料一一挤出来到大调色盘里,用一瓶矿泉水将颜料兑好,再将毛笔放在水杯子里摆了摆。
挤好毛笔上的水,再在墨水盘里沾了沾,抬起笔顿了一两秒,而后笔尖在一张白纸上落下,书了几大字。
这卖画人书写的动作不紧不慢,格外沉稳的姿态倒让他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意思。等他写完,再一瞧:哟,胆子不小。
卖画。
一幅一百,不还价。
先不说别的,光这一手字写的还是可以。外行人看不懂门道,只知道这字看着漂亮、流畅、精神,大约是好字。
不过字再好,都混到在这路边边上卖字画了,再好也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旁边看戏的人不由嗤笑开了,心说这是赶哪儿来的青年画家,穿得这样寒碜还一幅画要卖一百?还不还价?
“小哥儿,看你这颜料就买了这么多大罐罐,你画啥子画用的到那么多颜料哦?不会跟我家娃子一样就画一串儿葡萄儿吧?再说了你这么小年轻,这价格也定的有些太离谱了嘛,莫把自己架高很了,一会儿卖不出去可就有点下不来台哦。”
说这话的人是给宿郢租桌子的面馆老板,宿郢租的他的桌子和伞,自然不可能把摊儿摆到别人的地盘儿去。问罢了,又想起来宿郢是个哑巴,刚刚跟他连比划带打字地“说”了半天,他才知道宿郢是想问他借东西。
跟哑巴说话,自然是讨不到回答。宿郢只是偏头微微朝他一笑,没半点儿生气的样子,回头将写好的白纸用胶水糊到纸板上,折起纸板一个边,用宽胶带将纸板贴在桌子边上挂着。
意欲嘲讽的老板见他淡定的样子,正想再来上两句,结果被屋里头一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娘一声河东狮吼,于是只得讪讪地挠了挠头,进了屋里去帮忙了。
这会儿吃早点的人多,正忙着呢。
被宿郢这价格定位惊到的不在少数,路边儿上挨着几家开店的不忙的都出来看热闹了。早上这时间,除了早餐店,基本都不忙,不一会儿宿郢桌子周边远远近近的就站了近十号人。
宿郢也并不怯场,他依旧慢腾腾地用为数不多的几个色调着想要的颜色。
光调色试色这一过程就花费了他近半小时,等着完全准备好,不远处的电器商城已经开始做早操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站成几排晃来晃去,一边晃还一边喊口号,将宿郢桌边不少等得不耐烦的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唯有宿郢本人,气场沉着,丝毫不为人气下降感到慌张。
调好最后一个色,洗好笔,一切准备就绪。他站定,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提笔,沾色,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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