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轮到我了
讶异、惊恐、慌忙。
工藤新一呆呆地怔住了, 身体不由得向后倾倒,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僵硬得仿若一块沉重的石板, 重重倒下, 发出猛烈的声响。
不同于之前所有露馅的情况, 这纯粹是他自己焦躁的坦白。
整理原因,是基德刻意的强暗示、虚幻的交换人生、桐山千冬的特异性, 让他考虑太多,反而忽略了简单的可能性。
工藤新一失神地凝视白色的灯光,室内充斥着凝滞的缄默。
他的心砰砰直跳,一时仿佛顿了半拍,真切地体会到了从万米高空笔直坠落的窒息感。
片晌, 桐山千冬及时地将他从窒碍感中解救出来。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谢谢你信任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工藤新一缓慢、轻轻地应了一声。
又是半晌的静默。
桐山千冬抱起从事务所取来的衣物。
已经不早了,工藤新一默契地站起来, 无声地跟从,进入浴室。
交换的第二次洗漱,他比昨日更紧绷。
平日飞速打转的思维,此刻彻底停止工作了。整个人好似僵直的机器人, 一步、一拍地依从指令。此外,只有稀疏的水声,哗啦啦地打落在他的肌肤,坠入平静的水面。工藤新一敏锐的感触,与混沌的思绪互相矛盾。
扑通。
扑通。
扑通。
他忽然有点分不清了,到底是被中枢放大的水声, 还是越发作响的心跳。
沉默一直持续到洗漱结束。
换了他的家居服的桐山千冬踩着椅子,从柜子里费力地翻出冬季的厚棉被。
工藤新一快步上前扶住,一同将柔软的被褥平整地铺在地板上。昨天,他是无需设防的小学生。今天是必须警惕的同龄异性,当然不能继续同眠。桐山千冬没有追究昨晚的隐瞒,已经是难得的宽恕和理解。
桐山千冬仔仔细细地抚平褶皱,像对待豌豆公主的床铺一样虔诚、细致。
末了,她抬眸,直视他的双眼,认真说明:“工藤君,照目前身体的年龄,小孩模样的我,比少女模样的你年幼。若照实际年龄,五月五日生日的你,比五月八日的我年长三天。所以——”
“我睡地铺。”这是理所应当的,工藤新一点头。
“要再铺一层吗?”桐山千冬又问。
啊喂。
真的把他当作柔软的豌豆公主了吗。
对他而言,这个无所谓的吧。
“不用,这样就很好。谢谢。”
“那,今天早点休息吧。”
“……恩。晚安。”
“好梦。”
灯被按灭,视野顿时变成一片昏暗。
工藤新一窝进柔软的被褥中,凝固的思维却开始逐渐变得活跃,越发精力充沛。
是失眠的预兆。
他慢慢整理想法,包括且不仅限于今天遇见的所有人及事。
从早时的安室透、冲矢昴,到博士、灰原哀总结的各种办法,再是桐山零、羽田秀吉与世良真纯。最后是桐山千冬。
推理像是脉络清晰的数学题,只要抓住关键,是十分容易依次得到结论的。
但是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着推理也会碰壁的东西,比如少女的心思。饶是聪明绝顶的福尔摩斯,也对它束手无策。尤其这个人,是想法出乎意料的桐山千冬。
他说谎了。
不论出于善意,或者不得不这么做,桐山千冬没有表现出丝毫生气的情绪。
连一点点不高兴都不曾生起吗,绝对不可能的吧。
而且,他指明安室透是无恶不作的坏人。
对安室透的怀疑,或者对他的疑惑,两者至少应该会显露出一种。可桐山千冬都没有追问,没有质疑。
奇怪。
太奇怪了。
工藤新一飞快地思考起来。
有点担心,把所有情绪和秘密都强压在心底的桐山千冬。
她毋庸置疑会保密。但是否接收到,真的理解了,他想传达的全部。
黑暗中,轻微的呼吸声绵延不绝地传来,还有放缓了动作的辗转。
桐山千冬没睡着,也失眠了吗。
“……千、冬桑。”他轻声唤她。
“恩。”
“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什么?”
“安室透。”工藤新一思索片刻,说。
“安室桑啊——”桐山千冬的回答明晰地传过来,“很厉害。想向他了解并学习,利用时间、安排计划的秘诀。”
诶?
果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恐惧,不是怀疑,不是信任,而是着眼于对方的闪光点。
工藤新一严肃地提醒:“安室是必、须、警、惕、的坏人。千冬桑,你绝对不能和他继续深交了,他一定不怀好意、别有目的!”
“我知道了。”是与夸奖毫无差别的语气。
工藤新一不由得追问:“你真的知道了?”
“恩。”
“那不能再让安室靠近了。约会更是要把他列入黑名单……”他一一列举。
从那边,似乎传来了桐山千冬几不可闻的笑意,“可即使是坏人,我的态度也不能突然变得十分疏离,会很奇怪的。”
“没事,昨晚的分手也很突兀。况且,对方是极其危险的任务,要尽快隔绝开来!”工藤新一坚持。
桐山千冬模糊地应了一声。
工藤新一倏地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
停顿片刻后,他放软了声线,问:“那……我呢?”
“了不起。和我的层次完全不同。”桐山千冬的声音低微,却意志坚定。
“诶?”工藤新一短促地讶异,“为什么?”
这比对安室透的看法和评价,更令他吃惊、在意。
“身陷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困境,单是直面的勇气,就足够使人折服了。更别论你的从容与轻快,就像是奇迹。”
“为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诶、什么为什么?”她不解地重复。
“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更应该得到责问的,却……尽是温柔的评价。”
“啊。难道我说错了吗?”桐山千冬轻巧地反问。
“这……我没办法否定,或者肯定的吧。”肯定就显得他过于自负了,否定则不尽然。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桐山千冬轻轻笑了。
如有樱瓣扑簌簌落下,牵动心弦。
“大概是柯南那么大的年纪,我遭遇了车祸。”
诶、工藤新一安静地聆听。
“躺在重症急救室里,每分每秒感觉身体和脑袋,呼吸、稍微挪动一点,总之哪里都疼,比未知的死亡更难以忍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不幸的事,为什么一起回家的爸爸、妈妈都走了,留下了孤独、痛苦的我……颓丧和痛楚笼罩了整个我。幸运地熬过了最艰难的初期,接下来被绷带紧紧包裹、固定不动的住院,同样难以忍耐。”
桐山千冬顿了一下,继续轻声道来。
“我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后来来见我的hiro哥哥,用力地砸开了我笨拙的脑袋。他说,「仔细看看桐山君的脸吧——最高兴的人是他,更紧张、难过到每天失眠,黑眼圈与镜框无异,尽全力让你高兴的人是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幸运的事,当然是你和桐山君会有非常明亮的未来。你是桐山君重要的支柱,桐山君是你重要的依赖。未来,和所有人,当然包括在那时做出判断、紧急制动并转弯、最先保护后座的桐山桑,都对你们充满期待!」”
桐山千冬吸了一口气。
“明明是同一件事,不幸却轻易变成了幸运。就像事实只有一个,目击者认知的真相却有无数种。
“我遇到了很多温柔的人。不遗余力帮忙处理遗产、让我有栖身之所,不,是另一个家的英理桑;从长野到东京、一直关照我的高明哥哥;像兄长一样可爱又可靠的秀吉哥哥;以及送给我珍贵宝物的英雄……因为温柔的他们,所以向他们汲取养分的我,拥有了如你所说、一副温柔的眼镜。
“他们让我感受到了重要的东西。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桐山千冬的声音变得明快了。
“呼——工藤君,你对我坦诚相待,我公平地倾倒了心扉。还有其它疑问吗?”
工藤新一静静听着,末尾才发现,这段夜谈全是他问她答的形式。
稍微能够理解了,桐山千冬习惯成自然、引人入胜的思考方式。
他忽而想起她的心愿,最希望顺遂的事,规划有所冲突。
规划自然会联想到人生、职业规划。桐山千冬的志愿是东都大学医学部,必定是会继承医院的。她的书柜上,有各种医学类的书籍。
同样种类繁多的,是与法律相关的。
不过,由于妃英理是知名律师,所以不出奇。
“那个——”有所猜测的工藤新一咽下话语,“没有了。千冬桑,你还有想问我的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他重复。
“恩。”
在她低声的回答中,工藤新一意外睡得快而安稳。
等他醒来时,浓重的夜色已被暖阳的金光破开。他迷糊地眨了眨眼,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自己被搬离地铺了吗。不对,桐山千冬不可能以柯南的身体搬动他,所以——
工藤新一欣喜、诧异地抱头。他的身体,是熟悉的他自己。
他变回来了!
诶?
那桐山千冬呢?
工藤新一扭头看空荡荡的地铺。
桐山千冬睡意朦胧地睁开眼,一激。
模糊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这不是梦境。
一脸正色伏在她身上的,是她自己。她被自己巧妙、紧密地梏住了,往外的空余退无可退。
新绿的眸子笔直倒映出她此时的面容,浅金的发丝凌乱地散着,蓝眸诧异地瞪圆了。
这无疑是安室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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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七、燕萝、赤司夜、杜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