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千百年之大变
1.
大友和尚推荐麻仓家, 一是麻仓家的祖先是麻仓叶王, 二是麻仓家是一个名门正派, 收钱办事, 绝对不拖后腿的那种优质企业, 不会做到半路突然产生“哎，同学用你来做实验不错呦”这种奇怪思想。
没过多久，店老板就找到一位正派执照, 正经营生的麻仓家阴阳师, 叫麻仓叶春，三四十岁左右，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
听店老板介绍，这位阴阳师正因为某项咒术的研究而陷入苦恼，这才同意外出行走。
两人约在一间茶室见面，大家奔着解决问题的念头来的，自然不会闲聊其它问题。
黑川复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是没有把肢体修复和死而再生的事情说出来。
“恶鬼吗？”
麻仓叶明看了看周围, 这是一件封闭的茶室，四围的纸门都紧紧关着，他略微朝黑川施礼, “那就麻烦您朝我演示一番了。”
黑川放出了怪物, 这个东西一出现，浑身充斥了狰狞的恶意，随时都想要破坏点什么，这是鬼怪对生命的恶意和贪婪吗, 更像是某种铭刻在骨子里面的本性。
麻仓叶明仔细检查了一会儿，面露难色，“虽然您因为犬神法的缘故过来询问我，但是恐怕我也无法给您答案。”
“犬神法是让犬神依附于施术者的身体上，也就是两个灵魂共同在一具身体里面安息，因为太过靠近，原主的灵魂会沾染上犬神的气息——您可能听说过犬神的异状，施术者的瞳孔在夜间发亮，好像野狗一样。”
“这是灵魂交融的现象。”
“但是在您的身体里面，完全没有出现。”
“甚至像水和油一样，彼此分离，尤其是您说的，在夜间的时候身体会自动活动起来，作出主人也无法察觉的事情——只有灵魂才能催动身体，您身体里面的黑雾，是另一种灵魂才对。”
“和鬼怪完全不同的灵魂。”
“更具有某种……神性。”
麻仓叶春似乎对黑川的现象格外感兴趣，又多询问了几句，譬如“可以自动操纵身体作战吗，会给主人强大力量的加持啊”之类的话。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麻仓叶明突然说：“或许您该询问一下安倍家族，犬神法是从他们这一支脉中流传出来的，在平安时期，一件黑暗和神秘权柄的秘宝还被他们掌控呢。”
“好像叫……火鼠裘吧。”
阴阳道的会议如期举办，大佬和名门正派有位子坐，剩下的人则在场地上随意找个空旷的地方坐下，或者站着，整个场地弥漫着“你撞我了”“你瞅啥”之类的激烈气氛。
黑川带着小孩挑了一个视角还不错的位置，托小孩不同于寻常的发色和眼睛颜色，不少人把他当成某种大妖怪避之不及。
他们周围也因此十分清净，堪称占座良器。
御门院的阴阳师从京都阴阳寮中赶来，场面十分气派，来了之后敲三下钟，好像清风呼过山野，原本喧闹的场地安静了下来。
“肃静——”
御门院的发言人说道，然后进行了简短的开场仪式，介绍此次活动是由室町幕府友情赞助，大家记得这个名字，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来室町幕府寻求帮助，室町幕府是异能人士最安心的家园。
又介绍此次前来的诸位名望人士，比如花开院，麻仓，贺茂之类的阴阳师名门，还有阴阳道上的后起之秀。
在一连串的流程和仪式之后，御门院率先出口，发言的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年轻男子，先是阐述自己修行的理念，而后说天神之上又有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纣亡——我们阴阳道修炼，不要向神佛祈求，而是应该借天之力修行才对。
他还拿天皇举例子，说平安时代的天子为了获得“天皇”的正称，特此建立了阴阳道，为让阴阳师向天祈求。由此可见，天道常存。
说到这一步，“天道常存”已经是大家都有的观点，而后年轻人更加激进的提出一个极为轰动的口号——“神佛已死，人道当立”。
天道是人类的天道，而神佛不过是天道的表象化身而已，人类不需要对神佛抱有极大的崇敬之情，将其当成树木花草一样的自然之物便可。
“呼——”
这个口号一处，法会上不少人惊叹。
“这怎么可以？”
“就是，神就是神，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哪有什么不可以。”
御门院家的年轻人大拍桌子，“如今诸国混战，乱象已显，神佛求而不应，不过吾等为自己而战罢了。”
“若再拘泥于千百年前一成不变的思想，又如何适应这个乱世。”
年轻人话说得太激进，被人架着胳膊抬出去了，毕竟京都附近就是各种千年古刹，大家还要和谐友好的交往呢。
后面的人说起天道，又谈起应运而生的事情。
主讲人也是御门院家族，这次换了一个沉稳的老头子，他说每逢时代之大变革，天道都会诞生一个非凡人物，建立不朽功勋，四百年前是镰仓幕府是源赖朝，二百年前是室町幕府是足利尊氏。
老者清了清嗓子，“当然，迄今为止应运而生者，依旧为当今的大将军。”
“此为千百年之大变，而将军，则是千百年之应运者。”
“被人打到京都不敢出头，还是应运者吗？”
下面的人群里面有人起哄，现在诸国混战，就看哪一个大名先打到京都上洛，反正自七八十年前的应仁之乱后，这个世界就不再是将军掌控的世界了。
阴阳道的法会不如和尚的法会安静。
毕竟这里有许多自学成才的非凡人士。
御门院老者敲了三下钟，躁动的会场再次变得安静。
老者神情严肃，环视四周：“想必大家也知道空灯大师的名号。”
空灯正是那个兴福寺法相宗的僧人，在金刚寺法会上出手占卜过一次。
“一个月前，空灯大师于无限时间中畅游，窥见一件秘闻。”
“什么？”
所有人提起耳朵。
老者说：“天下会有大变，且翻天覆地，人神皆倒。”
就算是应仁之乱的时候，都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批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空等大师呢？”
“空灯大师有什么解释？”
御门院老者面色哀恸：“空灯大师自窥探此秘闻后，便一病不起，现在已经意识全无。”
“不过他留下一句话——应在当下，应在未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很迷惑。
黑川在吃瓜吃的很快乐。
他不知道那位空灯大师的批语究竟是在说战国时代的织田信长，还是三百年以后的幕末时代，毕竟那个时候天人入侵，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翻个底朝天。
场地的人人都在惊慌未来，都想知道这个千古之变变在哪里。
黑川扯了扯小孩的手，“吃丸子吗？我请。”
小孩问：“阿芒，你不担心吗？”
小孩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他看出所有人都在害怕。
“这个啊。”
黑川懒洋洋的回答，“没关系。”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没关系，因为未来很安静。”
两侧人声嘈杂，属于京都的风物人情好像浮世绘一样慢慢展开，蓝底白色的帘子，穿着和服剃着脑袋的武士——这里是五百年前的京都。
然而黑川早就知道这五百年间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捕风，日光之下，不过轮回而已。
小孩低下脑袋咬了一口丸子，他没什么都没问。
东海林宽太待在办公室里面，他时时刻刻都在看向窗外，都在感受自己建立的帝国，还有不断从身体里面流走的生命力。
他很老——甚至说，他早就该死掉了。
如果不是来自蓬莱岛的仙药，恐怕他早就该死在上个世纪。
这让他想起刚刚从老师的手里接手蓬莱岛计划的那段日子，尽管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但以后历历在目。
他记得老师的吩咐，阻止老师的老师重生——这是一个秘密，但不是一个大秘密。
甚至说，这个秘密只是为了掩藏另一个秘密而建立的。
东海林宽太敲了敲桌面，转动椅子起身，他看向下方的车水马龙，密集的建筑物好像积木玩具一样——这些都是人类的造物，都完全由人类掌控。
他顺着弯弯曲曲的道路遥视住吉神社的位置——现在那所神社已经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人人欢快在其中走来走去。
他们舒适的敬拜神，或许从来没有想过千百年前被神掌控的日子。
那是一个科学被视为愚昧，唯有神灵永恒的日子，天照大神永远高高的悬挂在人之上，那个时候的人哪能想到，世界不过是一个星球，而太阳更远在光年之外呢。
如果不是幕末的千年之大变动，恐怕这个世界还处在如胚胎一样的迷蒙混乱中。
现在人们知道了，神是一种造物。
一种造物。
东海林宽太默念这几个字，闭上双目，灵魂好像徜徉于过去。
——神是一个造物。
——那就制造一个神。
老师的老师，松阳先生亲手锻造了新时代，将世界拉向最普罗大众的人类，那么他们这些弟子，就要继承他的遗志，完完全全的掌控世界，即使是神——也包括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