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书蟲
见到这边的异状, 狸猫爸妈的三个队友推开了围在身边的粉丝, 询问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身上都带着迷妹最喜欢的那种浪荡不羁的劲头, 还有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风行过的非主流视觉系妆容和发型。
眼眶周围一圈黑色, 头发颜色鲜艳招摇，活脱脱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妖魔鬼怪。
现今已经很少看见这种风格了，一时间竟然被拉回了那种疯狂而又喧嚣的年代。
狸猫爸妈向老友解释这是自己孩子的朋友, “是侄子啊”一个妖怪大咧咧的说道, 随后伸手笼住黑川的肩膀，“他们的侄子就是我们的侄子，别客气，跟叔叔们喝酒去。”
黑川对这些搞摇滚乐的妖怪有些好奇，于是点点头跟上了脚步，百鬼夜行乐队选了一家小店，熟门熟路的和店主打了招呼，店主也是一个视觉系的非主流, 一头绿色的头发无比招摇。
狸猫爸爸走到台前：“你这样能招到生意吗？”
店主瓮声瓮气的说：“找不到人类还找不到妖怪吗？吃你的饭去。”
上了饭桌，一群妖怪开始自吹自擂，说自己当年年少轻狂, 一不小心竟然带动了人间的审美潮流, 狸猫爸爸指着自己脸上一圈“黑眼圈”说，“酷吗？不懂了吧，这是烟熏妆。”
另一个妖怪指着自己的红色爆炸头说：“好看吗，这是视觉系发型。”
这只妖怪的原型是一只刺猬, 那些红色头发其实是他的短刺。
有妖怪贬他：“除了公关店也没人用这种发型了吧。”
那妖怪洋洋得意：“这还是说明雌性喜欢啊。”
当年的百鬼夜行是地下摇滚乐的传奇。
他们的歌曲连带他们的造型都风行一时。
谁也不知道这些妖怪和人类混在一起到底造成了什么后果，但目前来看，世界好像更精彩了一些。
那个草绿店主的原型是一只海带精，他开的店则是手握寿司店，还是一家非常出名的网红潮流店，据说每一个来品尝美味的客人都能从那些白米饭里面尝到淡淡的海带清香味。
店主给他们上了寿司，几个妖怪赞不绝口，同时小心翼翼的询问店主有没有把小jiojio伸上去握寿司。
“嘎啦——”
寿司店门被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妖怪低头钻进了店里，沉默的点了一份寿司，原本在店里吹嘘的狸猫爸妈五人组突然不再说话。
黑川不明所以刚要开口，却被狸猫妈妈捂住嘴，“嘘——有妖气！”
“咳咳咳。”
黑川别过头，你们说这种话挺违和的。
那个西装男人也同样违和，尽管身上穿着黑色现代服装，但是气势好像江户时代的武士，自持，缄默，以及凶悍，好像随时都能拔刀斩杀不敬者。
“京右卫门。”
那男人叫出狸猫爸爸的名字，“没想到能在东京见到你，怎么，不愿意投靠京都的主人，却想在东京选择明主吗？”
“咱们这种老妖怪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半只脚快入土了，只想着给自己攒个棺材本。”
面对狸猫爸爸吧嘲讽的话，那男子没有多言语，三两下吃完寿司然后捡出一叠钞票压在碟子下，“最好如此。”
随后朝店主示意，转身离开。
店里的氛围很严肃。
只听见狸猫爸爸说，“要变天了啊。”
“看来那位大人物真是迫不及待了。”
……
什么？
你问我京都的大人物是谁？
当然真的是羽衣狐了，这个妖怪无法被杀死只能被封印，是不是和神明很相似呢，说不定神明也没有她自在呢。
1600年的时候这位大人物附身在淀姬的身上，一直在夺取城内少女的心肝吃，听说那时候好多大名的女儿都住在里面呢。
啧啧啧。
不少遭了毒手。
不过咱也不敢问为什么，这些城主啦，大名啦，干嘛不把女儿带出去，可能是时代的悲哀吧。
现在是五百年后，真不知道那位大人物又要做些什么事情。
现在可没有像花开院秀元和天海僧一样神乎其神的术师了，难道真的能阻挡她呢。
听说羽衣狐活吃少女的心肝是为了诞生出安倍晴明。
想想现如今数得上名头的阴阳师家族，御门院直接是安倍的子孙后来，麻仓家的祖师出身于安倍的徒弟，芦屋道满是安倍晴明的敌人。
真不知道……这位大阴阳师出来以后会造成什么翻天覆地的后果。
狸猫爸爸指指那黑衣西装的座位，“这个人啊，就是羽衣狐的手下，听说是来敲打敲打咱们，让咱们别不长眼，跟那位大人物为敌。”
“否则。”
“他就要先下那个狠手了。”
“说起来当年的安倍晴明也是风姿毓秀，名闻天下的人物，怎么到老了，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
狸猫爸妈真的是来开一场老粉丝见面会。
开完之后当夜就做飞机飞回去了，买的商头等舱，非常贵服务非常好，有电视广播的那种。
黑川后来又去奴良宅里教了几次课，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那一个月黑川和喜右卫门顿顿吃小鱼干，就是喜右卫门似乎还没有从老父母的悲伤中走出来，吃着吃着小鱼干就开始哭：“不知道爸妈在阿波过的怎么样，能不能吃上这些小鱼干。”
黑川十分不忍心的，没有告诉喜右卫门大爷，他爹妈过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知道那一次粉丝见面周边卖出去多少吗？
不，喜右卫门不知道。
当老师不是一个轻松活，黑川需要很多很多小鱼干来补补脑子，到时他的学生奴良陆生最近过的也不是很轻松，好像被天降正义了一样，总是遇到和他作对的妖怪，让他交出总大将的职位。
还有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哥哥，好像叫鸠，浑身是毒。
鸠带着病容来到奴良宅，看到两人在上课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在休息的时候和陆生交谈在嘱咐什么。
奴良陆生三代总大将的宝座似乎岌岌可危，尽管身为一方首领的鸠十分支持他，但是奴良宅里很多妖怪还是心里不舒畅。
毕竟白天的奴良总是义正言辞的告诉妖怪们，他要当一个人类。
人类是不可能变成三代总大将的。
人类是软弱的。
尽管妖怪有了人身，但是骨子里还是丛林规则弱肉强食那一套，他们不喜欢软弱。
黑川没有帮上什么忙。
因为他每天下午六点准时走人，从来没有见过夜晚的陆生，但是白天见面的时候两人到是谈论起道德和冲突的事情。
比如“心里希望世界和平没有战争，但是当两个种族发生冲突的时候要站在哪一方呢，是不是有中间选项可以选择。”
“如果一定要站在一方之内，选择弱者自强，还是选择强者借力。”
奴良说：“妖怪是个体的厉害，但是人类是整体的强大。”
又过了一天陆生突然问他：“变成纯粹的人类可以帮助妖怪吗？”
黑川当时正在看书，他单手扶着脑袋，摇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嗯……”黑川用一种疑惑的眼神，“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陆生强调：“但我是滑头鬼的孙子，我有妖怪的血脉。”
黑川反问：“那又怎样？”
他询问：“奴良陆生是什么？”
陆生疑惑：“是一个高中生？”
黑川摇头，“你给自己下一个定义，定义一下奴良陆生是什么。”
“是一个混血。”
陆生思路不是很通畅：“是人类和妖怪的混血。”
“你定义了过去，接下来该定义现在和未来。”
陆生明白了黑川的意思，于是他说：“奴良陆生是妖怪的混血，现在想要变成一个人类，将来可以更好的帮助妖怪。”
黑川把这三句话写下来。
然后把过去删掉，“已经过去了。”
然后标注了“现在”和“未来。”
他把句子打散，重新排列，变成，“奴良陆生是一个想要更好帮助妖怪的人类。”
他示意陆生把无关的词语删掉，只留下一个主干。
我是谁。
“奴良陆生，是……”
陆生没有再说下去。
奴良陆生是人。
抛弃一切无关因素和所有的复杂变量，可以看见事务最核心的内涵。
奴良陆生是人，不是妖怪。
“人类可以帮助妖怪吗？当然可以，就像是人类可以帮助猫狗一样，就像是富人可以帮助穷人一样。”
“但是你总是要知道，这两者之间总是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差异。”
“当你幻想的灾难来临的时候。”
“你只能站在一方的立场上，维护一方的利益。”
“而那时，你的本质是……”
是个人类。
陆生辩解：“尽管我是人类，但可以同时维护人类和妖怪的利益……我……”
“你可以吗？”
黑川画了一个圆，笔尖点点中央，“儒家学说强调中庸，认为一个中庸的君子应该站在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实现所有人的利益调和。”
“好比一个浮空的圆环。”
“任何一点施加重量都会造成失衡，于是儒家的君子说，我要站在中间。”
黑川直接戳破了那张纸，戳破了那个圆，“但是太可惜了，中间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奴良陆生还不懂。
但是他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
他只能选择一个立场，迈进一个前程。
到了傍晚六点，阳光好像金粉，细密的飘荡在空气里，一切都被涂上辉煌而又灿烂的色调，黑川迎着夕阳的半个身影好像鎏金的神像。
黑川抬起手，半眯着眼，心道阳光还是太刺目了些。
“恐怕只有你这样的老师才会毫不避讳的说出这种话了。”
“因为我喜欢真相。”
“或者你更喜欢陆生困惑的眼神？”
他为什么要喜欢这个？
黑川瞥过去，奴良滑瓢揣着烟斗站在一侧，“当年在京都的时候你倒是没有对我说出这些话。”
他指滑瓢第一次组织百鬼夜行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滑瓢不是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黑川说：“尽管手里拿着花开院秀元给的，只能斩杀妖怪的刀，但你本质上还是一个妖怪，不择手段的想要妖怪生存下去。”
“我没想到是，这些道理你竟然没有告诉奴良陆生。”
奴良滑瓢深深吸了一口烟斗，白色的烟气缥缈，声音也同样悠远，“因为白天的陆生他是个人类啊。”
“说起来黑川也是，身为人类竟然唆使妖怪和人类为为敌。”
却又听见黑川说：“滑瓢才是……过了这么多多年，居然还把我当做人类呢，我自己都不会抱那种幻想。”
……
又过了一段时间，黑川已经很少去奴良宅了，好像是那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还是内斗什么的。
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时间。
不过他在永吉老师那里接到了任务单子，生活还不算困窘。
前面说了永吉老师开了一家工作室，专门接各种和历史活动有关的任务，黑川最近在那里打下手，常常跟着永吉老师跑动跑西。
有时候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有时候是外校或者中央的国立图书馆，除此之外还有借阅私人典藏和多方打探古籍的下落。
这一次他们接了一项修复古籍的业务，这是一本历史悠久受损严重的书籍，听说是镰仓幕府时代的珍品，因为内容犯了忌讳，发行不多，是当时的禁-书。
永吉老师粗略的了解一下，这本书似乎是讲天照和天道的关系，里面似乎还有大不韪的内容，同时还写了某些煽-动的言论和做法。
平安时代之后就是室町时代，尽管第一个武家政权建立，但是天皇的权威尚在。
而作为天皇祖神的天照，依旧存留平安时代留下来的威严。
黑川来到办公室，看见一夜没合眼的永吉老师趴在书桌上，头发乱糟糟的，办公室里还有少见的酸臭味。
黑川打开窗散气，原本希望永吉老师睡一下，没想到他突然兴奋的跳起来说“我有苗头了”，拉着黑川往外面跑。
他们来到了文京区的书屋一条街，这里有非常多家的书店，里面除了最常见的卖潮流书籍的店铺以外，还有很多精品书店，至少黑川看见许多书屋只卖儒家经典，间插这唯物主义的系列辩证书籍。
而且这里常常在特定日子里开展书籍的集会，如果有能力的话，可以在书摊上挑到很多珍本。
从这边到那边，直到太阳快要落幕的时候，永吉老师才找到他想要的补充资料，抱着这本书亲了好几口，吓得店老板以为永吉老师精神不太稳定。
交付了钱之后，店老板吩咐永吉老师说，“这本书放在地下室的箱子里面很久了，使用的时候最好清理一下灰尘和书虫。”
永吉老师疯狂点头，然后带着黑川回家，毕竟他要是再不回家，永吉太太就要来捉人了。
永吉太太一如既往的贤淑，听到永吉老师说他在书屋里面待到九点再吃饭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九点，书屋里正在修复古籍的黑川听见永吉太太的敲门声，推了一把明显沉迷的永吉老师。
吃完饭，两人又工作到了十一点。
天色已经大晚，永吉太太给黑川准备了客房，黑川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搞明白，他夹着这本书回到客房里，打算继续看一会儿。
累了，闭上眼。
书落在手边，黑川靠在枕头上睡过去。
手边那本书的页面发黄，页边还带着发霉的味道。
黑川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
梦里有咸腥的海水味，一切都昏昏暗暗，无法分出天地与四方，这里好像是原始的混沌一般，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你……谋算……怎么样了？”
这个梦十分短暂。
好像白驹过隙一般。
但不知道为何黑川记得十分清楚明白。
白天的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眼皮上，黑川眼珠转动很快睁开，他坐起身，顺着看见自己手边的古籍，一只细小的书虫躺在书页上，好像死了很久的样子。
它身下压着一个字，“代”。
这本古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描述了天照的神位会如何被取代，以及武家的天道将会取代旧有的神明，成为新时代的掌控者。
书籍是竖排的。
“代”上面一个字，正好是“神”。
联合起来就是“神代”，神明换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