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安慰
窦瑾直到数天后才收到赵旦出家的消息。她心急如焚,不顾父亲的反对,骑马赶到了花家。
漱玉馆中海棠开了,春意盎然。屋中静悄悄的不闻丝毫声息,几个小丫鬟袖手站在绣房帘外,大气也不敢出。见窦瑾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打了帘子。
今儿天气暖和,绣房中没有点炭盆,朝南的窗户全支了起来,明亮的阳光流泻而入,将整个屋子都照得暖融融的。
朝朝坐在窗前,正低头专心致志地雕着手中的一方印章。
她穿了件鲜亮的春水碧褙子,乌鸦鸦的长发挽了个纂儿,斜插一支璀璨生光的赤金镶翡翠孔雀簪。
大片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精致柔美的轮廓,吹弹得破的肌肤白得仿佛在发光;鸦羽似的长睫下,盈盈水眸潋滟生辉。
美人凝眸,玉手执刀,石屑纷落,宛若一副最美的画卷。
窦瑾看得咽了口口水,心中大骂了八百遍赵旦有眼无珠。
仿佛察觉了她的视线,朝朝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向她看来:“阿瑾,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窦瑾说罢,摆了摆手道,“你不用管我,继续继续。”
朝朝对着她笑:“无妨,我正好要歇息。”
窦瑾走过去看,见她刻的是一方青田石闲章,印纽雕成了如意祥云状,下面刻了“偷得浮”三个字,还剩一个字的空位。
窦瑾赞叹道:“你这章是越雕越好了。”
朝朝对着她笑,毫不谦虚:“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窦瑾放下章,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朝朝知道她的担心,仰着头任她打量。
窦瑾迟疑:“朝朝,你真的没事吗?外面都快传疯了……”
朝朝道:“你觉得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那日的一场大哭仿佛已将她全部的委屈,愤怒,恐惧宣泄殆尽。这几天,她又是挂念着书院买地的事,又是担心祖父,又是为赵韧要娶她的事烦恼,纠结着该怎么向祖父开口,甚至根本无暇去想这件事。
窦瑾越发担心了。四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朝朝好不容易走出来,接受了赵旦的求亲,却又被赵旦抛下。不管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终究是赵旦违背诺言,主动放弃了朝朝。
她认真观察着朝朝目中的表情:“你能想开最好。赵旦也是不得已。不过,他放弃你是他的损失,我们朝朝值得更好的。”
朝朝点头同意:“本来就是。”
窦瑾望着她娇俏的模样,心中难过:话虽如此,她其实心中明白,朝朝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作为废太子的前未过门的妻子,再要找个合适的夫家,千难万难。
她这个好友,容貌出色,身份高贵,备受宠爱,从小到大几乎事事顺利,偏父母缘薄,在婚事上也一再受挫。接二连三遭遇这种事,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朝朝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当年出事时,她也一直不声不响,要不是最后大病一场,他们谁也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离开京城。
这一次她又像没事人般,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朝朝见窦瑾忧虑,张了张嘴,终还是把她和赵韧的约定吞了回去。七天之期未至,赵韧信守承诺,没有多余动作。祖父却由于赵旦出家的事一直闭门不见人。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和祖父商量好,连祖母都还不知道,不宜就这么说出去。
何况,即使她告诉窦瑾,窦瑾也不见得会因这桩因利益交换达成的婚事放心多少。
她笑着扯开话题道:“差点忘了,萃珍楼给我送来了新首饰,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萃珍楼是京城最出名的珠宝首饰铺子,除了常规的款式,常不定期出一些新款的珍品首饰,每一件都设计精美,独一无二,叫京中女眷趋之若鹜。可惜的是,数量少得可怜,可遇而不可求。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萃珍楼,其实是朝朝名下的产业。朝朝生母当年离开时,对女儿心存愧疚,知道丈夫一心扑在书院上,生怕女儿受苦,将大半的嫁妆都留给了朝朝,萃珍楼就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朝朝这里的新首饰总是格外别致。
女孩子哪有不爱珠宝首饰的。窦瑾眼睛一亮:“要要要。我听说你前几日带了顶珍珠冠去长公主府,大出风头,给我看看呢。”
朝朝抱歉道:“那冠现在不在我这儿。”
窦瑾奇怪:“怎么回事?”
朝朝道:“我答应了永乐,她能说动她母亲将地卖给我,就将珍珠冠送给她。前儿她让人给我带信,说她母亲同意了。祖父让我这几日在家避风头,我不便出门,就把珍珠冠交给了宗擎,让宗擎去办这桩事。”
窦瑾撇了撇嘴:“那个书呆子,能办好事吗?”
朝朝讶然:宗擎虽是书生,可跟着他父亲帮忙打理梧山书院几年,早就历练出来了,办事干练,行事极有章法,怎么都跟“书呆子”三字联系不上吧?而且,窦瑾什么时候认得宗擎了?
窦瑾告诉她:“你先前不是考虑买武安伯家的地吗?我就特地跑去那地看看,离书院究竟有多远,结果就撞见他了。一和我说话就脸红,结结巴巴,傻里傻气的,长得倒还算清秀。”
朝朝托腮,实在想不出,从来都是进退有据的宗擎,什么时候会一说话就脸红,结结巴巴的?
朝朝乜斜她:“该不会是你太凶,吓到他了吧?”
窦瑾回忆:“有可能,他见到我之前,我碰到了几个不长眼的村霸,和他们起了冲突,刚把人教训一通。”
窦瑾的“教训”可不会只是口头上的。朝朝扶额,宗擎大概从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小娘子。
窦瑾笑道:“不提他了。珍珠冠看不到就算了,其它的拿给我看看呢。”
窦瑾陪朝朝盘桓了大半日,见朝朝举止神情一如往常,并无多少伤心之态,稍稍放下心来。约定了明日来陪朝朝过生辰,这才告辞。
朝朝送她出垂花门,经过花园时,听到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窦瑾惊讶:“这是谁啊,这么开心?”
窦瑾很生气:朝朝处境如此,花家的这谁啊,没有心吗,还这么开心?
朝朝不在意地道:“是嫂嫂把柔姐儿接回来了,嫂嫂怕她一个人无聊,又接了几个宗族中的姐妹过来陪她。”
窦瑾冷笑:“你们家一出事,她就忙不迭地跑了,现在居然还有脸再回来?你嫂子不愧是和她一起跑的交情,还怕她无聊,请人作陪!”
朝朝似笑非笑道:“大概是看我不中用了,想靠她联姻翻身吧。”
窦瑾一怔,领会了朝朝的意思,差点炸了:“凭什么?”
朝朝安抚地拍拍她:“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她要能成功,也是她的本事。”
窦瑾简直想撸袖子:“你祖父祖母就不管?”
朝朝想了想:“祖父祖母应该是乐见其成的。她能嫁得好,也是以花家女儿的名义。对花家没有坏处。”
“可对你有什么好处?”窦瑾义愤填膺,“朝朝,你知不知道,前几日翰林院文家几位小娘子办桃花诗酒会,她也去了,背地里将你和姜……”她意识到不对,及时收口,避开了那人的名字,继续道,“将当年的事,还有赵旦出家的事拿出来嚼舌根,还说,说你……”
朝朝不动声色:“说我命犯孤煞,嫁不出去吗?”
窦瑾一愣:“你怎么知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傻了。朝朝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一直是贵女之首,就算现在大不如前,这点消息渠道总是有的。她不由气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也能忍?”
朝朝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说得也没错。”
“怎么没错了?”窦瑾的眼圈红了,“谁说你命犯孤煞了,她这么胡说八道,还到处和人一起笑你,你不撕了她的嘴,还说她说得没错!”
朝朝见她伤心,懊恼起来,拉住她手:“我错了,阿瑾你别伤心。”
窦瑾气道:“以后不准你这么说。”
朝朝乖乖应下。
窦瑾又道:“还有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快些打发了她。”
朝朝摇头:“暂且留着她,帮我挡麻烦,有何不可?”
窦瑾一愣,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朝朝没有多解释,柔声道:“好阿瑾,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天便是朝朝生辰。今年不同往日,因赵旦出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朝不便外出露面,晨间去三春堂吃了一碗长寿面后,便由俞太夫人带着花柔、罗氏和两个孩子去大护国寺,代她祈福。
朝朝在家无事,正好将那枚“偷得浮生”的闲章收尾。这章她刻得满意,完工后,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决定拿去给祖父指点品评。
她的刻章之技是祖父手把手地教出来的。
知道赵旦出家的事后,祖母和嫂嫂都松了一口气,祖父却把自己关在了半日闲中,谁也不见。
朝朝知道,赵旦对祖父来说,是君,是孙婿,也是弟子,为了培养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祖父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心血。赵旦做出放弃花家的选择,纵然理智上能理解他的选择,但祖父的难过和失落不会比她少。
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她必须见祖父,告诉他自己和赵韧的约定。
半日闲门口守着两个面生的劲装男子,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动静。朝朝心中奇怪:祖父难道有客?正犹豫要不要叫人通传,劲装男子似乎认出了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让开了路。
朝朝问:“祖父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侍卫答道:“在。”
朝朝向里走去,见书斋的门虚掩着,隐约见到里面有道人影。她叫了两声“祖父”,没人答应,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人坐在祖父惯坐的花梨木太师椅上,翻看着一本册子。听到朝朝进来的动静,他抬头看来过来。熟悉的俊逸眉目,威严面容瞬间映入她眼帘。
赵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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