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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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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骤起, 乌云蔽日, 天色阴沉下来。蓦地, 电光闪过, 轰隆隆一声雷响。

吹墨吓了一跳, 慌忙叫了问雪一起,跳起去关窗。问雪却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看一眼紧闭的殿门。

笼烟被钟太妃请去商量宫务, 浣纱前几日不小心跌了一跤,无法走动, 两个大宫女都不在,这会儿,朝朝跟前由她们两个伺候着。

吹墨见问雪魂不守舍的, 眨了眨眼:“你也好奇娘娘和这位有什么好说的,对吧?”

难怪吹墨好奇,里面,朝朝和花柔在谈话,已经足足谈了将近半个时辰。她们几个打小跟着朝朝的都知道, 朝朝素来不怎么理会这位柔姑娘,柔姑娘进宫几日, 便被冷落了几日, 怎么今儿忽然促膝长谈起来了?

问雪回过神来,笑道:“娘娘和柔姑娘终归是姐妹。”

吹墨不同意:“都隔了房了,再说,那位的做派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娘娘还在闺中时, 那位做的事就够恶心人的。

问雪垂着头没有答话。

屋中,朝朝放下手中的甜白瓷茶盏,神色凝重,望着跪坐在她面前的花柔道:“此事可当真?”

花柔低垂着眼睑,姿态楚楚,神情真挚:“我断不敢虚言诓骗娘娘。陛下少年时被赶出郡王府,流落在北卢,曾有过一个北卢心上人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娘娘难道从未听说过?”她也算乖觉,发现朝朝不喜欢她一口一个皇后姐姐,很快改了口。

朝朝自然是听说过的。

赵韧登基不久,徐太后设宴宴请朝臣家的小娘子,她在路上就曾听窦瑾说起过这件事。只是当时她万万没有想到,赵韧的这个北卢心上人会是前世的她。

花柔继续道:“陛下回中原后,对那北卢美人念念不忘,一直藏着她的小像。他每攻下一个北卢部落,都会私下派人去寻画像中的北卢美人。”

她怎么不知道赵韧还藏着她前世的小像?朝朝起了兴趣,面上不露声色,幽幽叹息道:“便是真的又如何?陛下乃天下之主,休说只是心里念着一个北卢美人,便是他当真找到了人,执意把人纳入宫中,我又能如何?”

花柔目光微闪,露出不平之色:“那北卢美人与娘娘生得极为相似,陛下执意要娘娘进宫,只是把娘娘当作替身,娘娘也能忍?”

朝朝的脸色变了:“柔姐儿,说话要有证据。”

花柔盈盈下拜:“我与娘娘同为花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敢诓骗娘娘?何况,我有证人,也可以拿出证据。”

朝朝问:“什么证据?”

花柔道:“还请娘娘移驾安德殿。”

殿外风声呜呜,电闪雷鸣,声势越发骇人。朝朝迟疑:“现在去吗?只怕不妥。”

花柔道:“证人入宫不易,娘娘若不愿去,只怕就看不到那证据了。”

朝朝看了她片刻,轻声叹道:“也罢。”

外面吹墨还在和问雪说话,问雪应得心不在焉。忽然,“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朝朝从里面走了出来,吩咐道:“备车舆。”

吹墨吃惊:“娘娘,这天马上要下大雨了。”这个时候出去吗?

朝朝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雪见状,忙扯了扯吹墨,恭敬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接天连地,整座宫殿都笼罩在无边的雨帘中,变得朦朦胧胧。天地间,仿佛只余雷鸣雨打之声。

两乘小轿在暴雨中悄悄出了显阳殿。

轿顶覆着油布,抬轿的内侍穿了蓑衣,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雨幕中。只苦了跟轿的吹墨问雪,饶是打着伞,不一会儿,也被狂风暴雨浇了个透。

安德殿外,曲折回廊在大雨的侵袭下,仿佛已与四周水面融为了一体;陈旧的宫门半掩着,因着昔日住客的相继离去,无人看守,显得冷冷清清。

软轿在殿前的回廊落下,湿哒哒的轿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朝朝搭着吹墨湿漉漉的手下了轿,立在廊下望着外面连天的雨幕,想起上一次来此见赵旦情形,不由生起恍若隔世之感。

“阿嚏”,一声突兀响起,朝朝循声望去,却是问雪打了个喷嚏。见她看过来,问雪一脸羞愧地道:“娘娘恕罪,奴婢……阿嚏!”又是一声。

朝朝望着她落汤鸡的模样,蹙起眉来:“怕是着凉了。”她想了想,“这里应该有守殿的宫人,你们去看看能不能借套衣服换上。若不行,我记得这边是有小厨房的,生起火来烤一烤。吹墨和她一起去。”

吹墨不肯:“娘娘身边不能没人服侍。”

问雪也揉着红通通的鼻子道:“奴婢没事。”

朝朝叹气:“有柔姐儿在呢。再说,你们这个模样,怎么服侍我?浣纱已经倒下了,到时候你们俩也来凑热闹,才叫糟糕。”

吹墨迟疑了下:“那娘娘有事要记得叫我们。”

问雪低着头,眼眶发红。

朝朝笑着催促两人离开,转向花柔:“人呢?”

花柔从容道:“娘娘请随我来。”

不一会儿,朝朝站在了熟悉的侧殿中。故地重游,上一次来此,与赵旦相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太上皇薨逝,汪太妃守陵,赵旦出家,安德殿久已无人居住,光秃秃的桌椅架子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越显凄凉。

花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朝朝若有所觉,慢慢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头戴葛巾,身披灰色道袍的青年道士。道士十八九岁的模样,生得腰细腿长,面如傅粉,眸似点漆。

殿外隆隆雷声不断,雪亮的闪电闪过,将他俊秀的面容照得明明灭灭。数月不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已脱胎换骨,沉静,阴郁,再没有从前的天真与阳光。

赵旦!或者该称呼他为——“逸尘道长。”朝朝轻唤。他就是花柔说的证人?他是怎么避开赵韧的耳目,偷偷回到这里的?

赵旦贪婪地望着她,似想跨前一步,在听到她那一声后终究止住,声音发颤:“朝朝。”见她态度冷淡,带上了几分委屈意味,“你是不是怨我违背了誓言?”

朝朝摇头:“我已经不怨你了。”

赵旦眼眶红了:“朝朝,我也是不得已。赵韧那厮外表道貌岸然,实则心狠手辣,处处逼迫。我若不这么做,我一死固然不打紧,还会连累你和花家。”

朝朝轻声道:“我明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越是这样通情达理,赵旦越是心慌:从她还是孩童时,他就一直看着她,只看着她,他那么熟悉她,了解她的一切。朝朝,只有对无关紧要的人才会如此宽容。

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朝朝,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变心了?这个叫他害怕的猜测,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说出口。蓦地,他想起什么,仿佛溺水之人攀到浮木,急声道,“赵韧那厮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信他,你看看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卷来:“这副画,是我从当年在北卢奉命寻找过画中人的一个将军手中重金购得。你看过就明白了。”说罢,他也不嫌脏,挥袖拂去案几上的尘土,将羊皮卷放下,慢慢展开。

朝朝目光落下,呼吸顿时窒住。

羊皮卷上,色泽已褪,画中的北卢美人却依旧栩栩如生。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骑在一匹神气的枣红马上,戴皮帽,穿窄袖束腰羊皮小袄,远山眉,烟水眸,笑容明媚。分明就是她梦中的乌兰。

她第一次,在现实中看清乌兰的模样,与她十四岁时一模一样的乌兰,却又比她那时笑得更加肆意张扬,仿佛摆脱了全部羁绊,带着徜徉天地的畅快。

似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般清楚:乌兰,就是十四岁时的她!

可她到底是怎么变成乌兰的?

赵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朝朝,他待你好,立你为后,全是因为画中的北卢女子。他待你不是真心的,所以,才会因为你不能侍寝就冷落你。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恍惚中,她看到了许多片段从脑海中飞速划过,一幕幕,纷至沓来,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她低呼一声,承受不住地退后一步。

赵旦心痛地看着她,伸手欲要扶她:“朝朝,你别难过,为了那个把你视作替身的混蛋,不值得。”

朝朝退后一步,让开了他的手。

赵旦露出受伤的表情:“朝朝。”

朝朝的目光落在羊皮卷上,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赵旦道:“我只是不想你上他的当。”

朝朝看着他:“我已经嫁给他了,就算现在知道了这些,除了和他离心,让他越发厌弃我,又有什么好处?阿旦,你不该告诉我的。”

赵旦愣在那里,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朝朝,你说什么?你素来眼里不揉沙子,怎么能忍下这种事!”

朝朝低叹:“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赵旦脸色大变,半晌,眼眶全红了,咬牙道:“我的朝朝不该受这样的委屈。这个命,我们不能认。”

朝朝心灰意冷:“不认又能如何?”

赵旦目光一闪,露出狠绝之色:“我们可以想法子杀了他。”

朝朝讶异地看向他。

赵旦从怀中取出一枚赤金嵌宝戒指,轻轻在宝石上一扭,里面顿时弹出一枚尖刺来。他目中闪过狠绝之色:“这尖刺上淬有剧毒,只要扎上这么一下,必死无疑。”

朝朝脸色微变。

赵旦以为她害怕,温言安慰她道:“你别怕,到时你把这副羊皮卷带去质问他,他必定心神大乱,你趁机下手。此毒见血封喉,他只要挨上这么一下,绝无反应时间。”

见朝朝愣愣不语,他声音放软:“朝朝,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回到我身边。我再不会离开你,这世上也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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