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先生, 我想回家。”
白彦攥着他的袖子, 只在指尖捏着一点,没有多用力, 却也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眼睛湿漉漉的宛如一头受惊的小鹿,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声音哑哑的, 宛如秋天落在地上干枯了的叶子。
“好,我马上叫司机来。”
陆至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医生告诉他, 未免病人出现过激反应要给他足够的私人空间,让他消化这件事情。但白彦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抓住他, 主动亲近他。
他没有动那只被攥着袖子的手,用左手笨拙地掏出手机,给司机发了个消息。发完了之后,他开始手足无措——他不知该把袖子抽出来, 还是进而握住他的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问。
白彦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没有力气。”
陆至晖耐心地解释:“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医生说, 这个药虽然能很快把你体内的药中解掉,但会造成短时间内的肌无力。过会儿就好了。”
白彦仿佛没听到他解释似的,又说了一遍:“我没有力气。”
陆至晖察觉到他有话想说, 于是低身凑过去,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白彦委屈地告诉他:“我快抓不住你了。”
陆至晖急忙朝袖口看去,果然,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正在往下滑, 宛如挣扎在暴风雨里濒临死亡的蜻蜓。于是一把握住,仿佛是大雨里给蜻蜓撑起的一把伞,挡风,挡雨,护着它,陪着它。
“那换我抓你。”他抬头,望进白彦的眼睛。
冰冷的手被包裹得严丝合缝,灼热的体温从透过皮肤传来,温热了他的血液。
“我想你抱我。”
小豹子得寸进尺,开始提更高的要求。
“好。”
陆至晖单手托起他的后颈,把人扶起来,随后坐上床沿,把他温柔地拥进怀里。
“彦彦,我在这里,别怕,别担心,万事有我。”
声音透过胸口的皮肤传来,白彦的耳朵刚好贴在上面,骨传导致使音色变得更加低沉,却不妨碍他带给人的救赎感。
“你怎么找到我的?”
“汤临的车没开走,所以我赌,你还在那栋酒店里。”
“然后呢?”
“酒店经理清查了所有房间,没找到人。后来,我想起刚进地下车库的时候,看到一条走道,猜里面应该还有地方。然后,我在最尽头那扇门的门口,捡到了这个。”
陆至晖松开怀抱,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细细的链条,上面的坠子清晰地印着一个单词——schatz。
这是昨晚挣扎的时候弄掉的,白彦的心里一时涌出了千万种情绪,他说着眼睛又要红了,但觉得这个样子很丢人,所以又抵着他的胸口,嗅着他胸前的味道,闷呼呼的说:
“古龙水的味道没了。”
陆至晖苦笑:“昨晚喷的,时间太久了。”
何止是香水的味道散了?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奔波,片刻都没有停歇,原本要穿给白彦看的光鲜亮丽的西装现在也皱了,手臂伸直都还能看到臂弯处的褶皱。
白彦又用力地嗅了一下,餍足地合上眼帘:“还有一点点。”
“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它在先生身上的味道。”
喜欢你
“那我以后都用它。”
“嗯。”
“为什么喜欢?以前你好像不怎么关注我的古龙水。”
白彦默了默,道:“昨天,是先生救了我。所以,离先生更近一点,闻到先生的味道,我就觉得更踏实一点。”
陆至晖一怔,“彦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白彦在他怀里点头,“谢谢你。”
陆至晖的手放在他瘦削的后背上,叹了口气,笑道:“狡猾的家伙。”
两个人抱着坐了许久,时不时地说两句话,证明彼此都无比真实地坐在眼前,遂心安。后来,陆至晖问白彦想什么时候回去。白彦看了眼干巴巴的病服,说不喜欢这件衣服。于是陆至晖便下楼去给他买,应小豹子的人性要求,运动衣休闲衣不限,不过要纯色的孔雀蓝。
陆至晖惯着他,亲自驾车去买。内衣,内衬,鞋袜,一应俱全。但他把秋季新款的风衣取出来时,费力坐起身的白彦却不乐意。
“唔?怎么是天空蓝?”
陆至晖剪吊牌的手一僵,脸上闪过局促,但也一闪而过,“抱歉,我对颜色不怎么敏感。”
天空蓝和孔雀蓝,一个浅一个深,分倒是很容易分开的。只是在很多男人眼里,恐怕世界上的蓝色只有一种,深深浅浅都没觉得有差。就跟问他们口红的色号一样,脱口而出的只有红色,顶多有个深红浅红,没有复古色姨妈色朱砂色枫叶色
白彦捕捉到了这一丝局促,安慰他:“没关系,小志说我的肤色最适合的就是天空蓝,会显得我特别清纯阳光,看来先生你的眼光也不错嘛。”
陆至晖付之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司机带他们回了公寓,由于白彦身上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全程都是陆至晖抱着他走的。出医院的时候被记者一窝蜂围住,车都走不动。无奈,还是让艾衡带人拉了两道人墙,才顺利到了公寓。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他知道昨晚汤临开了直播,现在,网上肯定已经闹翻天了。
“控制住了,别担心。”陆至晖把他放上沙发,找了两个抱枕垫在他腰后,又拿了一条毯子替他盖上。
“那,汤临怎么样?会判多少年?还有陈小信他们,那天,他们两个帮我挡酒,后来我走了,他们俩怎么样了?还有公司,黄老大他们应该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他一下子问出许多问题,刚好都避开了陆至晖心中最重要的那些。
“彦彦,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
“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有没有想做的事?”
“没有,我现在没力气。”
“想见的人呢?”
“好像也没有。”
“肚子饿么?”
“没好像有点。”白彦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觉得里面确实空空的。
陆至晖终于得逞似的,折身从厨房里取出江妈刚做好的鸡蛋羹,“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江妈没做你平时爱吃的那些,只蒸了鸡蛋羹。”
白彦嗅着飘散而来的香味,越发的馋:“好啊。”
他伸手去接,却被陆至晖避开。
“碗重,怕你拿不稳。”陆至晖挨着他坐下,咬了半勺,用嘴唇碰了一下试温,觉得温度合适才送到白彦嘴边。
他都喂到嘴边了,白彦自然也不能矫情地再三推辞。嘴巴一张就吸溜了进去。江妈蒸的生熟恰到好处,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咀嚼。
白彦两只手都乖乖放在毯子里,一动不动,仿佛精致的俄罗斯套娃。陆至晖不厌其烦地喂他,好像怕他的嘴巴小包不住似的,每次都只舀半勺。
落地窗没有关严,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扬起窗帘的角落,如芭蕾舞娘跳动时飞扬的裙角。他能听到风声,也能听到自己体内流窜空气的呼吸声。
白彦的眼神落上对方青黑的下眼睑,自责地抿了一下唇,问:
“先生,你的黑眼圈好重啊,昨晚没睡吗?”
“嗯,没关系。”陆至晖的语气很轻松。但,越是轻松,白彦心头的负罪感就越是严重。
“要不你去睡会儿吧?”
“不用,陪你挺好。”
“我不用陪。”
“用的。”
“嗯不然我也睡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还没过,我现在其实还很困。”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那,要不我们一起睡吧?”话说出来白彦觉得有点歧义,赶紧解释,“但我不是那个意思哦!我是说,我们各盖各的被子,然后在主卧那张大床上,一起睡。”
陆至晖把勺子放回碗里,抬眼,问:“跟我一间卧室,你不害怕吗?”
白彦眸子一垂,糯糯地说:“你要是喷那个古龙水的话,我就不会怕了。”
陆至晖的眉眼倏地柔和,想起之前这人顶着一箩筐问题的样子,提醒道:“你还有很多问题没问。”
吃一碗羹的工夫,白彦倒是一下子豁达了,“那些没关系。”
“真的吗?”
“反正地球少了我一样可以转,我这种小虾米就管好自己就行了。我们俩都好好的,万事大吉。”
两人各自泡了澡,把身上都松松软软的,好像所有的烦心事也跟着水一起统统冲进了下水道。
陆至晖应该是累极了,站上床没多久就陷入沉睡,随着呼吸变得绵长,白彦才敢放大了胆子,光明正大地看他。凭良心讲,陆至晖的长相很英俊。不是像他这样的细致的如工笔描绘的精致美感,是像用斧头劈出来的,很有男人气概的俊美。
眉骨和鼻梁都很有棱角,像立在遥遥远处的巍峨山脉,十分威凛。他注意到这人左眼的眼皮上有一条暗色的线,凑近才看清原来是一道疤,安静地躺在那里,与世无争。这个位置,平时睁眼的时候会被遮住,怪不得他都没注意到过。
是怎么伤的呢?小时候贪玩撞的吗?陆至晖这样呼风唤雨的人,也会有贪玩的时候吗?
白彦偏了偏头,觉得,陆至晖贪玩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眼神慢慢挪到他魂牵梦萦的下巴。那里已经冒出青色的胡茬了,星星点点地布陈在那一方柔软的皮肤上,带着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诱人哦
四下无人,白彦终于有机会弥补昨晚的缺憾。上半身凑过去,在下巴处轻轻一吻。随后又觉得那胡茬实在蛊惑,没忍住,舔了一下。
生命真的很奇怪,昨晚还在流淌着灼热岩浆的悬崖上九死一生,今天居然能如此安静,仿佛那个昏暗又潮湿的小房间只出现在上辈子,又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遥远的噩梦。现在的他清醒,安宁,惬意,一颗心从悬崖上解救了下来,安逸无比地躺在大草原上,嗅着青草的香味,晒着温暖的太阳。
时间匆忙,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