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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百年金盏: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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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并未替梁妄按多久, 他就靠在自己的腿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平顺, 浅浅的,没有一些男人会打呼噜的习惯,梁妄一旦睡下,可能一整夜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秦鹿曾偷偷看着他一夜,知道他睡姿极佳。

软塌比不了床上暖和, 不过好在这客栈的软塌并不小,能容得下梁妄的身躯。

秦鹿小心翼翼地将梁妄的头放在了软塌的靠枕上,然后将床上的两床被褥都抱过来替他盖上, 除去了他的鞋袜,才小心翼翼地出门打了盆热水, 毛巾打湿后替梁妄擦了手脚,再抬了个小碳炉放在了桌边, 烘得房间不冷就行。

做完这些,子时都过去了, 秦鹿才打了个哈欠离开他的房间。

伸懒腰时肋下有一样东西硌着难受,秦鹿拿出来一看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直藏着一本书, 本想问问梁妄关于这忘忧水的事儿,不过他今天已经歇下,且答应了明夜子时送周熠离开,这本书上的内容便不急着问。

等周熠走了之后,她再替顾定晴问一问这书中的内容是否真的能叫她忘记关于周熠的记忆。

秦鹿拿着书路过顾定晴房间时, 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她在哭,恐怕是今夜没能见到周熠,或者是见到了周熠却没能说几句好话,才惹得她伤心难过的。

秦鹿听见了本想敲门进去安慰一番,不过想了想,还是没做打扰。

人动情容易,但动心很难,稍微长得好看一些的人,对着笑一笑,多看两眼,觉得不错的,那是动情而非动心,一旦动心,便是那人再坏,再难看,脾气再差,只要他看着你,你都会为之怦然心动。

一个浮于表面,一个烙印在心。

这书已经有许多年了,所以带着点儿霉味,秦鹿没把它放得很近,就放在了客栈房间内的梳妆台上,自己洗漱好了之后便睡去了。

第二日下了早朝后,江旦就被太子叫走了,皇帝对国师的态度意味不明,并未怎么捧着他,但国师所言之事他也都依着,大约是皇帝心如明镜,不喜国师的为人,却觉得他有些通神的本领在。

国师没在宫中,皇帝没什么反应,太子却急了。

太子对江旦说,宫里的好几个宫人都听说了国师昨日收拾东西要去他的府上帮他解决什么变成了鬼的弟弟,江旦就是装傻充愣到底,说是他爹娘从未为他生过一个弟弟,早年他虽算不上富裕,但家中经营了一个小商铺,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不至于有了弟弟还将人卖了出去。

这些话江旦说得理直气壮,毕竟都是事实,不再如对着国师那般冒虚汗。

江旦家里的事,太子只需稍微一查就知道的,但国师昨日的确是乘坐江旦的马车离开的,江旦点头道是:“昨日下朝后,国师非要拉着下官,说是有事出城一趟,但因为乘坐轿辇不方便,所以想让下官的马车等他一阵,下官可是等了很久,还等国师收拾一番,直至太阳快落山才等来了他。”

江旦叹了口气:“下官到了家门前便下了马车回去了,车夫还跟着马车一同出城了呢,谁知道今早车夫回来脸上挂着伤,说是昨日被国师的两名弟子打的,下官还想找国师问问这话,谁料到国师今日根本没回宫啊。”

江旦说得煞有其事,只是说完这话,他又开始出汗了,太子见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来,对江旦没什么好印象便离开了。

后来太子身边有个人告诉他,一早上燕京的衙门里就被人送来了两个胖道士,说是守城门的见夜里城门外有火光,于是过去一看,就见到这两个道士纵火烧了一所屋子,那屋子里头还有两具未完全烧毁的尸骨,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了。

太子知道那两个胖道士是国师新收的弟子,城外私宅一经细查,居然是国师早年用他的首徒之名买的,这么说来城外私宅中的两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国师与其首徒的。

结合江旦所言,便是国师带着两名徒弟出门去城外私宅,想要教他们一些真正的本事,却没想到那两个弟子见钱眼开,或者是见道法眼红,总之为了国师遗留下来的宝贝杀了国师,甚至一把火烧了林中宅院。

国师身故之事在朝中散开,太子为此还向皇帝请为国师盖庙,只是朝中大臣都觉得此为荒唐,太子也被数落了一番,这才打消了念头,国师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梁妄要么不答应秦鹿,要么答应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故而第二日秦鹿就向顾定晴要走了周熠的金杯盏,顾定晴早知道会等来这一天,将杯盏交给秦鹿时也没显得要多难过,但她的脸色的确更差了。

江旦下了朝便朝客栈内跑,将自己对太子撒的谎又说了一遍给谢尽欢听,两个男人在二楼的另一边茶台上喝着茶,却见楼梯口顾定晴的房门被打开,秦鹿从里头出来,端着一个金杯盏就去了梁妄的房间。

顾定晴跟着送到了房门也没出去了,就这么望着秦鹿的背影,一双眼空洞无神,沉默寡言。

江旦有快三年没见过顾定晴了,女子与他当年所见时一样,几乎没怎么变,身高没长,身形也未长开,身上穿着的是秦鹿的一套墨绿裙子,这几日脸又消瘦了下去,显得憔悴了许多。

如此两人突然对上视线,江旦觉得有些尴尬,当初他将退婚书扔在顾定晴娘的脸上时,顾定晴就站在人群中默默落泪,忍受周围人的唾弃与轻视。

当时江旦正在气头上,也未顾及到她的颜面,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确有些年轻气盛,对付顾定晴不要脸的爹娘得硬着来,但顾定晴是个颇为敏感的人,与她之间,其实有更温和的方式解决的。

江旦只要想到顾定晴被她爹娘卖给了一个鬼魂做妻子,便觉得可惜与自责,好在谢尽欢说那鬼还算不错,也未真的占了她的便宜。

如此一想,江旦觉得自己似乎得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若非有他多一句嘴,谢尽欢就未必会记得周家的事儿,也许几年后谢尽欢再给周家写供祖符时,顾定晴早就在那小院中病死了。

“顾……”江旦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姑娘二子卡在喉咙里,顾定晴目光扫过他时并未停留,就像是完全不认得他,然后便关上了房门。

谢尽欢见状,扑哧一声笑出,问江旦:“怎么?你想再续前缘?”

江旦连忙摆手:“非也非也,琉英郡主似乎对我有意,我大有人要的。”

谢尽欢啧啧摇头:“喜欢一个人,还是从一而终的好。”

江旦一顿,点头虚心受教道:“那我便好好应对琉英郡主的好意,切莫再负一人了。”

江旦对自己放弃顾定晴之事,从未后悔过,如若再来一次,只要顾定晴的爹娘还拉着她入燕京,提多加五倍聘礼之事,江旦还会选择将婚书扔在那对贪得无厌的夫妻脸上,伤害顾定晴非他所愿,但他也不会亏了自己。

江旦为了缓解尴尬,对谢尽欢道:“认识谢道长也算一件快事,咱们之前虽有矛盾,不过现在也算是朋友,我知道燕京有一家酒楼饭菜不错,我请你?”

谢尽欢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另有所求,于是问:“你是有话要问我吧?”

“谢道长真是聪明。”江旦已经站起来,拉着谢尽欢一边下楼离开客栈一边道:“我的确是想问问你关于……关于楼上那位之事,他当真是西齐的梁王?如何能活到这么多岁的?还有还有……西齐的王爷怎么会成了道士?他身边那姑娘是他妻子吗?”

“纠正两点,他为道仙,而非道士,道士是我这种,国师那种,道仙则是下可通地狱鬼魂,上可引天意天命,不老不死。”谢尽欢伸手捏了捏胡子,又说:“那位秦姑奶奶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妻子。”

“咦?”江旦啧啧摇头:“可惜,她长得真好看。”

谢尽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没将心里话说出,长得再好看,那也不是秦鹿自己的身体,至于秦鹿原先长什么模样,恐怕这世上只有梁妄与她自己知道了。

天音是梁妄的师父留给他的,曾在一处寄养了三年,秦鹿认识梁妄时,他虽已是不老不死之体,身边却没有天音,后来有一次他出门后再回来,这蓝冠白尾寿带鸟就一直跟着他了。

亡魂鸟,可引魂飞升,自我度化,然后堕入轮回之境,去到地府转世再为人。

天音只负责将那游离于世间无法轮回的魂魄,引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此时天音正在金笼中休息,秦鹿捧来了金杯盏,放在桌上后,梁妄才将周熠从金杯盏中叫了出来。

周熠的魂魄因为受供祖之力所迫,每日只有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他才能自由出现,其余时候都是沉眠的,梁妄本事不一般,自然能将他从沉眠中叫醒。

周熠见到梁妄时显然吓了一跳,他弥留之际见过一个人,传授给了他妻子供祖之法,那人也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分明长得年轻,说话却很老成,风骨如仙,浑身色白如雪,与眼前梁妄一般无二,只是他们的相貌、身量与衣着不同。

周熠不知道那人是梁妄的师父,也不知梁妄的真实身份是西齐的小王爷,但他从秦鹿站在梁妄身后,而梁妄是悠哉靠坐着的时候也知道,这人绝对有给他自由的本事。

梁妄没问周熠任何话,周熠也没开口,两人心照不宣,周熠是敬畏,梁妄却是有些许针对,恐怕是对长得过于俊朗的男子,他都有些看不大顺眼。

秦鹿就见梁妄弹了一张符穿过了周熠的魂魄,于周熠的身上荡起了三圈浅蓝色的涟漪后,那张符化成了一个光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然后梁妄就将这东西丢到了天音的笼子里,被天音当成鸟食吃掉。

“亡魂鸟引魂时衔记忆而飞,我取你此生最快乐的记忆作为对它引你离世的回礼,今夜子时,金杯裂,你将魂无所依,届时见亡魂鸟飞出,紧跟而上便可。”梁妄说罢,也不等周熠说什么,便挥了挥袖子将他重新送回了杯中。

秦鹿一愣,问梁妄:“这就完了?”

梁妄朝她瞥去:“怎么?你们还要话别?”

秦鹿撇嘴道:“好歹相识一场……”

“见一面便熟了?”梁妄说着,嗤了一声:“还不将这杯子送回去,好等子时让这人与隔壁那女子再见上一面,瞧瞧这杯子,金雕玉浮,俗不可耐,丑得碍眼。”

秦鹿道了句是,心里嘀咕谁又得罪他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再捧着杯子离开梁妄房间,去了顾定晴的房中,伸手一推,顾定晴居然将房门锁上了。

“顾姑娘。”秦鹿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顾定晴才将房门打开,秦鹿把杯子还给了她,顾定晴单手接住,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屋中桌上凌乱,显然才有的东西收拾过。

秦鹿没来得及问,房门再度被关上,她心里奇怪,正准备再敲门看看,却听见隔壁梁妄房内传来了一句:“秦鹿!”

秦鹿闻言,连忙过去,推门而入便见梁妄站在了窗边,手指向一处道:“捉住他。”

秦鹿走过去顺着看了一眼,人群中鬼鬼祟祟,披着粗布麻衣顺着墙角走的人不正是昨夜在她脚下逃脱的黄鼠狼精,国师的首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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