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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燕京旧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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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仆人捧着装了金步摇的盒子回了金府, 然后送到了金风川的房中,原封不动。

金风川料到了秦鹿不会收, 所以这金步摇被他随意放在桌上,正好刚去表小姐严玥房中的金夫人回来,瞧见桌上的金步摇甚是喜欢,眉眼含笑问了金风川一句:“夫君买回来送我的?”

金风川弯眸一笑:“夫人喜欢就好。”

金夫人将金步摇收起来,坐在金风川对面道:“夫君还从未见过我妹严玥吧?”

金风川挑眉,严玥入住金府三日, 身体好了许多,大夫也说没什么问题了,只是病气过给了金风川的长子金祺, 金祺现在还每日躺在床上咳嗽,也是大夫用药养着的, 好些大夫出外寻珍贵药材去了。

提起严玥,金风川不乐意听, 不过见金夫人温顺卑微的模样,他也不好说狠话。

金夫人道:“严玥从小身子就不好, 此番来金珠城也是实在无法了,她爹娘是当地小官, 九品而已,矜矜业业两袖清风,却被突然降至乾江都的大官盖了顶贪赃枉法的帽子,她爹娘正在找旧年燕京城里的相熟之人,托关系看看能否摆平呢。”

“贪赃枉法就该定罪啊。”金风川听了觉得不痛不痒。

金夫人说:“我那姨娘姨父我怎会不知?真是良心好官, 当地百姓都赞颂有加,那乾江都的大官无非是看中了严玥长得好,想逼姨娘姨父将严玥送给他当妾,他都已经年过半百了,府中又有秦楼楚馆的美婢多人,严玥入他府上,便是毁了一生了。”

金风川伸手掏了掏耳朵,算是听明白过来了:“所以她爹娘还未解决麻烦,就先不管不顾,把她送到金珠城来避难了对吧?”

“夫君说她病好了就要她回去,她这般回去若被羞辱,怕是活不成的,夫君……我知你心疼祺儿,我也心疼,可祺儿生病严玥也非有意,她心中自责,但更害怕回去,夫君要送她走,无非是送她去死啊……”金夫人说着,抬起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本就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碧玉人儿,柔若拂柳,稍许难过的事都能红眼眶,更何况严玥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表妹,以前身体不太好,还养在她家中,陪了她好几年。

“我出嫁时,就她哭得最凶,那时她才十一岁,是我带着长大的,她爹娘本有意给她定一门亲,男方那边都看好了,谁想到会在这档口出这等事。”金夫人将头轻轻靠在了金风川的肩上,软着声音问了句:“夫君便留她一段时日,等我姨父那边事情了了,再叫她回去吧,便当是让她陪陪我。”

大夫都说严玥的病好了,那便不会再传病给别人,金风川伸手拍了拍金夫人的肩膀,想起自己夫人是真真的水做的,不依就能哭三天三夜不带歇的,于是好生劝道:“行了,你都这般说了便让她住下,但不许她再接触祺儿与景儿。”

“夫君真好。”金夫人破涕为笑,一双明目痴痴地望着金风川,看得金风川有些心虚,他挪开视线,想问问金夫人纳妾的事儿,虽说秦鹿还未松口答应,但仆人来报她今晚会带她主人赴约。

金风川在心里估了个底,三百两黄金的千年墨他都能送出,再加五倍,他也不会嫌多的。

不过金风川还没开口,金夫人倒说:“表妹她第一回来金珠城,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处呢,刚好今个儿花灯节,我们陪着她走走如何?”

“夫人自己带她去吧,我晚些还有单生意要做。”金风川说,金夫人有些失望:“很重要吗?”

“最少也得……一千五百两黄金吧。”金风川说罢,金夫人才一惊:“那还是生意重要,等会儿用了晚饭,我与馨依陪她一起转转吧。”

陆馨依是金风川的侧夫人,金夫人当年主动要纳的,陆馨依是金珠城中一个珍珠店老板的女儿,长得很灵动,身型略微圆润,不过胜在乖巧,金风川与陆馨依只有过几次眉来眼去,他看过陆馨依几眼,觉得她长得顺眼,金夫人刚产子身体又不好,大夫说要养几个月,她便自作主张,主动提给金风川纳妾了。

再后来那个妾室因为曾救过金风川,金夫人对她也感激,只是不是一国的人,难免话不多,但相处也是极好,从未有过争执。

陆馨依能给金风川当侧夫人也是顶有面子,故而与金夫人也交好,两人情如姐妹,看得金风川还以为所有人家后院的女人们都如他家这般和谐。

所以他料想着等秦鹿进了金府,应当也是如此。

秦鹿与梁妄一同出门,还带着天音一起,秦鹿怀中抱着金笼,昂起头看着满街市上挂着的各色灯笼,这处比起轩城或其他地方办的花灯节都更为精彩,因为花灯的种类很多,还有他国的琉璃花灯,烛心点燃,五光十色。

红黄的灯笼挂了满街,商铺与商铺之间用彩带串着,上头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将一条条街市都照得分外明亮,恍若白昼。

今年与去年不同,去年的惊蛰时分金珠城还在飘雪,春来却未化,春风吹不消冬寒,往来的商旅迟了两个月,花灯节只有金珠城内自己的人在热闹。

往来众人发色各异,肤色各异,秦鹿还能瞧见浑身黝黑的人,头发棕卷,五官很大,长得不好看,但身量高,很壮实。

还有一些穿着怪异的白皮人,秦鹿仔细看了一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那人与梁妄皮肤颜色又不同,虽都是白皮的,不过那人皮肤不好,没梁妄的细腻。

秦鹿比对了一路,走路也慢了许多,因为街市上人多,两边摆摊上卖的东西也多,堆积在路边叫路窄了一半,吆喝声不断,每个人几乎都是蹭着彼此的肩膀过去的。

梁妄不喜欢被人碰,一直往秦鹿那边贴,他也没料到今年的花灯节与往年人数差这么多,此处距离风满堂还有两条街,前头突然哄闹了起来,一道火光窜上了天空,刹那消失,似是有人在卖艺表演。

火煋如星火,纷乱地砸在了地面,看热闹的人都往后退了许多步,一层接着一层,挤在一堆,到了秦鹿这儿便走不动路了。

梁妄觉得气闷,于是对秦鹿道:“天音给我。”

天音被秦鹿抱在怀中好好护着,她把天音给了梁妄,又听见他道:“不凑这个热闹了,我们从另一条街上走。”

秦鹿道好。

这边杂技多,看的人也多,小巷的另一头人少了一些,大多是卖吃的或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不太入商人的眼。

秦鹿跟着梁妄挤出了人群,又准备从巷子口进去,还没入巷子便见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卖了一样东西,西齐曾放在国库内一百多年,距离今日已近三百年的翡翠麒麟镇纸。

这东西挺有意义的,一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款翡翠纹路浑然天成,云纹涛涛,麒麟几乎未经什么雕刻便自动成型,梁妄出生那日,天相降了麒麟祥瑞,加上梁妄字好,镇纸适用,这东西还是从他们手中卖出去的,如今兜转近一百年居然还在,而且一对没有磕碰,完好无损。

梁妄当时没打算卖,他那时看道书入迷,饭都不吃,更没管过西齐的国库里有什么,秦鹿与求千金两人专挑好物变卖了许多银钱作为平日奢侈花销,镇纸卖出去后梁妄只说了句可惜,也未责备。

但那句可惜,秦鹿一直记着呢。

没碰到便罢了,碰到了就一定得买回来!

她往那摊位上走几步才想起来梁妄,回头看去,人已经不在巷子口了,小巷人多,转眼两人便散,秦鹿又去了巷子口左右看了几眼,也没瞧见梁妄,反而在人群中看见阔步走来,目光灼灼盯着她笑的金风川。

金风川身后跟着好几个仆人,在他见到秦鹿后又挥手让仆人走开,秦鹿没见到梁妄,瞧见金风川也行,还没等金风川走到她跟前,她便率先迎了过去,这一举动叫金风川挺高兴,手上折扇挥得更欢。

“秦姑娘。”才只一开口,金风川就被秦鹿拉着往边上走了,秦鹿道:“我看见了一样东西,必须得买,手上银钱不够,先借你的,等会儿见了我家主人,一并还你。”

金风川望着她牵着自己手腕的手,笑意更浓,直到秦鹿将他带到了摊位边儿,金风川第一眼就看见了那翡翠麒麟镇纸,果然,秦鹿要买的也是那个。

翡翠麒麟镇纸要价不菲,卖的就是它未经雕刻自然成型的价,世人信祥瑞,浑然天成的反而昂贵,对方一口开价惊了秦鹿一把。

秦鹿道:“当初我卖出去……也不够你说的十分之一二啊。”

她卖这麒麟镇纸时,天赐王朝刚成立不久,富贵人几乎难找,愿意花钱买这个的更是寥寥无几,当时的价格自然不能比如今。

那卖麒麟镇纸的人认得金风川,见金风川的手搭在了秦鹿的肩上笑,他便想卖金风川个面子,于是压低了价格,金风川知晓行情,也没说贵,便让那卖麒麟镇纸的人明个儿去金府结钱。

那人高高兴兴把镇纸包起来给了秦鹿,秦鹿还觉得肉疼,一下花了这些钱去,也不知梁妄还记不记得这镇纸。

金风川笑着说:“秦姑娘挺有眼光的。”

秦鹿刚想回话,抬头看向金风川时,余光却在人群中匆匆一瞥见了个人,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当下便脸色苍白,唇色都一瞬褪去,捧着镇纸的双手微微颤抖,浑身僵着不能动。

秦鹿的变化太过明显,金风川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见了谁,回头看去,只瞧街市上人来人往,谁的脸都很普通,也未看见穿着华贵的,没什么特殊。

秦鹿却忘了呼吸,眉心紧皱,右手慢慢抬起摸上了自己的脸,甚至连心跳声都能在这般吵闹的人群中显得分外清晰。

噗通、噗通。

那是她还存活的假象。

所有味觉、感知,不过是这具身体带来的一切感受,没了身体,她只是孤魂一缕,如其他鬼魂一般,常人看不见,她也碰不着。

时间一久,不经提醒,她也要渐渐以为,这具身体就是她的了。

然而方才那一眼,仿佛将她从身体中生生剥离,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某一天,大雪纷飞,狂风刮起了板车上的草席帘,她第一眼看见陈瑶,那时陈瑶死了几日,早就褪去了血色,如同被冰封的美人,温婉娴静,唇角都是微微扬着的。

之后的许多年,秦鹿都不怎么敢照镜子,她怕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人,也怕自己将活成另一个人。

这些年,她想起陈瑶的次数少了,来了金珠城后,甚至都没再记起过一次。

所以那一眼不会是蓦然闪过的错觉。

人群散去,那人再度出现,遥遥站立,被人护着,浅笑嫣然,是秦鹿想象中的,她若活着的模样。

“咦?”金风川也看见了,他先看见的是他夫人,而后才瞧见被她夫人牵着手,新奇弯腰看向花灯的陌生女子,然后他心下大震,回头朝秦鹿望去,再望向那人。

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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