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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将军之信: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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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吹过街巷, 扬起青石板路边的几片废纸,那些纸上写过的, 都是劝谏年轻力壮的男子自觉入北迹军营当兵为国效力的,只是效果平平。

徐竟炎的手中提了一盏灯,白日他送完秦鹿回朗月客栈之后,就顺着朗月客栈周围巡逻了一遍,傍晚回去吃了顿饭之后又被刘宪给推出来了。

徐竟炎手中的灯是半路上碰见夜巡的几个兄弟,他们手上多了一盏, 而后递给他的,拿到了灯后没多久,他就在街角碰见了个蹲坐在那儿趴着哭的小孩儿。

之后的事, 徐竟炎总觉得有些神奇,遇见秦鹿, 还有秦鹿与小孩儿说的那些话。

七夜城没有闹市,就算是白日也是一片萧条景象, 更别说晚间了,路旁的住房都熄了灯, 就是酒楼也只点了几盏,道路两侧客栈都已经早早关门, 只有不远处街头的那一家大堂与个别房间还亮着。

白衣手里抓着秦鹿衣摆上的束袖带子,另一只手揉着头顶,方才被秦鹿打得不轻,到现在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小孩儿噘着一张嘴,眼睛哭了许久, 肿得像两个核桃一般。

秦鹿手上还捧着三包果干,时不时朝身旁提着灯,板着一张脸故作淡然的徐竟炎看去。

他有话要问,毕竟才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眼神中藏不住心事,秦鹿一眼就看出来了。

关于小孩儿提到的‘投胎转世’、‘灰飞烟灭’等,他都满是疑惑,如若只是小孩儿与他说,徐竟炎可以的当成是小孩儿爱撒谎,但若是秦鹿陪着一起,总不见得秦鹿也是个傻子。

三人到了客栈门前,秦鹿才与徐竟炎作别,多谢他为自己照了一路的灯。

秦鹿正准备入客栈时,徐竟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秦鹿一怔,回头看向他,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让小孩儿自己先去二楼找梁妄去,小孩儿松开了手,才走到楼梯口,秦鹿又道:“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你乖巧些,省得讨罚。”

小孩儿听她这么说,看向二楼的眼神都胆怯了一些,不过还是低着头,怀里抱着秦鹿买的三包果干,慢慢朝二楼爬去。

小二不在客栈大堂内,堂内地点了三盏烛灯,不算很亮,却掩藏不住任何细微的事物,以及眼神。

秦鹿抽回了自己的手,徐竟炎才察觉自己有些唐突,他握着提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喉咙发哑,犹豫了会儿,想好的措辞却全都在与秦鹿对视的一瞬被打乱,叫他根本不知该从何问起。

秦鹿见他犹犹豫豫,惴惴不安的样子,失声一笑,干脆含着下巴,说:“我这些日子烦心事比较多,恐怕没有心情与徐公子解释一番方才那小孩儿的话了。”

徐竟炎目光一滞,秦鹿又道:“等我解决了小孩儿的事,再等我找到了天香花,如若我还有能留在七夜城的时间的话,我会去找徐公子,为你解惑的。”

徐竟炎一句话也没说,只讷讷地点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手心又开始冒汗,些许紧张也因为秦鹿说的话而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道:“我信秦姑娘会给我解释,至于天香花……我亦会帮忙寻找。”

“那就多谢了。”秦鹿言罢,便转身离开。

她上楼的时候没回头,不知道徐竟炎还一直站在客栈门前看着她的背影,从昨日遇见直至现在算起,他们相识都还不过十二个时辰,可徐竟炎心中却偏偏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一般。

很熟悉,也很亲近的感觉。

二楼梁妄的房中,白衣坐在凳子上吃着秦鹿买回来的地瓜干,桌上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着,靠在床榻上的人与白衣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就连床幔都挂下来了,显然是睡着被人吵醒了。

白衣不敢作声,等秦鹿到了,他才朝秦鹿看去,嘴里塞着过多的地瓜干,口水险些流了出来。

秦鹿看了一眼燃烧了半截的蜡烛,轻声问了句:“王爷,你睡了吗?”

梁妄没应她,不过挂在屏风旁金笼内的天音扑扇着翅膀,于笼中转了一圈,秦鹿便知道,梁妄没睡。

他若睡了,天音不敢吵他。

“我寻天香花回来的途中,碰见白衣了。”秦鹿推了一把还在吃的小孩儿,道:“我见他时他还在哭,说是第三封信没了,珠胎也被毁了,如若这般,那他还有机会投胎转世吗?”

秦鹿问完,等了一会儿,屋内的安静叫秦鹿甚至能听见自己紧张而紊乱的心跳声。

小孩儿咽下嘴里的地瓜干,睁圆了一双眼睛看向秦鹿,悄声问了句:“你惹他了?”

秦鹿瞪了小孩儿一眼,道:“你还不快将你遇见的事儿都与王爷说说?还想不想投胎转世再为人了?”

小孩儿哦了一声,道:“那日我在盘沙镇与你们分开,便一路跟着户部侍郎的队伍随他们一并去了七夜城中的将军营帐内,也见到了聂将军。”

见过了身为妖的颜姬,又碰见了颜姬即将要嫁的聂将军,小孩儿自然高兴。他本是魂魄一缕,不必现身,那些人也瞧不见他。

小孩儿便坐在将军营帐的一角,听着聂将军与年侍郎谈话。

年侍郎是文官,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聂将军是武将,不通那些弯弯绕绕,只需年侍郎替聂将军分析颜姬去留的利弊,聂将军就会自己做出决定。

自然最后,聂将军还是将颜姬留了下来,好生招待着。

他的军营里没有女人,只有七夜城城北的一个大院子里有大约二十多个十六到三十六岁之间的女人,那是北漠养的官妓,说是官妓,其实也就是自愿留下来不愿颠沛流离的妇人小姐们,平日里供那些精力过剩的官兵们排遣用的。

聂将军不懂如何对待颜姬,为了给全年侍郎的面子,他让颜姬留在了自己的营帐内,没碰,也没赶走,更没与对方说话,但凡是有饭吃,就让手下的人给对方一碗,多了没有,也无甚可挑剔的。

自始至终,年将军都没正眼瞧过颜姬一次,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颜姬是个何等漂亮的女人。

年侍郎见聂将军虽然不亲近颜姬,但也至少摆出了尊重之姿,便放下心来,交代了一番之后返程回燕京去,就在年侍郎走的那个早上,聂将军就将颜姬派出自己的营帐,随便找了个小房子安置下去了。

颜姬知晓自己要离开,似乎没什么意外,反而是云嬷嬷,与聂将军顶嘴,说道:“颜姬郡主是陛下赐予将军做妾不错,可将军也不可对郡主太过怠慢,年侍郎刚走将军便要赶郡主出门,您就不怕陛下怪罪?!”

聂将军当时正在看布阵图,听见这话嗤地一声笑出来,让人将云嬷嬷拖了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说是她以下犯上,并且道了句:“记着,日后在我聂彦的军中,就得守我军中规矩。”

他的话,便是规矩。

云嬷嬷虽以下犯上,但聂将军还是让人给了颜姬一个解释,说他聂彦无需小妾,但若她非要恬不知耻地贴着自己,那便住进小妾该住的地方,以如今这情形,便是一院,一房,一日三餐,再无其他了。

颜姬入住了聂将军给她安置的小院,那院子里就一口井,与空荡荡的半边杂草,小屋也只能放下一张床,一方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院子外面还有几个官兵看守着,摆明了是囚禁,他却说得好听。

云嬷嬷为颜姬打抱不平,受了二十军棍,实在吃不消,回到了小院之后也照顾不了颜姬,还得颜姬照顾她。

云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苦,本来跟着颜姬过来北漠就不适应,上吐下泻了好一会儿,现如今又受了重伤,脸上瞧过去死灰一片,趴在床上整日哎哟,颜姬看得心疼。

她与将军求过两次药,将军给的也只是军中最普通的金疮药,解不了云嬷嬷腰背上的麻烦。

白衣不知颜姬的处境,聂将军将颜姬赶走,军法处置云嬷嬷时,白衣贪玩,心想自己已经没多少时日能看看这片天地了,于是在城中转了一圈,又去了城外看看风沙,回来时天已经将黑了。

他本想先与颜姬接触,问问颜姬是否愿意为聂将军生子,毕竟于妖而言,生子等于重生,必须经受一死一活,如若颜姬不同意,白衣还得磨她。

只是入了聂将军的营帐,白衣没见到颜姬,只见聂将军一人对着架子上端放着的一把匕首发呆。

那匕首是敌国派人送来的,是凌迟聂将军长子的匕首,上面还有未洗净的血迹。

白衣此时不顾察言观色,现了身,又将自己的身份与聂将军说了一遍,他眉飞色舞,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帮两个人实现了生子的夙愿,只差这一次。

白衣道:“聂将军人中龙凤,颜姬郡主长得也漂亮,你们俩日后的孩子一定聪明伶俐,大有作为!我知她是妖,单凭自己生不了,还得担上要命的风险!但若有我在就不同了,我可护着颜姬郡主,无需她奉献自己的内丹与生命!”

白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面纯白,扁扁一张,等信封打开时,里面却滑出了一粒指盖大小的珠子,珠子为青蓝色,发着幽幽的光,躺在白衣的手心里。

他道:“这是珠胎!别看它小,这可是一条命,将军可以让颜姬郡主先服下,而后再与她行夫妻之礼,珠胎成活后,她便有孕,那我也可功成身退了!”

聂将军听白衣说了许多,脸色却越来越冷,他扯着嘴角,问了句:“什么珠胎?给我看看。”

白衣不疑有他,将手中珠胎递给了聂将军,他以为聂将军会好好护着珠胎,却没想到珠胎脆弱,下一瞬就被聂将军于指尖捏碎,蓝青色的碎片落地化成了粉末,白衣惊惧,啊了一声,彻底傻了。

聂将军再看向白衣,问了句:“这么说,你是鬼?”

白衣见他面如修罗,又见他拔出腰间的剑,那把剑不知斩杀过多少条人命,上面满是血腥戾气,白衣不敢靠近,只能转身逃走,他是刹那于聂将军的眼前消失的,也印证了他不是凡人这句话。

聂将军握着剑,看向一地被风吹散的珠胎沙,那些细沙很快便失了颜色,与北漠中最普通的沙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营帐中只传来了一句:“你若是鬼,那这颜姬,必定是妖了。”

他正愁找不到如何解决这个麻烦的理由,如若一国郡主,乃是妖孽化身,那么他身为天赐王朝的镇北将军,亲手诛杀一只妖,便理所应当得多。

白衣从聂将军的营帐中跑出,走了许多路才越想越难过,他亲眼见到第三粒珠胎在聂将军的手中粉碎,被他细心呵护了几年、能叫他投胎转世的唯一机会,也从此断送。

白衣走不动了,干脆就坐在街角发呆,不过片刻,心中的委屈与对活着的渴求,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粉碎,犹如洪水决堤,冲塌了心墙,席卷了他的呼吸,叫他不住抽泣。

而后,白衣便遇见了提灯过来的徐竟炎。

再然后,秦鹿出现。

白衣说完这些,手中握着甜丝丝的地瓜干也变得难以下咽,他咬着下唇,问了句:“道仙,我……我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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