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血脉中的鼓点
“老师，能不能请您往后退一点点, 我回房也需要转过来的。”芙蕾雅的心跳渐渐减缓, 已知的事情并不值得恐惧。
她的胆子向来很大，哪怕面对数倍大小的猛兽也不会慌乱。这是让父亲头疼与骄傲的一个特质。
背后的黑影真的往后褪去，移动快而无声, 也许是几公分, 也可能更多一点。不对, 差不多是两步。芙蕾雅背后没有眼睛, 但她的战斗直觉反馈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芙蕾雅，要乖乖回房间就趁现在吧。”黑影温柔的声音压着讽刺，仿佛就在等待芙蕾雅拔剑而起。
顺着敌人的推测做出举动并非理智的选择，可是，她别无选择！天平的一头是个人的安危，另一头是这间屋内可能所有人的生命，说不定屋外也发生了异变。哪怕成功发出警报的可能性再小，也值得一试。
在下一秒钟, 芙蕾雅猛地绷紧身体, 几乎是用弹射的姿态冲向挂在墙壁上的装饰剑：这些装饰剑并非装饰，而是实打实的武器。
她同时张开口, 准备将喉咙中酝酿好的气息吐出，大声呼叫吵醒整栋楼的人员，他们都是历战的战士，绝对不能——
“你，不太乖啊？”冷冰冰的手再度掐住芙蕾雅的脖颈, 让她的声音消弭的是涌动的魔力。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黑色的影子，是黑泥裹覆的人形！只有头部还是方解石的模样，整个躯干都是泥状物，渗人无比。
即使在如此紧密的辖制下，芙蕾雅依然坚定地伸出手，成功握住了剑柄。
虽然下一秒，剑刃就被无情地扫落。
“不愧是…居然能在这种状态下挣扎？不过，可爱的小家伙，你要是再不冷静下来，我也会…不太冷静哦？”黑影笑眯眯地威胁。
黑色的污泥从大厅向楼梯上蔓延。
芙蕾雅真的冷静下来，在刚刚的交锋过程中，她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擅自挣扎或呼叫只是无用功，不如先按兵不动保存体力。
察觉到她状态的变化，黑影也相当干脆地把她重新放到地面上，丝毫不怕她再次尝试大喊大叫。
“老师，夜还不很深，我睡不着，能否带学生出去看看？”芙蕾雅转过身，正对着稠密的黑色泥状物，不见一丝一毫的畏惧。她的双眼是最清朗的天空，蕴含着太阳的温暖与力量。
疑似方解石的黑影从内里感到特殊的震颤，面前的【食物】拥有相当强大的能量。不是【地位】、【金钱】，甚至也不是【实力】、【魔力】，是精神层面的【真实的强大】。
实在是太适合食用了！
吃掉的话，一定会非常满足和开心。
但是，【不行】。
不光是本体在否决这个提案，还有更高层次的东西束缚住黑泥的思维，【绝对不行】，仿佛一道天然的法则。
黑影深吸一口气：“好啊。”缓缓吐出一句回答。没有必要拒绝她，只要我在她边上，这场狂宴就伤害不到她。
不需要拒绝她，谁想拒绝这样一位伟大的、纯洁的…绝对会很可口的灵魂呢。
假如这位少女【不幸的】被黑暗中的怪兽击败，吃掉她就是不浪费食物的好事吧？
“乖巧的芙蕾雅呀，你要不要带上剑，也许你会需要它。”黑影笑着，半边嘴角狰狞着。快用那微不足道的武器武装自己，接着因为无力而倒下吧！
芙蕾雅沉默地捡起地上的武器。
不符合实际的老师，轻轻为不算好奇的学生打开大门，门外的黑色薄膜层层脱落，带起一阵血腥。
不，不是黑色薄膜本身的味道，而是外界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些血液，混杂了太多泥污，天空正倾泻黑色的雨。
门口的守卫没能发出任何警报，他们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铠甲…黑色的污泥没有腐蚀金属的意愿。
“黑色浩劫…是黑色浩劫。”芙蕾雅喃喃着，典籍中有这种景象的记载，化未知为已知可以化解突如其来的冲击。
“不，和历史书上的浩劫不太一样。”方解石微笑着，扶住芙蕾雅的手腕，用舞蹈般的姿势带着她踏出庭院，沐浴在绵绵细雨中。
“仔细看看，我的女孩，这些黑色可不纯粹。”黑影牵着芙蕾雅，为她遮住风雨，脚步轻盈。
黑色的雨珠确实不纯粹，混合了灰色与血红，与记录中的纯黑不太一样。那种血色是夹在污泥中的。
“老师，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芙蕾雅没有被卷入绝望，她的双眼中映入的景色，只让她感到愤怒与责任，她想保护人们，以一己之躯。
“唔，怎么说呢？这些啊，是猎手看到强大的存在离开，忍不住撕开篱笆导致的哦~”方解石愉快地解释。
北方贸易城邦松散的城邦制有太多裂缝，几位大领主相互之间猜疑不断。这些还不算致命，致命的是…某种石料，被有心人暂时挪用充足口袋，而这些石料，本该填充列车轨道附近的阵法。
简单来说，城墙有一块缺失，而所有人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没当回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黑色的暗影将教会人们，贪婪最坏的下场。
一团黑色的怪物正向无辜的孩子张开利口，那孩子是从自家的房门中跑出的，夜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家人都无法安睡。
无人知道他的父母是否生还，而这个孩子也将丧生怪物的口中，除非
有英雄出现。
一把利刃切断怪物软质的身体，高速的旋转搅碎其中夹杂的核心，这一剑十分消耗体力，芙蕾雅在专注的状态下完成攻击，却在下一秒钟失去平衡倒地。
孩子暂时安全了，被雨点砸在脸上，慢慢浮现出腐蚀痕迹的他尖叫着逃回已经不安全的家中，不知道是要等待死亡还是等待父母的安慰。
芙蕾雅在剧痛中深呼吸，试着让气息平和下来，刚刚的发力完成度超出平时的练习，她还不到能轻松运用这等武技的程度。
“你可知道，刚刚那一下我是没有挡住你。下一次再这样做，会死人的哦？”方解石慢悠悠地晃到芙蕾雅身边，低下头。
真想吞入口中呀，为什么就是不行呢，不甘心。
“哈…哈….老师…我不会放弃。”芙蕾雅踉跄着站起身，手中还紧握着剑，她没有再让这把剑掉落。
“不会放弃什么？挣扎？逃跑？自以为是的援救？”真是愚蠢呀，人类这种虚弱的生命。生命自降生起，不过是踏入了一场竞争的腥风血雨。强大的人活着，将弱者吞吃入腹，强化自身，才是真理。
等它再强大一点，一定要反转之前自称本体的那个家伙。
“守护。”这个词从芙蕾雅口中说出，斩钉截铁，贯彻了绝对的意志。
“…哈？”为什么会是守护，这样弱小的存在，多么自大！无名的火焰在破碎的身体中燃烧，那是——嫉妒。
为什么这样弱小的少女，可以拥有他所觊觎的强大灵魂。
为什么这样脆弱的人类，可以擅自决定要做到什么！她和他们明明还没有资格！
每个线条都希望自己是最大的意志，是完整的本体，可是每个线条都做不到。
他们拥有不同的想法、欲望甚至是目的。
即使屈服于本体和黑暗的意志，某种情绪依然会蔓延。
【毁灭】、【毁灭】、【毁灭】！重复的词语开始覆盖脑内所有的不行，所有的不可以。彻底不再认同方解石这个人格控制的怪物，开始暴走。
巨大的黑色泥怪吞没原先的脸颊，呈现出【死亡】般恐怖的样子。
芙蕾雅把剑横在身前，她不想死去，还有很多承诺没有兑现，还有很多人需要她去守护！
她不知道这份感情对于一位少女来说显得有点可笑，她根本不会将正义与勇气和可笑挂钩。
她也不知道自己多么勇敢，能在恐惧面前以剑相搏！剑锋劈开第一次攻击，对方的速度并不快，有点粘滞。
那是因为怪物正在和本能中的【恐惧】做斗争。多么讽刺啊，弱小的少女面对强大可怖的怪兽时，被恐惧纠缠的却是恐惧本身！
怪物以为自己突破了本能的屏障，可是每一秒都有新的法则在生效，在警告它，除非完全放弃理智…
那就完全放弃吧！除了吞噬，它什么也不需要！
软泥中浮现出巨口，以兽的咆哮抛弃所有的理性！
芙蕾雅绷紧身体，她知道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狂风骤雨般的袭击。雨点落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开始腐蚀。
灵魂中金色的光点在摇曳。
芙蕾雅对着即将被覆盖的虚空刺出一剑，哪怕不能挡下全部的攻势也要消耗怪物的体力，还有很多人在雨幕中挣扎！
“芙蕾雅，你退后一点，我怕炸到你。”和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在大脑给出结论之前，芙蕾雅的意识先一步操纵身体往左边避让。
金色的火焰呼啸蒸腾，黑色的怪物哀嚎着融化，看不见的黑线在夜色中融入方解石的身体。
“老师？”芙蕾雅惊喜地看到老师还有刚刚契约不久的逐光正在黑夜中向她走来。边上还有一个满脸无奈的少年。
“别担心，你安全了。”方解石懒散地走在雨中，这些雨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老师，我们一起去救援市民吧！”芙蕾雅自然地提出邀约，她看到过方解石一部分的实力。
“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嫌你烦？”方解石在逐光的怒视下双手叉腰。
芙蕾雅已经握着剑，背对着三人前行，她渐渐小跑起来，哪怕气息都因为疲惫而不调匀：“不会的，我了解老师。”
方解石很想说你了解我什么，却只露出一个和艾菲斯仿佛的无奈笑容。
他与艾菲斯对视一眼，知道两人都对面前的人有类似的评价。
【永不停歇的守护者】
她仿佛出生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存在，她不是自己活不下去，不得已而揭竿而起的英雄。也不是以稍许救助他人的悲哀来衬托自己可贵的伪善者。
她是自身哪怕活得再好、再安全，有再多安乐的诱惑，依然会坚持不懈地走在救赎其他人的道路上的一束光。
只要还有无辜者限于苦难，只要受伤的、牺牲只有她自己，她就无所畏惧。
喜欢这样的人会很累吧？
但也，很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