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Kat Von D
陈生找到周遡的时候,周遡在给阿呆办出院手续。
修整了整整一个秋天,阿呆的伤终于算是痊愈了。
只是医生叮嘱了,不能剧烈的运动,还要定期来医院复查。
因此周遡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来个电动的轮椅,非逼着阿呆坐上去。
所到之处,无比的惹眼。
快要入冬了。
多伦多深秋的天总是惯性的阴着。
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慢慢地低落了起来。
初雪将至,也就意味着,这个城市长达半年的冬天,就要开始了。
医院里很安静,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因此陈生一眼便看见了周遡。
以及坐在轮椅上的阿呆。
明显的,周遡刘海长长了,垂在额前,没有之前看上去的桀骜的样子,反倒是内敛了许多。
这一刻,陈生不得不感慨,原来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周遡正低着头和阿呆说着话。
阿呆仰着头,冲着周遡撒娇:“说好了出院的时候去吃火锅的呀。”
她盼了好多好多天了。
临近出院的这几天,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周遡板起了脸,“先回家,陈妈给你熬了骨头汤,补补身子。”
火锅辛辣,阿呆的肠胃脆弱,要是去吃火锅,到时候还不知会起什么反应。
因此周遡说什么也不同意。
阿呆嘟起嘴,满脸的不高兴:“可是骨头汤都喝了好多天了,”她早就喝腻了。
“乖,”周遡掐了掐她脸上的肉,“喝那么多骨头汤不吃肉也没见你瘦。”
还是肉乎乎的。
一低头就能看见双下巴。
两个人就这样闹了一路。
周遡推着阿呆下了地下的停车场。
今天周遡开来的是一辆越野车,porsche macan(保时捷卡宴)。
就为了考虑到阿呆后背上的伤经不起折腾。
所幸周遡这段时间都开的是越野而非敞跑。
“阿遡……”
陈生在两人拌嘴的时候突然的介入。
他的出现,像是在一副静谧的山水田园画作中,多出来的一笔重墨。
极其不和谐。
周遡抬起眉眼,阿呆也仰起头。
果然。
周遡脸上的神情无一不在昭示着,陈生的出现有多么令他厌恶。
当然。
也许更让周遡厌恶的,是来自陈生背后的周家。
但是凡事都要有个了结的。
“有事?”
周遡将阿呆抱上了车,阿呆担心的看向他。
周遡低声凑近,又忍不住的摸了摸阿呆的头顶:“乖,等我回来。”
说完便关上了车门。
在停车上的角落。
周遡往回看去。
他特地找了个阿呆视线的盲区,这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接着嘴里叼上根烟。
而周遡的这一系列动作都落在陈生的眼里。
“你变了,阿遡,”陈生开口。
那个让人听见名字就闻声色变的周遡,变了。
变得温柔了。
懂得如何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周遡回应的,却是一声嗤笑。
“变?”他摇头,“我从没变过。”
只是在周家的那些时日,让他不得不收敛起他的仁慈。
攀炎附势,冷酷无情。
然后扮做被牵线的木偶,虚张声势。
他自己都厌恶那样的自己。
陈生哽住,他知道,周家的一切,都让周遡无比的厌恶。
可惜。
他告诉周遡:“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那边的电话,周老爷子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
“最后的通牒?”
周遡偏过头,笑的很不屑。
陈生默了默,“这个通牒,是给你的,也是给我的。”
于他,就是死,也要把周遡给带回来。
而于周遡的,更是不用说。
“他没有重病,不是么,”周遡深吸一口烟,烟雾入肺,让他觉得沉沉的舒缓。
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过来。
“那些外面的传闻,都是他自己放出声去的,就是为了逼我回来,对不对。”
周遡这话说的笃定。
没有重病,那么时局就是另外的一种说法了。
陈生张了张嘴。
不得不承认,周遡在这方面,第六感准确的可怕。
“但是真的入了鬼门关过……”
“只是后来发现的即时,被救了过来。”
周遡毫不诧异。
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难过。
因为那个人是生是死,又与自己何干呢。
他不过是周老爷子花了钱买回来的一条听话的狗。
听话了就有肉骨头吃。
不听话了,就可以一脚踹开。
但是他是狗么,他明明是人。
却活的比狗还要窝囊。
周遡重重的吐了口烟。
“那还真的是命大啊,也许是坏事做的太多了,连阴曹地府都不想收留这样的人了。”
周遡说的刻薄。
但是陈生明白,周老爷子在他身上做的那些事,可比这些刻薄的言语来的更为过分。
“阿遡,他活不了多少年了。”
陈生希望点醒他,“不管你现在如何折腾,周家这个摊子,最终还是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是必然。
他逃不掉。
“可是,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不是么。”
周遡冲着陈生,笑的无所畏惧。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因为当初周遡离开之前,他就问过他。
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回来。
周遡回应的,是一记轻蔑的笑。
笑里带着刀,眼神犹如冰棱般,恨不得刺穿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
将他扒皮抽骨,再推入无间地狱。
他记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他的:“我的妈妈,我的弟弟,一个被你弄疯,一个被你弄死,你现在问我后不后悔?”
“那我告诉你,我是后悔,我后悔不能亲手杀了你。”
以告慰自己的弟弟在天之灵。
那时候,那个人听见他的回答后,勃然大怒。
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梨花楠木的桌面上,“那就夺回去,从我这里多回去啊!”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的命拿走,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的逃走!”
周遡的眼中静如止水,从不掀起丝毫的波澜。
他说:“我不是逃走,我是主动选择离开。”
“而你的生命,不需要我来结束。”
他只要从始至终的冷眼旁观,就能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如何将身边的至亲一步步的推入悬崖。
从此永劫不复。
—
那些不堪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的拥入周遡的脑中。
原来距离他上一次再见到周老爷子,也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告别了过往,过上了属于“dyn chow”的生活。
哪知道,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原点。
死结根本没有被打开过。
陈生又何尝不知。
电话不接,email不回,周遡在这座城市里,犹如蛟龙入海,不见了踪影。
最后周老爷子不得不派出他来,把周遡带回去。
用抓其实更为贴切。
“阿遡……回去吧,”陈生开口,却说的无比的艰难,“你现在……斗不过他的。”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虽说没了前些年只手遮天的气派,但是依旧余威不减。
在周遡这件事上,就是最好的见证。
“斗不斗得过,现在还没有答案,不是么?”
烟已经抽到了指尖都能感受到温度的焦灼。
可是周遡就是固执的不肯松手。
火烧火燎的。
可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心脏早已千疮百孔了。
再也找不到可以被重创的地方了。
陈生却摇头,他告诉周遡:“阿遡,这次换我来找你,周老爷子已经下手很轻了......”
他是从小教着周遡长大的,曾经在周家,两人亦师亦友。
而也是他,亲眼见证当年周家的惨烈。
儿不儿,子不子,孙不孙。
最后剩下来的,都是那些恨不得能最后分一杯羹的外戚。
“下手轻?周老爷子是不是对自己做的这一切很有误解?”
周遡忍不住的开口嘲讽,“怎么,要把我逼到像当年我爸他儿子那样的地步,他才知道收手两个字怎么写么?”
周遡的爸爸,也就是周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当年就是被周老爷子一步步亲手逼死的。
从不被接受的婚姻,到不愿意被安排的去工作,再到周老爷子的步步紧逼,层层压力。
忍受不下去的周爸最后选择跳楼自杀。
一个成年男人啊。
有老婆,有两个儿子。
最后就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觉得……那是对他父亲的一种反抗。
一种懦弱且灼心的反抗。
那时候周遡不过才三岁,还没什么记忆。
而周钰尚在襁褓里。
奶都没有断。
而周遡和周钰的妈妈也是自那时候受过刺激后,开始精神恍惚的。
好好的一个家啊,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周遡怎么能不恨。
“阿遡,当年周老爷子也没想到事情会那样发展......”
周遡却根本不想听,他听过太多的版本了,也听过太多的借口。
但是事实就是他没有家了。
陈生看着周遡闭上眼,知道他不想听。
可是,他却不得不告诉周遡一件事。
那就是:“我刚收到消息,那边有人说,周老爷子知道你恋爱了。”
“消息已经传回国一阵子了,周老爷子......怕是会对你喜欢的人动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家现在,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看彼此,什么时候爆发。
双方都在忍。
但是忍解决不了问题。
濒临临界点的时候,总会有人先揭开那层纱。
周遡低声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骂的很脏。
他心心念念藏的小心翼翼的女孩,还是被发现了。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看来他的动作要抓紧了。
陈生明白他心里的所想。
陈生无言,“阿遡,你知道的......”
“周老爷子疯起来,谁也摸不准。”
特别是刚走过鬼门关,以周老爷子现在身体的疲态,陈生估算过,支撑不了几年。
因此才会这么迫切的逼着周遡回去。
“看来,我布的局,还不够他愁的,”周遡勾起唇角,笑的很淡。
“既然他对我不仁,那我何须又要对他不义。”
原本,周遡只想要将他逼下那个位置的。
但是现在看来,逼迫周老爷子提前离场,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来制衡他。
“阿遡,你现在做的那一切,真的无异于玩火***。”
收购散户的股票,联合对家,做空周氏集团的股票,还有与各大同行签订对赌协议。
这些举措无异于是在拿他全部的身家做局。
风险太大。
因此陈生忍不住的怒喝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下下策,你明明知道的,只要你回去,这一切的局势都会因此而改变。”
明明是手到擒来的周家,周遡却非要绕上这么一大圈来收购。
损人不利己。
可是周遡却不听。
这里有她,因此他不愿离开。
离开,就是对周老爷子,对周家的妥协。
而他周遡,做不到。
“是不是下下策,由我说了算,”周遡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值不值得也是我说了算。”
没人可以置喙他的决定。
“周遡!”陈生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是因为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儿么!”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了。
在这座城市里,那个阿呆,是他唯一的羁绊。
因此才困着他,让他迟迟不愿回去。
陈生忍不住的摇头。
软肋,最终成了致命的毒药啊。
“你上次找那呆子,就是为了让她离开?”
周遡立刻反应了过来。
难怪之前赵柯说陈生来找过阿呆。
想来想去,也就是只有这个可能了。
陈生默了默,算是间接的承认了这一事实。
“她的存在阻碍了你。”
从感情上,到事业上,都阻碍了周遡。
因此这个女孩,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这样大家都能皆大欢喜。
周遡将烟头扔在地,他用力的碾了碾,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燥郁。
“阻碍不阻碍,不需要你来定义。”
“只要她的存在给我带来意义,那就是合理。”
“别再从她身上下手,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硬骨的小孩。
五年的时间,虽然他游走在周家政治的外部边缘,却也借机架构起了自己的关系网。
因为他早就料到,这一天来临的不会太迟。
“周遡!”
陈生皱紧了眉头,“不要试图以卵击石。”
他告诫他,“周老爷子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
比如曾经周钰经历与周遭的那一切,周老爷子的放任自流,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在剔除周遡软肋的这件事情上,周老爷子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不对上,怎么知道我会输呢,”周遡看着躺在地上的烟蒂,白色的滤嘴被碾成了黑色,一地的烟灰,然后很快被风吹散。
什么也没有留下。
正如成王败寇。
一个道理。
“阿遡......”陈生也动了气,“若想要斗,那就要拿出足够的底牌,单凭你现在......”
为了顾及周遡的自尊心,陈生没有将话说完。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离开周家的这些年里,周遡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在他看来,周遡被流放到这里,干着周老爷子看不上眼的职业,宛如一颗弃子。
毫无用处。
周遡回应他的,是一抹轻蔑的笑。
是么。
真当他没有底牌,可以任人摆布的么。
“那就拭目以待吧。”
周遡扬了手里的烟盒,准确无误的落入旁边的垃圾桶内。
他转了转小拇指上的尾戒,银色的光落在他的眼底,深邃如海:
“看看这一次,究竟是我的骨头硬,还是他的命更硬。”
这一次。
他想要守护的人,绝对不会再出任何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