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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Orig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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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的让人想哭,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追光者》”

“遡哥......”

王冕和周遡站在医院门外的走廊里。

今天的雪下的格外的大。

还混着冰粒子,狠狠的砸在人脸上。

犹如刀割。

周遡点了根烟。

两个人都静静地站着,谁也没说话。

也许这一刻。

周遡放空了整个思绪,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不去想周家,不去想感情,不去想责任。

就一根烟的时间。

他只想要做自己。

可惜不到一根烟的时间,王冕的声音还是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问周遡,“你和......阿呆,到底怎么了。”

一瞬间的疼痛顿时充满了心脏。

只要想起她之前的话,他就万箭穿心。

动手的,是一个被他爱到骨子里的女孩。

“她说分手,”周遡沉默了半晌,然后静静地告诉他,“她跟我说分手。”

在他被喜悦与重逢的喜悦占满的那一刻,阿呆的分手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

硬生生的将周遡打入了地狱。

原来之前陈麒说的话。

一语成谶。

“周遡,你真的以为,把她救出来之后,她还会不计前嫌的和你在一起么。”

“你别自欺欺人了,从始至终,让她经历这一切的人,本就是你。”

“你才是她的罪,她的孽,只要你在她身边的每一天,她就躲不掉被你们周家追踪的命运。”

“周遡,你就是原罪。”

你就是罪。

是啊。

他承认了,他就是带给她的罪。

因为他,她三番五次的被迫涉险。

周遡。

你才是逼她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王冕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但是他作为旁观者,却看得明明白白。

“也许……阿呆她并不是想和你分手。”

“她想的,可能是让你回周家。”

若是如此,那么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回周家?回去干什么,去继承周老爷子的皇位么,”周遡咬着烟头,满脸的不屑。

北风就这样的砸在他的脸上。

狠狠的。

“但是遡哥,这也是你的责任不是么。只要有一天你不回去,你和阿呆之间,就会横亘着周家这个阻碍。”

王冕的头脑无比的清醒,他知道周遡现在是当局者迷,给他时间,他能够明白。

周遡是周家的周遡。

他肩上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遡哥,回去吧,”王冕难免也劝,“解决了周家,再回来找她。”

周遡静静地看着烟头一直烧到指尖。

明明他做出了所有的努力,最后还是不堪一击。

他盘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到最后一刻,竟是他最爱的人给了他致命的这一刀。

所有人都在逼他回去。

他爱的人,他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有他周遭的一切。

那种无力感在将慢慢的他吞噬。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掏空,狠狠的,有人在将他的心一瓣瓣的剥离开。

剥到最后,她能不能看到自己的那颗真心呐。

又也许,她剥到一半,就选择了放弃。

只因为早已泪流满面。

“王冕,”周遡低敛下眉眼,“是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将我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就好像开弓没有回头箭,似乎只要他流着周家的血,他就逃不开这个封闭他的囚笼。

王冕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周遡的背,“遡哥,不是所有人希望你,是因为这个位置必须是你。”

“因为你是千千万万与周家有关的人的信仰。”

山可崩,地可裂,但是信仰就是心中的火光,唯有此,才能照亮黑夜里的冷。

让人能看见希望。

而周遡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阿呆明白这一点,她才会提出分手的,遡哥,其实她比你更懂你自己呐。”

她明白,周遡周遡,必须是周家的周遡,之后才是属于他的周遡。

这两者密不可分。

但是论取舍。

前者远大于后者。

周家不可以垮,它牵连着无数的行业与产业链,所以,周遡必须坐在那个位置上。

这样人心才能安定下来。

哪怕他什么也不做。

所以他不能逃避。

阿呆提出的分手,其实是在逼迫周遡。

做出取舍。

周遡沉默了许久许久。

手里的烟早就烧完了。

王冕进去给他买了杯咖啡。

周遡看着窗外,静静地。

一个人。

屋外的暴风雪依旧肆虐。

周围的房子都挂上了圣诞节氛围的小灯泡,一闪闪的,亮晶晶的。

绿色的圣诞树也被放了出来。

圣诞节要来了啊。

周遡看着四周所洋溢的节日气氛,他记起了,当时之前他与赵柯说的话。

他说:“忙完这阵子去迈阿密吧。”

那时候他脑海里有的是什么念头呢。

是那个呆子怕是没有见过海吧。

所以他要带她去海边,还要去蓝山滑雪,还要去看日本的落英,泡富士山下的温泉。

他要带她走遍每一个他曾经去过的角落,用两个人的回忆去覆盖曾经一个人被放逐的落寞。

可惜一切都迟了。

他的呆子要和他提出分手。

她要离开他了。

而那个为她而纹的米老鼠图案,在这一刻,灼烧到让他觉得,疼痛难忍。

而这个伤疤,也许要伴随着他,直到死亡。

--

阿呆听见了屋外赵柯和王冕的对话。

虽然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阿呆还是屏住了呼吸,听到了两人的低语。

赵柯在叹气:“遡哥那怎么说?这边的主儿刚睡下。”

看样子,还是哭着哭着睡着的。

王冕点上根烟,摇头,“遡哥那……不太好说。”

他说的措辞还算是委婉。

“什么叫不太好说?”赵柯立马急了,“老王你别给我打哑谜。”

王冕深吸口烟,“意思就是……遡哥哭了。”

这简直对王冕而言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哭了?卧槽,老王你别吓我。”赵柯简直慌张了。

遡哥那样刚的人,居然……哭了?

王冕“嗯”了一句,接着说:

“我去送咖啡的时候,远远看见的。”

“我没敢走近了看,但是瞄见了眼角的……”

后面的话,他压低了音量,阿呆也不再听的真切。

阿呆紧握住手里的被单。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是王冕说的,周遡哭了,这一句足够在阿呆的心里投掷下地雷般的轰鸣声响。

阿遡哭了。

他哭了。

是因为她么?

这一刻,她竟不知道自己心中该是泛起苦涩还是甜。

可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呢。

黑夜里。

她就着窗外黑色的天空和密布的繁星,在一点点的勾画她喜欢的人的轮廓。

泪水无声的打湿被褥。

嗯。

这里是挺拔的鼻尖,这里是坚毅的下巴,还有这里会在早晨醒来的时候,长出刺刺的胡渣。

哦,还有薄薄的唇瓣,经常喜欢抿成一条直线。

阿遡,你要多笑呀。

在往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

请你多开心的笑一笑。

阿呆在心里默默的念着。

她喜欢的人呐。

祝你一切都好。

若是在今后的岁月里,遇见一个你爱慕的姑娘。

就请擅自珍重吧。

但是。

她只说一句:

祝你们幸福是假的,但是祝你幸福,是真的。

--

所有的行李都在归箱整理。

周遡看着自己住的房子,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布。

一如他落幕的这段感情。

“遡哥,整理的如何了,”赵柯看着搬家公司将周遡那些存放完整的鞋一盒盒的搬走,“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

“兄弟我随时听遡哥你的差遣。”

说完,赵柯还用两个指头,轻佻的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周遡摇了摇头。

“不用。”

所有打包好的行李,都有专人进行照看。

他当初离开周家的时候,就没有带走什么,如今再次回去,他也是两手空空。

不留恋,不眷恋的地方。

住在哪里,都是一片荒凉。

赵柯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日子,周遡是怎么过过来的。

在没有阿呆陪伴的日子,他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硬生生的塞满。

就差轮轴转了。

恨不得一天之间,就处理好周家一切的烂摊子。

可是那是周家啊,错综复杂、半根错节的关系网里,哪有那么容易梳理干净。

“遡哥,注意身体啊!”赵柯语重心长的说道,“别累坏身子了。”

周遡接二连三的抽了好几根烟,“嗯。”

他轻描淡写的回应。

直到最后。

周遡走出了门,直接将家里房门的钥匙丢给了赵柯。

“照顾好她,”周遡垂落下眉眼,语气很淡。

但是赵柯一听就听明白了周遡口中的“她”是谁。

“知道了哥,不会委屈到她的,”赵柯之前找过阿呆。

“她很好,王冕那已经帮她办好了一切,等到过了圣诞节之后,就能开学了。”

最终。

阿呆还是回到了学校。

兜兜转转,她也算是完成了心愿。

“我没什么能满足她的,若这是她想要的,”那他一定会给。

只要他能。

正如她想要他回去。

好。

那他回去。

去面对那乱成一团的糟心事。

“遡哥……”

赵柯真的不忍心看见如此卑微的周遡。

在他的印象里,周遡该是狂的不可一世的模样。

赵柯想了又想。

到最后,他还是憋不住话。

周遡看出赵柯抓耳挠腮的模样,“怎么了?”他问他。

赵柯叹了口气,一拍脑门,“唉!遡哥,来吧,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两人又走进了屋子里。

周遡不明所以:“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赵柯事先给周遡打预防针,“遡哥……看完你别冲动啊!”

周遡皱起了眉,“到底什么事?”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不能见人似的。

赵柯带周遡走到房子的地下室里。

这个地下室里摆放着一张台球桌,隔壁还有个家庭影院。

窗帘一拉就是无比私密的空间。

而曾经他和阿呆,就曾在这张沙发上……

回忆被赵柯硬生生的掐断。

“遡哥,你进去吧,”他打开地下室唯一一间门,原本这个房间,是给阿呆放作品的。

她神神秘秘的说不许周遡进来。

每次进出都用钥匙锁起来。

而现在。

却被赵柯打了开来。

周遡不明所以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

很黑,也很暗。

就在这时,赵柯突然打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而这一刹那,周遡的眼眸突然的收缩。

心脏像是被人用力的捏爆了一般。

无法自拔,难以呼吸。

这是整面墙的易拉罐。

密密麻麻的,嵌满了整面墙。

近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以为只是杂乱无章的易拉罐摆放。

可是。

可是。

当周遡倒退两步,走到了另外的一面墙再回看整副阿呆遗留下的作品的时候。

他才明白。

这面墙上。

用易拉罐一个一个摆放着的。

最后拼成的,是一张周遡的脸。

--

二更。

三年的时间有多长呢。

似乎可以是日日都是熬人且折磨的人间炼狱。

也可以一晃而过,快到只觉得指尖根本抓不住那些匆匆逝去的时间。

阴天。

天空飘落下了细密的雨。

墓地前站了一圈人。

肃穆的,哭泣的,沉重的,气氛压抑到连天都跟着阴霾了三分。

“周少......”一旁有人撑着伞,“您看,要不要......”

“你们都回去吧,”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哑。

他顿了顿,接着说:“陈生留下。”

人群慢慢的散去了。

墓碑前,也就站着两个人。

“满意了吗,”男声背着,黑色的伞柄被紧紧的握着,表面上,男人看不出一丝的神色波动。

仿佛参加的葬礼不过是一场群演的狂欢。

陈生叹了口气,“三年了,你还是忘不掉啊。”

三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陈生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

除去泛了白的鬓角。

他还是衣着挺拔,衬衣熨烫的一丝不苟。

仿佛老旧海报里出来的男主角。

只是眉眼间的疲惫难掩。

他还是老了啊。

不同曾经意气风发的冷峻,他更多的,是岁月洗礼后的厚重。

“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作一谈,”男声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墓碑,想要仔细的将刻在墓碑上的字,刻进他的心里。

“是不是两码事,你心里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陈生举着黑色的伞柄,“周遡,这三年,你做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难得的,陈生与他谈起了这三年。

从初回周家的初露锋芒,到后来的大刀阔斧,令人闻风丧胆。

他不过就用了短短的三年罢了。

时间犹如弹指,一晃而过。

面前站着的,不在是那个初入周家,只有一身傲骨的周遡。

也不是十八岁初初离开周家,被放逐到国外,头也不回的周遡。

更不是那个三年前回到周家,眼中只剩下狠戾与仇恨的周遡。

更多的,是他的冷漠。

毫无表情。

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锁进盒子里,没有笑也没有悲。

似乎他不过是为了周家的存在而联合身定做的商业武器。

他可以做到周家人对他的最高期待。

也可以做到让竞争对手闻风丧胆的手段。

但是却没有感情,没有冲动,也没有热血。

只有理智,理性与不近人情。

这样的周遡更让人胆寒。

拿不到他的软肋,看不见他层层盔甲下的脆弱,他将自己包裹的太好。

好到让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的背脊发凉。

而这样的周遡,是陈生一手塑造出来的。

他格外的满意。

“阿遡,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陈生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

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悲哀。

“有生之年,能作为你的老师,我很荣幸。”

周遡依旧背对着陈生。

他撑着伞,小拇指上的尾戒依旧是那圈银色。

三年。

长么。

很长。

对于周遡而言,每一天都是一种心底的煎熬。

煎熬在无间地狱里,备受着噬心的折磨,仿佛一道道的烈火,在他的心底灼烧。

烧灼着他紧绷且失衡的神经。

回忆像是一座□□着他的囚笼,往日的一幕幕画面像是投影在灯光下的沙画,会流转,会变换,但是却都是于她有关的一切。

她的音容相貌,她的一颦一笑,都成了锐利的尖刀,刺进他的内心。

到底是回忆太锋利,还是他对她的念念不忘。

周遡始终都弄不明白。

而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

轻轻的,带着蛊惑,对他说话。

去找她呀,去找她呀。

每每这个时候,曾经回忆犹如深海,波浪滔天,慢慢的一点点的将他淹没、吞噬。

那种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像是坠落深海的海鸟,只能等着被海鲸吞噬。

no man is an isnd。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是失去了她的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成了一座无人可以靠近的孤岛。

可是是她先不要他的啊。

他在分别的那天,对她说过。

阿呆,我是不会去找你的。

他不想在她这里留下任何狼狈的模样。

那就让他保留最后的尊严吧。

不去找她,是他最后的体面。

周遡伸手,抚去墓碑上的水渍。

黑金色的字,篆刻在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威严依旧。

周遡沉默了很久。

最后,久到陈生以为他快要成为一抹黑色,要与雨夜融为一体的时候。

“陈生,现在你该告诉我,当初,你和她在那间屋子里,到底讲了什么。”

———

“阿姊阿姊,我来拿吧,”阿妹伸出肉乎乎的手,“很累吧,阿婆和妈妈都在家等你哦。”

“我偷偷来的,是大壮给我指的路,瞒着妈妈她们的。嘿嘿,我还是很聪明的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妹露出一抹腼腆的笑。

脸颊上泛着粉色,可爱的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阿呆看着边上的大壮,黑黑的壮壮的,阿妹站在边上,也就只能到他的肩膀。

“你就知道让人家大壮给你做挡箭牌,到时候妈妈骂起来,你肯定又把他往前推。”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阿妹相中的大壮,妈妈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因此阿妹仿佛是找到了每次惹祸的借口。

“我哪有!我、我、我很乖的!”阿妹气鼓鼓的,生怕阿呆不信她的话,“你说是不是嘛,大壮。”

她伸手戳了戳大壮的肩膀。

大壮怕她生气,连忙点头,“是的是的,阿姊,阿妹很乖的。”

阿呆看着他们俩,真的是气笑了。

什么很乖,妈妈隔着电话和她告状的时候数落的点点滴滴,听上去一点也不乖。

大壮跟着乐呵。

“阿姊,没事的,”大壮一把拎过阿呆的行李扛在肩上,“我皮糙肉厚,我来拎就好了。”

“对啊对啊,他吃那么多饭,干嘛不让他扛,”阿妹跟着大壮后面附和道。

阿呆反问她:“难道你吃的少啊,”每一顿都要吃上两大碗,还不见瘦,双下巴也跟着出来了。

阿妹还想要张口反驳,但是大壮却抢先说:“姐,没事儿,阿妹还是胖点好,不管是胖还是瘦,我都稀罕。”

听见大壮这么说,阿妹笑嘻嘻的冲着他屁股后面来了一脚,“哼,还敢嫌弃我胖,我还没嫌弃你吃得多。”

阿呆落在两人的后面,看着这两人嘻嘻闹闹的样子。

那是阿呆从未见过的阿妹的样子。

她圆圆的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两手落在口袋里,蹦蹦跳跳的,时不时的和身边的大壮拌着嘴。

冬日里的暖阳跳跃着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兀地,阿呆记起了三年前妈妈说的话。

“你不知道前段时间,镇上好几个脑子有点呆的女孩子被人骗过,甚至还有一个被强女干后怀了孕又流了产……”

“但是妈妈怕啊,你说,万一这事情要发生在阿妹的身上,那后果该怎么办?”

“阿妹是你妹妹,这个决定是你帮你姊妹做的,我这个做妈妈的,没话好置喙。但是你要记住,你们是亲姊妹,她是个痴呆,因此这个决定,是好是歹,都有你受。”

如若那时候她没有选择坚持的话……

现在的阿妹会如此幸福么?

阿呆不知道答案。

只是她知道的是,如果那时候她选择了点头,那么那会是她此生最后悔的遗憾。

“路上一切都顺利么?”

回到家中,妈妈早已烧好了一大桌子饭菜,围着围裙等着他们回来。

“我听说上海下了雾,还以为飞机会晚点的,”妈妈说,“好在一切都顺利。”

阿呆笑着应声。

祖屋里传来阿婆颤巍巍的声响:“是阿姊回来了么。”

“是啊,回来咯,”妈妈扬声回应。

“先去给阿公上柱香吧,”妈妈将阿呆往阳台上赶,“你这么多年的都没回来,敬完先去给阿婆磕个头,她一直念叨你。”

阿呆“唉”了一声。

准备往阳台走。

身后传来阿妹和妈妈的声音:

“先去洗手啊,不许偷吃,你姐姐还没上桌呢。”

“没事耶,阿姊不会介意的啦,先让我吃两口。今天走了好多路哦,都饿死了。”

“臭丫头,说什么死不死的,又找打。”

“唉!大壮!妈妈打我唉!你哪儿去了,快帮我挡挡。”

“就知道拿人家大壮出来做挡箭牌,你个死丫头,现在脑子好用点了,会耍小聪明了是吧。”

“唉!妈妈你也说‘死’了耶!”

“死丫头!别给我逮到!”

檀香袅袅的升起。

台子上放置的,是外公的遗照。

黑白色。

穿着倜傥的西装,梳着油头戴着银丝边的眼镜。

耳畔回应的是妈妈和阿妹无时无刻的拌嘴声。

偶尔还能听见楼上传来的脚步声,隐约混着搓麻和谩骂,还有爸妈打孩子的吵闹声。

久违的嘈杂,还有家里的饭菜香。

阿呆犹如在外漂泊许久的浮萍,终于回到了生长的土壤。

落叶归根,落叶终究要归根的。

真好呀。

她又回到了家。

饭桌上。

阿婆的饭菜被单独做了一份放在边上。

“阿呆哟,瘦了,”阿婆伸手指着阿呆。

她虽然老眼昏花,但是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阿呆笑了笑,“嗯,国外的饭菜哪有妈妈做的香。”

说完她又扒了好几口。

妈妈笑话她:“就你嘴贫,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阿呆笑了笑,不再说话。

等到吃完,阿婆点了根烟,阿呆习惯性的给她凑上打火机,“阿婆,还是少抽烟。”

“对身体不好。”

阿婆才不问:“都要死了的人了,哪管那么多哟。”

阿呆皱眉:“瞎说,阿婆要长命百岁。”

阿婆乐呵着露出掉光的牙齿:“阿婆已经长命百岁啦,不求这些。”

“阿婆只要我们家呆呆啊,幸福就好。”

阿呆摸着阿婆如老树干般皲裂的手,“阿婆,我幸福的。”

“很幸福。”

她又说了一遍,像是在肯定自己。

她的话被走进门来的妈妈听见。

妈妈就着阳台上的太阳晾衣服,她动作利落,一如嘴中的话: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赶紧找一个,你在国外那么多年,现在书也读出来了,工作也找到了,怎么还是一个人。”

“别和隔壁王大伯家的闺女一样,读成哥女博士,没人要了。”

“不行我就给你找人相亲去,我看我们之前隔壁村上李家小子还挺有出息,现在听说也在你们那,做会计的。”

阿呆刚要张口反驳。

却听见:

“之前给阿妹看过的男孩儿呢,多伦多的那个,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了。”

--

三更

三年。

有多长。

又有多短。

三年时间。

足够阿呆将从宿舍到教学楼走上一千八百三十二遍。

足够她攒到三百多张麦当劳集点卡的免费咖啡。

足够她从一个一文不值的艺术爱好者变成初出茅庐的艺术从业者。

长到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辈子。

可明明也就过去了三年。

却又很短。

短到她无法将他忘记,又何谈从记忆中抹去。

那些无人寂寥的日日夜夜里。

陪伴她的是那条米老鼠的项链。

仿佛这是她和他回忆的唯一象征。

钻石上有一千三百道切口。

每一刻的刀口仿佛都割在了她的心头。

细密的,深刻的,带着血。

也许......他现在过得很好吧。

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阿呆看着财经版报纸上穿着黑色西服坐在主持人对面的周遡。

倒三角的身型加上最长的腿,深邃的眼和坚毅的下巴,随随便便探照灯一打,便无比的上照。

仿佛观众看见的不是一位商界大佬,而是一位男模。

阿呆看过这期的访谈,在youtube上。

面对镜头的周遡,那样的坦然,状态很好,嘴角噙着笑,看着人的眼神,犹如一个无敌的黑洞,将人忍不住的吸附进去。

她的阿遡呐。

她忍不住的伸手隔着屏幕去触摸他的侧脸。

似乎这样她就能再次拥抱他。

可惜什么也没有。

他还是坐在镜头里面的那个事业有成意气风发的男人。

褪去了昔日的少年感。

收敛起曾经的张扬与自负,镜头里的他,疏离且礼貌,让人忍不住的屏息,为他眼神流转间的荷尔蒙而心动。

阿遡呐。

我离开你的这三年......

你过得,好不好?

——

“jason手上带的case,派你去跟,可以吗?”

老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银灰色的会议室办公桌对面问阿呆。

阿呆点点头:“好,没问题,那我现在手上的case......”

不等她话说完,老板直接做了决定:“派simon去跟吧,我希望你未来的一个月内,集中精力去跟jason的那个case。”

“这次的客户来头不小,我们工作室能从carmel手上抢来纯属靠的jason私交,所以你点你一句,别把案子做砸了。”

阿呆顿时觉得肩膀上扛上了重担。

她从多伦多的一家做室内装修设计的studio被挖角回国,jason的这个case算是她上班以来跟进的第一个大案。

不管是基于给自己建立业界名声,还是在新公司立足,都要全力以赴,不可以搞砸。

“我知道的,陈董,”阿呆低头看了眼企划书,《碧水间度假村设计草案》,起草人是jason。

上面也的确给了几版设计草图,从罗马的欧式设计,到北欧的简洁风,还有希腊式的浮雕,都一一被枪毙了。

“行,我到时候会和jason沟通的,”阿呆勾了勾耳畔的碎发,“要出现场吗?还是......”

“要,地点在海南,后天的飞机,一大早。”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牛仔裤白t恤外面一件牛仔外套的男人肆意的走了进来。

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叮叮挂挂的银色首饰挂了一圈在身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社会人士。

是jason,他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

业界赫赫有名的,那个jason。

阿呆下意识的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呵,坐吧,”像是被阿呆的动作逗笑到了,jason笑眯眯的拉开一张凳子坐在阿呆的对面,“唔,长得不错嘛。”

“比照片上看到的还秀气。”

他摩挲着下巴细细的打量阿呆。

关键是,看上去人畜无害,没有脾气。

就意味着......可以任他捏圆搓扁。

还不用有负罪感。

陈董捏了捏眉心,忍不住的叹气:“杨小姐,你先出去吧。”

阿呆巴不得的落荒而逃。

只是在关上会议室的门之前,里面的对话隐约的漏出来:“求你了,这是我给你找到的唯一看上去能忍你的狗脾气的了。这个再跑了下次就我去给你当助理吧。”

“唔,也不能怪我嘛,都是那些人不耐操,还没干多久就跑了。我那么帅,吃人么。”

“你不吃人,但你的狗脾气吃,我告诉你......”

狗脾气?

阿呆的脑袋中忽然的闪烁过一张清俊的侧颜。

易怒的、肆虐的、占有欲极强的。

说是狗脾气也不过分吧。

——

“喂,你能不能快点啊,”戴着墨镜的男人在烈日炎炎下忍不住的脾气暴躁,“这箱子究竟有多重啊,要你拉那么久。”

“对、对不起......”阿呆不停的鞠躬道歉,“我、我这就快点。”

说完便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来搬运沉重的箱子。

“别摔坏了,里面都是我连夜做出来的3d模型,要是搬坏了我就把你脖子给拧断。”

戴着鸭舌帽两手插口袋的男人嘴巴里嚼着口香糖,毫无绅士风度的说道。

“哦哦哦哦哦,”阿呆小心的推着箱子往前走,“我们现在要去见碧水间度假村那边的负责人么?”

太阳刺眼,阿呆从包里拿出个墨镜戴上,热烈的太阳仿佛将她的皮肤给灼伤。

可惜边上的男人没有半分怜悯的意思,“去什么去,当然是先去酒店洗澡啊,坐了这么久飞机身上都臭了。”

jason看着在太阳下拼命的和箱子做斗争的阿呆。

她个短腿,明明没力气还要逞强。

死都不开口问他。

jason心里憋着口气。

既然这么喜欢推箱子,那就一推到底算了。

可是没过多久。

原本大步朝前的jason又半路折了回来。

阿呆满脸的诧异。

他撇了撇嘴巴,语气很差,“喂,你没嘴巴的哦,”求人不会啊。

“嗯?”阿呆不解的抬头:“怎么了?”

“求人不会的么。”

一个女人倔什么倔。

阿呆露出迷茫的神色,不懂他要让她求什么。

jason真的是败了给这个傻瓜。

“箱子,”他喏了喏嘴巴。

“哦,这个啊,没事呀,”阿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以前我一个人搬过一整个仓库的货。”

说完,她还抬起手臂像是炫耀似的,“我很有力气的。”

“饿的时候饭能吃三碗。”

jason架在墨镜背后的眼差点翻出天际。

“一顿吃三碗很自豪啊,那是饭桶好不好。”

他没好气呛声。

阿呆乖乖的摸了摸鼻头。

哦,是饭桶哦。

好吧。

她不自觉的垂下了双肩,不再辩驳。

不过jason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挑了挑黑色墨镜下的眉毛:“喂,你不是ocad毕业的么,干嘛还要去搬箱子?”

那种体力活哪里会轮到小留学生去干?

阿呆推箱子的动作顿了顿。

曾经她和周遡的回忆突然像是潮水一般的滚落进脑海。

阿呆刚认识周遡的时候。

她帮他搬箱子,他开车送下雨天的她去上班,还有说她笨到无可救药,除了吃什么也不会。

却还是会在说完后的下一秒决定带她去吃全多伦多最好的餐厅。

分量也点上最大份的,美曰其名,她吃饱了才有力气给他干活。

明明是怕她营养不良才说出的借口。

那时候她傻乎乎的,信以为真是周遡要变着法子□□她。

他将她当做盘中三分熟的牛扒,先让她吃的饱饱的,再接着用刀叉刺进肉里,可以迸出鲜嫩且juicy的肉汁。

可是现在再回忆起,那些事情都掺杂着两人之间的甜蜜。

而再一次的回忆起,那些甜蜜便会被无限次的放大。

直到她被jason连叫两声才回神。

“嗯?哑巴了?”jason挑起下颚,问阿呆。

阿呆勾了勾耳畔的碎发:“哈哈、哈哈,是去帮别人的忙啦。赚点外快而已。”

她试图将事情嬉笑着带过。

“我以为去ocad留学的都很有钱啊,”jason想也不想的说道。

至少留学时候,他身边的十个里七八个都是富二代。

“我是拿了奖学金才去读的,”阿呆冲着jason炸了眨眼,坦诚道。

虽然关于那些事情,阿呆不想多说。

再多说也只是将她被封存的回忆勾的更深。

“可以啊,”jason不棉多看了阿呆两眼,“高材生。”

他难免青眼,只不过……

“那你干嘛回国?”

虽然他们公司给的算是行业里相当不错的,但是和国外的设计公司比起来,还是有不少的差距。

一个都从ocad读出来的学生,居然没有留在国外,而是一心一意的报效祖国。

投身于祖国的伟大建设来。

阿呆抿着唇,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儿:“因为想家嘛。”

她手里小心翼翼的推着行李箱:“这里是我的家啊,走到哪儿都忘不掉的。”

小巷子里油壶悠远的香味,还有偶尔卖废品收报纸的喇叭声,以及窗外时不时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这才是她土生土长的地方。

以及……

这里是他待得城市。

叫她如何不想回来。

不想他。

至少还能活在和他同一片的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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