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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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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

马永红给慢慢送到娘家妈那里去了, 她跟张向东要走了, 慢慢拧着身子不肯走, 就拉着马永红的手,眼里面包着泪。

马永红就哄着她,“你听话,听话啊慢慢。”

又说一句,“你等着放暑假了,就接你去上海,到时候好吃的好喝的紧着你吃。”

最后好说歹说的走了, 回家跟张向东拿着行李就走了,等着慢慢姥姥那边招待完客人, 过了正月十五,慢慢姥姥就带着慢慢再到家里来住着, 陪着慢慢上学。

日子飘啊飘的过,等到一个早上, 慢慢就被拉起来了, 她得当花童, 慢慢姥姥在家里, 张向西结婚, 她是不去那边的。

张向东也回来了, 还带了不少的硬币,一条一条的, 再包里面沉甸甸的,“留着在家里买东西的, 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不想吃饭了,就去小卖部。”

慢慢一个一个的塞起来,塞到那个粉红色的钱包里面,其实就是个小手包,不是正儿八经的钱包。

舍不得拿出来花,鼓囊囊的一个都不拿出来,塞满了,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了,硬币也没有了,那粉色的小包都快开裂了,慢慢这才满意了,从地上爬起来,给放到柜子里面。

她自己放衣服的那个小柜子,就是她藏着钱的地方,自从大万表哥给她拿了存钱罐之后,她就再也不把钱放在外面了。

“你一会儿给你婶子一起进门。”

张老二家里的扔下来这么一句,就没说别的了,也没给慢慢一块糖儿吃,就让慢慢站在门口。

张向东一早就跟着去接亲了,从县城到家里,一个小时的车程呢,他陪着张向西去的。

来了的时候,慢慢似懂非懂的,就跟玩儿一眼的跟着新娘子一起到了东屋里面去,她看着二婶穿着的红婚纱,颜色不是大红色的,有点偏紫色,脖子山一串雪白发光的珍珠项链。

项链是假的,就是装饰用的,吴晓燕盘着头发,坐在床上,然后裙摆就一层一层的铺开了。

看到慢慢在那里,就喊着慢慢,“去找柜子。”

她们这边结婚,是流行在柜子里面放红包的,红包里面的钱块儿八毛的都有,看各人的,是给孩子找的。

慢慢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回头的功夫,那边早就知道门道的大孩子,一阵欢呼,是隔壁卖豆腐家里的三个孩子。

然后一阵烟一样的就走了,人太多了,在新房里面没地方下脚,慢慢就害怕人多,她觉得没有人看自己,就想着走了,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跟二婶一起从门口到新房里面来。

一群人在那里热闹,慢慢看的不眨眼,绳子拴着一个苹果,放在两个人中间,要一起咬着才算好。

只是牵着绳子的人心眼坏,一会儿提起来,一会儿就提起来,总也吃不到苹果,一阵一阵的欢呼,看的慢慢也跟着笑,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最后张向西一把拽住了苹果,咔擦一口,大家又开始笑,闹着说不算数,又去找了糖来。

给糖拴起来,放在两个人中间,继续这个游戏。慢慢舔了舔嘴唇,然后手里面就被塞了一把糖,“出去玩吧。”

张向东才歇口气,给端茶倒水了,又来新房里面看一眼,看到了慢慢那么大的小人,给闺女抓了糖。

又给口袋里面塞着了,“玩去吧。”

慢慢就出去了,一边走,一边摸着口袋里的糖,小心的剥开了糖纸,里面是黄色透明的糖块,除了甜之外没有别的味道,但是真好吃。

她走到门口,听到张老二家里的在院子里一边洗菜一边骂,“柜子里的钱,没便宜了别人,早就叫那几个孩子拿走了,一点也不给人留。”

慢慢走下去门口,然后到了街上,就看到买豆腐徐娘娘家里的小儿子。

比慢慢大很多了,因为是儿子,上面又是有两个姐姐,好容易才得来的,因此家里格外的爱惜,狗脾气一样的,打小就是恶劣的很。

慢慢喜欢跟这些大孩子玩,他们总能去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总能发现很多好玩的事情。

慢慢虽然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是她除了接触自然的机会多一些意外,其余的乡村乐趣确实是很少有,那些动态的,去河里面捞鱼,去山上摘野菜之类的,却是从来没有过得。

大人不会带着孩子去地里面,大孩子也不会带着她去的,觉得是个累赘。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慢慢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是糖。”

看了看又问一句,“你要吃吗?”

张小磊就笑了,“你口袋里那么多,分给我一些,你奶奶也太抠了,柜子里面就放一分钱。”

他老早就去翻柜子了,里面也有红纸包着的钱,姐弟两个包抄了,结果没想到,出来打开看看,竟然还有一分钱的,最大的那个也就是两毛钱,加起来连一块钱都没有。

慢慢是个富婆,自己却不知道,羡慕的看着那红包,她就没有机会找到。

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块儿糖,又想起来好多样子的,不知道张小磊喜欢吃哪种,就全抓出来了,“你看看,喜欢吃那一块儿,我给你吃。”

她这孩子本性,说实话,确实是张向东的女儿,这么厚道,这么为人考虑的事儿,把别人的事儿当做是自己的事儿,特别会设身处地的为别人考虑。

你说张老二家里的对着他很一般吧,分家条件那么苦,对着慢慢也不好,整个看慢慢都不能说是赔钱货那么简单了,就跟仇人一样的,极为刻薄。

什么也舍不得给儿子,生怕便宜了儿媳妇跟孙女。

可是她对着顾青青又比亲闺女还要好,要什么给什么,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对着她娘家的侄子,隔三差五的来打秋风,个顶个的穷,可是只要来了,她就好好的伺候,然后每次二十不嫌少,五十不嫌多的给侄子。

这也是她干出来的事儿,张向东心里也知道,可是事情你得想开了。他爹妈养了他,小时候该给的都给了,长大了给盖房子娶媳妇,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年纪大了,自然就有偏疼,而且时候爹妈的东西,他不看着这些,当儿子的,爹妈没对不起自己,他该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儿。

只要是在家里的时候,张老二家里的有事儿喊他,他从来都是给办了,不带着一点拖沓的,这就是儿子。

慢慢这一点儿,真有点她爸爸的意思。

可是现实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张小磊笑的恶劣,一下子就给她的糖全部都抓走了。

慢慢一下子就愣住了,“你给我。”

眼泪已经在打转了,可是张小磊才不甩她呢,一阵烟就跑了。

慢慢追了两步,没追上,气的胸脯一起一起的,眼泪就下来了。

张向东就听见慢慢哭,出来了,慢慢哭的就更凶了,拉着张向东的手,“找他算账去。”

张向东哪能去为了这个事儿找人家,就是糖的事儿,“还有,我再给你拿,你装好了,谁也不给。”

又给慢慢装满了,但是慢慢不是挺委屈的,有些事儿,孩子脑子想不过来,我好心给他糖,他怎么就全抢走了呢?

想不明白,一直就记了很久。

徐娘娘家里还有两个女儿,都是在家里的,养着三个孩子,确实是累。

她每天下午就开始做豆腐,一直到早上起来才去卖豆腐,一直不停的忙着。

慢慢会陪着她在做豆腐,在不太明亮的灶房里面。一口大锅在那里,然后煮着豆子,一直一直的煮着。

“慢慢,喝不喝豆浆。”

慢慢摇摇头,安安稳稳的坐在蒲团上,“我不喝。”

然后看着徐娘娘起来,用一个白色的大纱布,然后里面包着豆腐渣,不停的挤压,用了全身力气去把水都弄出来。

一直很久,才松开了手,然后把没了水的豆腐渣倒在盆里面,冒着一点儿热气的,散在盆里面。

慢慢知道,这个不能吃,她想着老奶生病了,突然就病倒了。

又听着奶奶在街上说自己心口不舒服,张老二家里的有个心口疼的毛病,就是胃不舒服,好多年了。

张老二家里的坐在石头上,然后跟人家家长里短的说,说自己受着的婆婆的委屈,“从我嫁进来,就没有好脸色,那么矮的小脚老婆,蹦起来三丈高,指着我的鼻子骂。”

老奶年轻的时候守寡,是出了名的厉害人,虽然是个子不高,虽然是小脚太太。

她的丈夫早些年的时候也能干,只是日本人来了,要家里的壮丁出去,她丈夫就害怕了,不敢出去,躲起来了在瓜井里面去了。

这边的人都用瓜井,地上挖很深的地窖,然后冬暖夏凉,储存地瓜用的,不然地瓜就坏了。

日本人丧心病狂,就守在瓜井里面,往里面扔了火进去,她丈夫就是这么活活烧死的,到死也没有从瓜井里面爬出来过。

她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然后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家。

年轻的时候是很大的威风,张老二家里的记恨好多年,“我嫁进来的时候,没白没夜的干活儿,跟下面的大嫂一起,半夜里就推碾,磨出来的玉米就赶紧的给做成煎饼,早上起来就得干好了,不然干活的人回来了没饭吃。”

说到这里,张老二家里的比划了一下高度,“这么高的一摞煎饼,都是我跟大嫂摊出来的,婆婆不让上桌吃饭,等干活的人吃完了,我们才去吃。”

“回回吃不饱,什么菜也没有,有一回做了豆腐,一口都没有剩下来给我们吃,我俩就商量着,去炒豆腐渣吃。”

是的,豆腐渣是可以吃的,就是徐娘娘挤压出来的没有水的豆腐渣,说白了也是黄豆,这个大家伙儿加上油盐葱炒出来包在煎饼里面,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我们怕她回来了,就炒了赶紧吃,一人吃了两个煎饼,结果半夜里就肚子疼。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不熟吃了肚子疼,胃一下子就坏了。”

张老二家里的跟张老大家里的贪吃,背着婆婆开小灶,心里面害怕几赶紧炒出来了,没想到这东西不熟吃了伤人,一下子就留下来了胃病。

疼了许多年了,张老二家里的打心底里记恨,这事儿一起怪在了老奶身上去了。

她那一代的媳妇儿,没有敢跟婆婆叫板的,你就是再机灵的性格,再能干的人,到了婆婆面前,也得给盘着,不能多说一句话。

一大家子,公公婆婆带着儿子去地里干活,儿媳妇就在家里忙,从头到晚的忙着做饭收拾,地里面的豆子拿回来得全都打开了,花生也要人剥开,玉米也要做成玉米粉,没有一天是清闲的。

就这样,还不能上桌吃饭,张老二家里的委屈的不行,做那么锅的豆腐啊大家都吃了,婆婆一口都不给吃。

所以她跟大嫂两个人,背着婆婆开小灶,就那么一回,结果就没想到,吃出来毛病,胃痛的不行,从此以后,一口吃不着了,就开始疼,隔三差五的疼。

所以现在老奶病了,张老二家里的心里面的想法,大家也都知道。

老奶的女儿来看,慢慢就站在老奶的床前,老奶恰好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住在西屋里面,地面是土的,坑洼不平的,总是阴暗的不行。

老奶只有一口大箱子,走到哪一家都带着的,里面放着她所有的东西,到谁家了,哪一家的儿子就给她推着,四个儿子轮流这样搬箱子。

“慢慢出去,不要来。”

老奶躺在床上,话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看着慢慢就跟老姑说了,不要让慢慢进来。

老姑就一个劲的擦眼泪,“娘啊,娘你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

老奶九十多岁,快要一百岁的人了,算得上是高寿。

老奶就指了指慢慢,她脖子都抬不起来了,慢慢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依然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老姑就牵着她出去了,她走在张老二家里的院子里,看着磨盘上面有个大碗,天气热了,还有苍蝇在上面。

慢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放在磨盘上面,想着难道时候喂鸟儿的。

老奶看着慢慢出去了,也不说话了,她要死了,自己心里知道,不想孩子看着,孩子还小,谁她也不让来,也不让进屋子。

老姑知道这大概是回光返照,“娘,你要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老奶脸色已经是黄了,“糖,喝口糖水。”

她一辈子苦水里面泡着长大的,临死前就想着吃口甜的,这辈子,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块糖,从没有过上想吃糖就吃糖的日子。

老姑就去打发老姑父赶紧去买,老姑父就去集上去买红糖,结果等着回来,人就没了,到底是没喝上一口。

她这个月在张老二家里住着,从病了就想吃口甜的,可是张老二家里的不给她吃,最后临死连糖都没吃上,为此,老姑跟张老二家里的吵了一仗。

很多年以后,老姑还说这事儿,埋怨她二嫂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呢,临死的人了,你早去给她买糖不行吗?

慢慢后来也才知道,那磨盘顶上的碗,是给老奶用的,张老二家里的看着老奶病了在床上,越发的嫌弃她了,吃饭的碗也不洗,就随便冲一冲然后放在磨盘上,来回的苍蝇飞着,不让放到屋子里面去,等着人没了,这个碗大概也就扔了。

老奶死了的时候,慢慢也不知道,她那时候站在屋子后面,一圈一圈的站着,突然听到屋子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哭声。

跟当年姥爷去世的时候一样,出来哭声了,人也就没了。

夏天都开着窗户,慢慢趴在后面窗户纱窗上往后面看,看着一屋子的人都穿上了白衣服,她看不到棺材。

白帖子纸片儿一样的飞出去,来的人都是披麻戴孝,老奶是高寿,死的时候没受罪,走的算是安详,又是年纪大的人了。

这个辈分的,也就只有老奶一个人了,大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要来,一些老亲戚也都来了,送葬的队伍特别特别的长。

没有人喊慢慢跟在里面,她是家里的女孩子,既不是重孙,也不是四世同堂的第一个,因此只看着一只长长的队伍,男的头上有白色的帽子,白帽子上面有蓝色的线,有的是红色的线,辈分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排的位置也不一样。

有的人是只穿白上衣,有的是穿白袍子,还有的穿全身的白,就连鞋子上也要缝上白布,浩浩荡荡的,前面有的人抱着瓷盆子,有的人抱着纸扎的马儿,还有灵幡,走了很长都看不到尾巴。

慢慢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坐在送葬经过的路上,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会讲人安置在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在下班前一段时间肚子疼,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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