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再次狼狈地避开从头顶划过的刀尖后,陆矶终于发现他好像高估了自己。
四面八方的刀光夹杂着飞溅的热血,鼓噪得人耳膜生疼头昏脑涨,战场根本不是只看一腔热血的地儿。
“我早就说过,根本打不过!”王骁从倒下的匈奴士兵身上抽出刀,转身又砍翻两人,回过身,一脚踹飞一名想要偷袭陆矶的匈奴士兵,干脆利落一刀结果。
“现在想跑也跑不了,怕是都得折在这儿。”王骁抹了把脸上的血,双眼通红。
他看着从四面八方越涌越多的匈奴人,眼神陡然一厉。
陆矶喘了两口气,手腕一酸,长刀忍不住脱手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袖子抹抹脸,心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是跑,就能跑得过了么?
正要弯腰捡起刀来,王骁却忽然扯住他,径直朝营地后方跑去。
陆矶被他扯得踉踉跄跄,丝毫挣脱不开,讶然道:“王骁,你干什么!”
王骁不言不语,只拉着他一路狂奔。
营地后方还没有被匈奴人攻破,此刻所有留守的士兵都在对敌,后方越走人影越发稀少。
“沈大人走之前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你,俺不能看着你出事!”
他三两下解开马厩里拴着的一匹马,把陆矶推了上去。
“往南走,兴州城在南边,去找沈小将军!”王骁一刀扎在马臀上,马儿受惊,飞窜了出去。
“王骁!”陆矶惊了一跳,紧紧抱住马脖子,扭过头看过去。
王骁大喊了一句:“别回头!”
陆矶却瞪大眼:“你身后!”
王骁立刻矮身避开,却还是晚了一步,匈奴士兵一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腾起的血花。
王骁拔出刀来和那名匈奴士兵站在一处,然而匈奴人已经冲破了防线,包围了整个营地,留守的士兵渐渐被淹没,王骁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陆矶心急如焚,然而无论怎样拽马缰,这匹马都倔得丝毫不动,四蹄飞踏,眨眼间便又走出很远。
忽然,一道细微的响声响起,陆矶下意识伏低了身子,一枚羽箭划破了他的发带,射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靠,不会吧!”他拨开在风中乱飞的头发,转身望了一眼,立刻白了脸。
三名匈奴士兵注意到了他,已经骑着马追了上来,张弓搭箭,连发数箭。
嗖嗖的破空声不断响起,陆矶屡屡险之又险地避过,恍惚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匈奴人骂了句什么。
他心口狂跳,看着前方依旧漆黑安静的草原,忍不住想,他难道真要死在这儿。
走神的瞬间,奔驰中的马忽然痛苦地嘶鸣起来,扬起前蹄,落下时重重摔在了地上。
陆矶猝不及防滚到在地,来不及呼痛,那三名匈奴骑兵已经来到。
弯刀上的冰冷的血腥气息近在咫尺。
陆矶瞳孔猛地一缩——
刀光闪过。
瞳孔里的倒影戛然而止,那名士兵轰然倒地,心口一把长剑当胸穿过。
另外两名士兵一愣,来不及反应,两枚羽箭先后而至,跟着摔落马下。
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大地跟着震动。
陆矶茫然地转过头。
天地相接处,压来漫天乌云,仔细看却是难以计数的黑甲骑兵。
一抹银白色点缀其间,那人一马当先飞速靠近,发冠上两根招摇的红翎十分显眼。
上一刻还看不清面容,下一刻沈见川已经滚鞍下马。
“嫂——”
陆矶赶在他喊出这个令人绝倒的称呼前堵住了他的嘴。
因为他看到身后还有人。
铠甲与马蹄的碰撞声渐渐停止,一名黑甲肃穆的将军领兵在前,轻轻抬手,止住了身后众人的动作、
那人气质威严,鬓角微白,眼角虽有沧桑的细纹,唇角抿出的弧度也和侧脸一样冷硬,却给人一种锋利的美感,即使岁月流逝,五官仍可见年轻时挺秀的影子。
分明是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将军。
她下马,从穿胸而过的匈奴士兵身上拔出长剑,淡然地收剑入鞘。
剑身入鞘发出清脆的声响,陆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瞬。
沈见川眨眨眼,呜呜两声,陆矶回过神,这才拿开手。
沈见川悄悄觑了那名女将军一眼,又拼命给陆矶使眼色。
陆矶猜出了她的身份,当下头皮一阵发麻,莫名有些紧张。
“多谢……将军相救。”他磕磕绊绊。
沈见川面色有些古怪。
女将军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她低下头,忽然又抬起,沈见川本来挪到陆矶身边想说点悄悄话,见状立刻一僵,迅速站直。
女将军反倒是扬了扬眉:“你和川儿是朋友?”
陆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拼命点头:“是的,将军。”
沈见川的娘点点头,语气温和了一些:“不必客气,既与川儿是朋友,唤我伯母便可。”
陆矶硬着头皮答应。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影骑马来到,一见陆矶便惊呼起来:“哥!?”
陆矶一愣,转头去望。
赫然便是越晴波!
沈见川立刻扭脸,瞪着她脱口而出:“他是你哥?!”
“你是越丫头的哥哥?”女将军几乎同时蹙眉问道。
越晴波惊喜不已,滑落已跃马而下,直扑进陆矶怀里。
陆矶木木呆呆被她撞了个趔趄,半晌才想起来打量她。
越晴波比离京时黑瘦了一些,却更显得精神。
她看着陆矶,不一会儿,大眼睛就掉起泪珠来,陆矶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他二人久别重逢温情脉脉,沈见川却一脸恍惚。
一旁的女将军见状,眉眼又柔和了些:“曾听越丫头说有个哥哥,未曾想就是你,既然如此,你可随她一样唤我声干娘。”
“干干干娘?!”陆矶目瞪口呆。
“不行!”沈见川与他异口同声,反应异常激烈。
越晴波和他娘都是一怔。
“为什么不能?”女将军淡淡道。
“因为——”
陆矶慌慌张张,忙去捂他的嘴,心中大喊千万别这个时候胡说八道啊兄弟!
然而这时又一人,带着大队人马姗姗来迟。
陆矶快要绝望了,已经懒得再去看来人是谁,只觉得今天晚上实在热闹。
“咦?你也在?”来人奇道,陆矶听着声音十分耳熟,木着脸抬头去望。
乌兰朵一身红色骑装,坐在马上,挑眉看着他:“沈知微没和你在一起?他就这么放心你?”
几乎瞬间,陆矶就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在了自己身上。
“你认识沈知微?”女将军神色立刻一沉,手中微动,竟是要拔剑,“你是他什么人!”
“娘!不能动手,不能动手!这是我嫂子!”
风吹沙起,云掩清月。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嫂、子?”越晴波看了看沈见川,又看了看陆矶,忽然浑身一滞。
乌兰朵敏锐察觉到不对,立刻说她先行一步赶去支援,策马扬鞭溜之大吉。
陆矶看着母鸡护崽一般挡在他面前的沈见川,有种绝望之后看淡一切的平静。
他润了润嗓子,讪讪一笑:“……伯母,不要听他胡说,我就是……”
“我和你很熟?”她冷冷看了陆矶一眼,“既是军营中人,为何连点规矩都不懂,叫将军。”
陆矶:“……”
他十分想立刻跑到沈知微面前,握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和自己姑妈关系这么差。
连带着他都不受待见啊!
她说完,冷着脸从二人身边走过,翻身上马,目不斜视道:“看好越丫头。”
陆矶下意识应道:“将军放心。”
待说完才发现她脸色更难看了,才想起她应该是在吩咐沈见川。
然而沈见川依旧一脸恍惚,他娘亲胸口起伏几下,满面含怒地一鞭子抽在马上,带着人马隆隆往前去了。
沈见川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妹妹是我嫂子的哥哥,我嫂子差点成了我哥,我哥差点成了我嫂子……不对,应该是……”
陆矶和越晴波面面相觑。
陆矶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