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爱是一道光
闵氏面上闪过一瞬的错愕,她湿润无措的眼珠缓缓转向地上那一滩骨渣碎肉,突然如失了生气的木偶,歪着头,气若游丝道:“夫君怎知弟媳在宗祠?”
“我怎知?”事已至此,索性破罐子破摔,朱逍狰狞地笑起来,“我怎知?我隔三差五夜里去寻蓉妹,你作为枕边人,别跟我说竟一点不知?”
自揭阴私,全场哗然。
“嘶……”周岐捧住腮帮子,凑来与徐迟交头接耳,“这狗血剧情看得我牙疼。”
徐迟略微后仰,与耳边那股温热的鼻息错开,半晌才点头评价:“渣男无德。”
闵氏如遭雷殛,瘫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泪水晕开皮肤表面的妆粉,显出两道黯淡的泪沟:“你……你们……”
“收起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你与老鬼妇就是一丘之貉,联手拆散我与蓉妹,我忍你们多时!”朱逍对着发妻啐口唾沫,状若癫狂,“现在蓉妹没了,我再没什么好忌惮的。看好了,我先送老不死上天,再一纸休书休了你!我倒要看看,这朱家到底谁作主……”
“放肆!反了天了!”一声暴喝打断了他,朱老太太不知何时醒转,醒来便听到这么一句杀人诛心的混账话,当即怒火暴涨,不顾病体跳起来,指着朱逍的鼻子骂,“小王八犊子说什么,有本事再与我说一遍!”
“娘你怎么……”
朱逍再怎么失去理智以疯装邪,多年来对老太太的畏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登时吓得哐当一声丢了凶器,连退数步。
扭头想逃,却被几个家仆截下。
“孽障!偷偷摸摸犯下家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如此堂扬?”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积威久矣,举手抬足间威仪毕现,人只要往那儿一站,场子立马就稳住了。她铁青着脸,厉声呼喝:“朱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来人,把大少爷拖下去关进柴房,此事谁也不许声张!”
家仆们刚还在犹疑,这会儿辨清形势,立马蜂拥而上,将骂骂咧咧的朱逍五花大绑。
“朱家亡了!早亡了!老鬼妇,你杀人,你害死了蓉妹,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朱逍声嘶力竭地咆哮,脸贴着地被硬拖下去,石板地上留下一长条蜿蜒的血印子。
“剩下的人过来收敛二夫人的遗体,择日便入棺下葬。”朱家主母在关键时刻从悲伤中强行抽身,雷厉风行地嘱咐相关事宜,“葬礼由大当家的一手操办,账房支取银钱需提前向我递交明细,入土为安前谁也不许泄露风声给苏氏娘家,等事情一过,只说苏氏不守妇道与人私奔。另外,寻一匹最快的马,通知遥儿让他火速回家。”
安排妥当,这位老妇人便如回光返照后迅速颓败的临终病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她梗着脖子,在婢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去。
“一不得半夜出门。”这时,失魂落魄的闵氏喃喃出声,“半夜出门,猛鬼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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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所有人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旋转的魔方给每人分发了纸笔。
纸上有一行小字。
——谁杀了苏蓉?
早上醒来,大通铺里少了好几个人。
徐迟立时爬起,奔去隔壁,见冷湫正安然无恙地宽慰着小姐妹,便又转头退出来。
早饭后,失踪的那几个人出现在朱家祠堂,尸体被剁成几段,残肢散落各处。
对此,朱家上上下下视若无睹,只专心操办苏氏的葬礼。
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死了几只鸡或者几头猪,议论两句都嫌浪费了口水。
“死法跟苏蓉一模一样。”
人工湖旁的小亭子里,周岐面沉如水,有一下没一下掰着馒头屑投喂湖里的金鱼。
“看来这一关的规则就是猜凶手是谁,猜对过关,猜错了就嗝屁。”
姜聿这会儿想起那几人死不瞑目的惨状仍是一阵恶寒,后怕得不行:“不瞒你们说,我填答案的时候涂涂改改了大半宿,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
徐迟眼珠不错地盯着湖里抢食儿的鱼,问:“你蒙的?”
“是啊,不然呢?”姜聿回忆起高中三年被各科选择题所支配的恐惧,“就凭我的智商,不蒙还能咋的?我倒是想请求场外援助伸手找你们要答案,可我醒不过来啊!”
“那你倒是挺会蒙。”周岐眯了眯眼睛,“近一半的人都蒙错了。”
“实话说,动机还是挺明显的。我要是有朝一日被绿了,小浪蹄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么些年,我也指不定哪天会失手剁了她。”姜聿抹抹脖子,同时翻了个白眼,“自作孽不可活呗,这事儿我无条件站原配!”
“小鬼是连蒙带猜,那你呢?”周岐双手张开搭在栏杆上,转头又问徐迟,“你看出什么了吗?”
“致命伤在颈部,只有脑袋颈上的皮肉向上紧缩,是尸体众多伤口中唯一有生活反应的。看伤口形状,应该是行凶者从背后偷袭,将刀架在了脖子上,像这样。”徐迟拿手刀大概比了比。
周岐点头:“再持有充分杀伤性凶器的情况下,还挑准人体最脆弱的要害下手,说明凶手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太大信心。后来的尸体状态也证实了这一点,凶手原先应该是计划完全分尸泄恨,但最终只割下头颅,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断口边缘毛糙不齐整且有许多试探伤,显然经过反复切割与拉磨,最后刀都砍钝了,没了力气,才作罢。”
“嘶……这得有多恨?”姜聿听得牙齿直哆嗦。
他哆嗦的点其实是,面前这两人都不是专攻医学领域的人才,分析起尸体跟杀人手法来却头头是道,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他们很有经验,至于是关于什么的经验……姜聿默默地将自己的意识抽离,飘去远方。
“确实,凶手选择分尸这种极具仪式感的……”
徐迟话说一半,停了。
周岐无意间瞥见他滚动的喉结,以及他盯着池塘专注的目光,失笑:“还想吃鱼?你昨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徐迟看他一眼,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明明还是面无表情,周岐却硬是能解读出装模作样的无辜来。
“什么鱼?”姜聿动了动敏感的小耳朵,“我听到了哦!你们背着我吃烤鱼!”
“我没有。”周岐立即否认,“是这病秧子一个人跑出来吃独食,回来就一身鱼腥味,你闻不见?”
徐迟:“……”
“徐哥?”姜聿难以置信,“说好的患难与共?”
徐迟冷漠:“谁跟你说好?”
“对啊,明明是你一厢情愿抱大腿。”周岐拆台,“老话说的好,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姜聿怒:“徐哥,周岐他又欺负人!”
徐迟严肃地看向周岐。
周岐挑眉。
徐迟:“舔狗是什么?”
“哇……”姜聿愤懑跺脚,“你们两个大渣男!”
闹完,三人各自陷入沉默。
姜聿气鼓鼓地编小辫儿。
徐迟盯着鱼。
周岐盯着徐迟。
“你又来偷我的鱼!”
这时,身后传来清脆明朗的嗓音,三人齐齐转头,亭子外站着一个小小少年,穿着朱红底子银鼠褂,脚蹬小朝靴,扎小辫,坠百岁锁,粉雕玉琢,瞧着十分神气。
少年抱着双臂,不悦地挂着脸:“昨天你捉鱼烤了吃了,本少爷胸怀宽广懒得与你一般计较,没成想今天你还来,还变本加厉带了两个同伙?哼,真是贪得无厌!”
“哟,还会说成语。”周岐挂上嬉皮笑脸的面具,勾勾手指,“小孩过来坐。”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少年不屑。
“哦,那你站着吧。”
“……”
少年叫朱文誉,是朱逍与闵氏的小儿子,朱文誉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叫朱文芸,今天十三岁。
徐迟对朱文芸有印象,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长相肖似其母,总是低眉顺眼地跟在朱家主母后头,半天也不见她吭一声,就是个会喘气儿的人形背景板。
跟她相比,朱文誉简直活泼得过了头。
“你姐姐十三岁,那你呢?”周岐看起来挺喜欢这小孩儿的,不停地将那张小脸揉扁了再搓圆,玩的不亦乐乎。
“君子动口不动手。”朱文誉俨然是个小大人,拒绝周岐热情的双手,“我与长姊同岁。”
“十三岁?”周岐上下打量他,持怀疑态度,“你这小身板看起来顶多十岁啊小朋友,家里不给你吃饭了?”
姜聿附议:“难不成朱家观念超前,重女轻男?”
“有可能。”周岐摸起下巴,“平时只看见孙小姐,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孙少爷……”
朱文誉瞪起双目,为了挽回面子极力解释:“我只是发育的晚!以后我会长得又高又壮的!还有,你们不经常见到我只是因为我,我不大爱出门而已,祖母疼我,怕我出来玩儿伤了自己!”
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啊……
徐迟从旁瞧着,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像他爸。
天彻底暗下来之前,朱家二儿子朱遥风尘仆仆地赶到家,一进门就趴在媳妇棺材上号啕大哭。此情此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唉,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姜聿真情实感吟起诗来,“爱是绿阴如盖,是碧浪翻滚,是苍松翠柏,是离离原上草,万顷油麦田……”
朱闵氏打门口进来,将新摘的槐树枝轻轻放在棺椁上。她身穿雪白的丧服,淡色偏棕的长发只在脑后松松挽了个垂髻,耷拉着眼帘,无悲无喜:“二弟,节哀顺变。”
作者有话要说:
原配是个芝麻汤圆。
划重点:朱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