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伸手
司凛可能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人来看一眼。
粗糙的地面磨得他触碰的肌肤生疼,余光里除了司凛还有惨死的虫族的身形。
时周用手捂住脸,呼吸声像破败老旧的风箱,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让我救你。司凛,你让我救你。”
司凛蹲在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额前、眼角、眉梢落下轻飘飘的吻,温暖又湿润,比羽毛还要轻盈,裹挟着浓郁的包容和爱。他和时周的视线齐平:“我只是帮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对吗?”
时周和凤凰的感情那么深,他怎么忍心时周去做出没有必要的取舍。
司凛把时周揽到自己的怀里:“没关系的。”
时周的眼泪迅速沾湿司凛的肩头,留下一小块不同的深色水渍。
什么没关系。如果司凛按照书上那样只是遭受了诋毁与不公,或许他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现在,是他的生命根本不能长久,他要怎么救他?
司凛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在哄真正的小孩一样:“时周,没事的,我都……习惯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这么早早地消耗完生命之后走人就好,唯一的意外是遇见的时周,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开始出现心有不甘,开始出现心存侥幸。他拖着时间,装作没有看见时周亮晶晶的眼睛,装作把自己放在一个教导和照顾的职位之上,终于还是意难平。
司凛叹了一口气。
月光之下,他们俩维持着跪在地上相互拥抱的姿势,仿佛精心雕刻的雕像,永远定格在此时此刻。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漫无天日的空间之内时,时周发现自己竟然哭累了睡着两个小时,他睁开红肿的眼睛,活动太久没有动而僵硬的身体,表情平静又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有力气扶起保持不动方便时周更好休息麻得难以动弹的司凛。
时周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司凛马上接上:“我会处理。”
“回家吧。”时周点头,走到了前方。
司凛望向他的眼神忧心忡忡。
时周似乎彻底冷静下来,和平时一样少言寡语,等眼睛消了肿照常参与议事、到学校上课等等活动没有落下,偶尔会花一些时间发呆,但是更多时间忙于和凤凰一起训练以及在光脑上联系着什么人。面对反过来担心自己的司凛,他疲惫地笑了笑,笑得有点难看,于是索性收了嘴角,淡淡安慰他一句:“我没事。”
“去学校了。”他把擦干头发的毛巾扔进家务机器人自动移动过来的废衣篓之中,忽略沙发上拿着报纸的司凛欲言又止的目光,将书包往背后一甩前往首军。
时周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校长办公室,对明显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的格林敷衍地用眼神道歉:“早上好。”
说着拉开格林对面的椅子,书包往不远处的沙发上一扔:“我想知道关于司凛的一切。”
格林狐疑地盯了时周很久,仔细地想要从时周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最后无奈又疲倦地叹了一声气:“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些东西司凛让我瞒着你,而且年代久远,很多事我也不清楚了。”
时周给了他一个废话少说的眼神。
格林放下钢笔,双手十指交握:“故事得从十多年前说起,十多年前我并不是首军的校长,而是隔壁的隔壁音乐学院的校长,那个时候,司凛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格林说着忽然眉梢带上了怀念的舒缓意味:“那时候的司凛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温文尔雅,绅士礼貌,代表学校参赛拿到了许多奖项,不过后来他的那些踪迹都被抹掉了。”
“抹掉了?”时周重复,满眼怅然,想起司凛家中的那架钢琴还有繁多的乐谱。
“对。”格林苦笑,“后来我调任首军,很久没有司凛的消息,我以为他和我疏远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忽然再次找到了我——以倒在我家门口的方式。”
“那个时候的司凛全身是伤,满身血污,我急忙将他搬回屋内,以为他犯了事准备等他醒来后仔细审问,甚至做好了把他扭送警局的打算。现在想一想,如果一切只要扭送警局就能解决就好了。”
“司凛醒来之后像换了一个人,每天都格外易怒难以控制攻击力,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彻底脱胎换骨找不到往日的一点痕迹。我帮他收拾干净之后,发现他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哪里像杀人的人,而是被杀的人。”格林摘下自己的眼镜,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揪下好几根自己的白胡子,一点也不心疼地扔掉,“他的精神力由s级变成双s级,但同时由原先大海一样的广博变成了黑暗粘稠的污染一样的识海,精神力的世界变得很肮脏。”
“他告诉我,那是我不该查的东西,不要再查了。”
时周的眼睛里起了一层吹不散的雾。
“他每天认真地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把大把地配合药物想要压抑自己残暴的性格,他找到了一个魔方作为暗示自己的物品,然后一步一步回复到和从前几乎无差的模样。”
当然了,只是几乎,只是假象,永远都回不去了。
“恰逢帝国遭遇攻击,司凛主动提出想要参军,我为他引荐之后,他凭自己的力量战无不胜,最后当上元帅,后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格林的眼眶红的吓人,他真心把司凛当做最疼爱的学生来看,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坚定不移地保持自己的心从未动摇,也从未见过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到苛刻的人。
“可是,我后来查的越深,却发现皇室竟然在里面横插一脚。”
格林在任之时,军方和政界的关系尚且没有那么差,他天真地以为大家是各司其职共御外敌的存在,可他没想到短短几年人心的欲望与贪婪竟然会膨胀得丑陋如斯。而自己亲手将司凛推上元帅之位,让他间接地替仇人们卖命,究竟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对不起司凛,但是帝国需要他。”
时周沙哑着嗓子重复:“是啊,你们都对不起他。”
他冷眼旁观格林的懊恼与忏悔,觉得自己的泪可能已经流光了,竟然一点波动都没有。
“格林校长。”他稍微凑近了一些询问,“你愿意帮他吗?”
“你想做什么?”格林的脸色凝重。一方面他不希望时周冒险,另一方面他又清楚时周期待着什么。
“我不想让皇室好过,我想揭发这个秘密,至少不让它掩埋成为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很早以前,从安达的实验室逃出来之后,他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依靠大多数人的力量倾翻王室,或许是其中一个解决方案。说他天真也好,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了。
难受犯恶心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杀了所有的人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一想到司凛,他的心顿时生出了连绵的不舍与不忍。
他发疯,司凛也会加入,他不要司凛承担疯子的骂名,他要司凛活得光风霁月,做一辈子的英雄。
“皇室有没有证据?你当年为什么会发现?”时周望向格林的目光里闪烁着希冀。
格林久久不语,最终认输一般长出一声气:“皇宫里有个特殊的地方,皇帝会将重要的文件藏在那里,我当年是看到一个写了司凛名字的绝密档案才有所察觉。但是……”
信息数据时代,有些东西放置到网络光脑之中甚至不如纸质的有保护力,因此帝国存留着将重要信息存封为纸张类文件的传统。
他强调着:“但是那个地方每天都有护卫,皇帝时不时也会去到那里……”
时周达到此行的目的,已经不想继续听他往下讲:“怎么去,告诉我。”
格林白胡子下嘴唇紧抿,下巴崩成一道坚毅的弧线,几分钟后卸下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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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那份档案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简单在它没有龙潭虎穴的机关,难在皇帝几乎每一天都要去那儿一趟,但东西太多,很难短时间内找到想要的文件。
“你是?塞西尔?”天色刚暗下来的傍晚,空荡长廊之上,格林似是不经意地认出了皇家护卫队的领头人。
年轻人激动:“校长,您还记得我?”
“当然了。”格林捋着胡子笑,“当年你把学校训练场的泥潭都给炸了,然后教官把你们一帮人扭送到我办公室……”
格林和年轻人聊的畅快回忆往昔,身后其他的护卫认识格林,或是好奇地打量或者嘻嘻哈哈地聆听头领的糗事,一时间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过,绕过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到了档案室之前。
“小老头我看着长大了,虽然我烦他,但是经过我的观察,他用的密码就是自己登上皇位那一天的日期。”
凤凰没有以机甲形态出现,化了“魂”小声到脑海中给时周的提示。小老头当然指的是现在的老皇帝。
时周输入系统准确搜索出的时间,“滴”一声,门就这么打开了。
【好自恋。】系统吐槽。
档案室的四周的墙就是四个大书架,深棕色的木质书架散发的香味以及书本老旧后散发的纸质气味混合到一起,隐隐约约夹杂着老人身上腐朽的味道。
“老皇帝多久没有给这里通风了。”时周犯恶心。
这么大?要找东西该从哪里下手。
时周随意潦草翻过几份档案袋之后终于明白格林为什么不赞成自己要进来,因为此行很有可能是一场无用功。
“我觉得应该是你面前的那一书架。”凤凰猜测,“其他的都是以前就填满的,这一面都是最近几任皇帝用处的地方。”
书籍摆放的平整有序,高低有致,极具美感。放到时周眼中就是无法翻阅的大山,他相信以自己的运气永远不可能随意翻一本就找中。
快速无声地抽出又抽回,系统这会儿只能靠他的眼睛见到视线范围之内的东西,暗暗着急:【死时清,臭弟弟,不肯把那个戒指还我,要是有原来的功能我就能检索了。】
“没事。”时周鼻尖渗出了一些汗来,“你不要自责。”
司凛,能不能保佑我。
时周在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但忽然想到司凛的运气也不怎么行,遂好笑又无奈地放弃。
灵光一闪而过,他微微佝偻着腰,把自己的身高放到和皇帝一样的高度之上,保持这样的姿势,一步一步从书架的正中间往两边先后试探。他学着皇帝老花眯眼的样子,有些文字小的书籍封皮被他大胆地掠过。
在最边缘,他的鼻尖停留在一个编号为零的文件袋上。
找到了。
时周面上一喜,查看之后忙将它塞进自己的衣兜之中。
忽然门外传来了输入密码的声音,环顾四周,空间里没有什么可以躲避遮挡身影的东西,时周急忙从窗口跳出,手指没有抓稳,竟然错过了窗台的边沿。
皇帝来了,和他一起来的人是……
时周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安达。
虽然安达手臂受伤,但似乎暂时没有见到太大的影响。帝国科技的发展下,只要你能够忍受疼痛,机械手有时比人手更加好用,它意味着更大的力气和更精确的数据分析帮手。
因此老皇帝对于安达的倚重暂时没有消失。
“让你研发的东西怎么样了?”自从被时周气上那么多回之后,皇帝身体的疲态越来越明显。
“没有在m星找到五行草,正在找别的东西替代。”哪怕面对的人是皇帝,安达一样公事公办没有什么感情。
“再让人去一趟呢?”皇帝不郁。
安达摇头:“已经过了它的季节了,而且五行草难得一遇,去了恐怕也是徒劳。如果陛下能够有人手隐秘行动,那当然为妙。”
皇帝咳嗽几声,毫不犹豫答应了:“好,朕派人去找,你快点有点结果来。”
“陛下的身体一定会恢复鼎盛的。”安达敛眉。
看来安达要这个草是为了帮皇帝开发出延长寿命的东西。大致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时周却没有意外之喜,而是冷汗涔涔。
墙体外面涂了滑面的特质油漆,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依靠墙壁进入或者挂在墙壁上偷听。尽管时周按照格林嘱咐多加了一副增强摩擦力的手套,但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难以控制地往下滑。
楼高百丈虽然称的上夸张,但向下一望,树木全都缩成了小小的黑色一团,向上看密密麻麻的树枝遮蔽天日,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掉下去侥幸没有粉身碎骨也得受重伤,更何况马上就能引来巡逻的护卫。
手不受控制地下滑,脚没有可以支撑的支点,远远一看如同飘零的落叶,不免令人惊出一身冷汗,担忧着迟早要坠落于地。
时周咬牙,汗水紧张地打湿了后背的衣服又迅速被冷风吹干冻僵,脚胡乱蹬了几下,不过又加速自己下滑的过程。
不行了。
他快速从袖口中掏出匕首插进墙内,单手孤零零地紧紧握住停止自己滑落的趋势。
寂静之中分外明显的闷响自然会被室内之人听见。
“谁!”老皇帝一声厉喝,警觉地望向窗台外。
时周闭眼,快速思量被发现后抽身的可能性有多大,或者如何拼死把东西给传出去。
“我去看看。”安达一样听见声音,识趣地代替皇帝走到窗边,毕竟窗边可能有危险,皇帝是怕死之人。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愈发靠近,时周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安达走到窗边,准确地向下望,与时周火烧般的眼神正正对上。
两双眼,一双湛蓝,一双灰蓝。
时周看不清安达眼里深沉的情绪,脑内的想法一片空白,和心脏一起爆炸的是他随时准备一击换取时间的肌肉。
安达的眼神晦暗不明,似有了然,似有知晓,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引得皇帝的诧异,他仍然不敢挪动脚步似乎要召唤护卫:“怎么了?”
“没事。”安达回复,没有错开时周,“窗台掉了一根折断的梧桐枝,大概在祝陛下心想事成。”
皇帝似乎松了一口气,跟着朗声笑开。
安达轻轻做出拂掉那根枝干的动作,伴随着树枝不断降落坠地的细微声音,他向时周伸出了手。
惨白光下,那只机械手一样散发森冷的光,却足够有力量拉上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