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登门做客
见薛亭晚大咳不止, 侍书忙上前给自家小姐顺背。
宛老太太嗔怪道, “你这孩子, 喝个茶也这般不小心!”
邵氏祖上出过数位鸿儒大家,乃是京南一带的有名氏族。邵氏历代于京南数郡兴办杏坛学舍,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堪称大儒之家, 书香门第。
裴国公府的老国公夫人,也就是裴勍的生母, 乃是当世大儒邵雍的独女。这么算来, 宛老太太进京途中遇到的这位邵老太太, 正是裴勍嫡亲的祖母。
“听邵老太太说,当年她那独生女儿远嫁京城, 奈何芳命太薄,早早便去世了。女儿去世不久,女婿也缠绵病榻跟着走了,只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孙子在国公府里。这一晃将近十年过去了, 邵老爷子也不在人世了, 听说那邵老太太那孙儿还未娶亲, 祖孙二人年年分隔两地,今年邵老太太特地从京南赶过来,准备陪她那孙儿一起过个热闹的年, 过完年, 邵老太太也就呆在京中不走了, 准备把他孙儿的婚事儿定下再说。”
宛氏忍俊不禁道,“岳母有所不知,那邵老太太的孙子,乃是当今裴国公,裴勍。”
宛老太太愣了愣,旋即眼前一亮,“你是说,那老姐妹的孙子是……皇上万分宠信的近臣、才名广布四海的白衣上卿,裴勍?”
惠景候笑道,“正是。那邵氏、裴氏皆是侍书簪缨之族,此番因缘际会,岳母和邵老太太偶然相识,实在是咱们的缘分。”
宛老太太又是惊又是喜,连声盛赞裴勍系出名门,一家子的好学问好教养,回过神儿来,又道,“那邵老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孙儿,据说还是个淡漠寡言的性子,来的路上,我跟她说我孙子孙女儿双全,她羡慕得不得了!非叫我来日带着阿晚一起去裴国公府做客呢!”
宛氏笑道,“也好。母亲有所不知,裴大人曾在国子监女学中担任过数月的上师之职,论资排辈,阿晚该尊称裴大人一声“师长”。更何况,先前裴大人多次施以援手,救阿晚于水火中……不算不知道,咱们竟是已经承了裴国公府这么多的人情!”
宛老太太听了这番话,才知道裴勍和惠景侯府竟有这么多的渊源,又听闻裴勍多次救了薛亭晚,心中不禁对裴勍的人品暗暗点了头。
说罢,宛氏看向薛亭晚,“等去裴国公府登门拜访那日,你和祖母一起带些礼品过去,权当做过年谢师的贺礼。”
裴勍双亲已经不在人世,若是将来行嫁娶之事,一概事宜皆由这位祖母邵老太太做主。如今,冷不丁突然告诉薛亭晚,不日便要去面见裴勍嫡亲的祖母,薛亭晚真是当场昏过去的心都有了。
薛亭晚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便要拒绝,可望着宛老太太笑意晏晏的神色,听着宛氏一本正经的叮嘱,张了张樱唇,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宛老太太此行来京,光是红梨木的大箱子就带了十来口,箱子里除了有日常的衣物首饰之外,还有许多从余杭带来的年货,诸如人参、灵芝,松茸之流,样样品质上乘,比每年献庆帝从宫中赏赐下来的成色都要好。
除此之外,宛老太太还带来了余杭织造局新产的料子布匹,江南第一银楼打出来的钗环首饰,五六张纯白无暇的白狐皮子和貂皮……如此叫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名贵珠翠,皆是用来给薛亭晚置办过年行头所用。
以前,薛亭晚喜欢华服首饰纯粹是为了讨自己开心,如今心尖尖上有了裴勍,自然也想叫心上人看尽她最美的昳丽姿容。
故而,薛亭晚一见这些料子布匹,首饰皮草,立刻盘算起来今年要做什么样式的新衣,该和什么钗环首饰搭配,才能更加出彩。
年关一天天近了,惠景侯府名下的田庄、铺子经营了一年,这几日,管事儿们纷纷带着一年的账本入京,到惠景侯府中和东家汇报一年的收益收成。宛氏为此已经焦头烂额的忙活了数日,更是一早便下了令,说今年薛亭晚手下的几个铺子酒楼都归她自己管,查账诸事也一概由她亲自打理操办。
好在国子监早早放了冬假,这几日,薛亭晚不用每天去女学中读书,突然闲了下来,颇感无所事事,听了宛氏的吩咐,倒觉得手头终于有了事情可做,也好消磨漫长的冬假。
不知不觉间,薛亭晚已经为这几个铺子酒楼忙活了大半年,如今看着一摞摞账本摆在眼前,看着上头的一串串数字,心中颇感欣慰,也算是这大半年的心血得到了回馈和证明。
随着年味儿渐浓,京城中大街小巷皆是热闹非凡,出门采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成衣铺子更是人满为患。
聚宝楼一早便推出了今年新岁限定的首饰礼盒,以“五蝠献春”为主题,礼盒中有一簪、一钗、一对珠花,一条璎珞坠子。据说当日凌晨,五蝠献春的首饰礼盒刚刚发售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排起长龙前来购买的顾客们抢购一空了。
一反常态的是,这回薛亭晚却没有差下人去聚宝楼排队抢购。
原来,在聚宝楼发售新品的前一天,裴勍便差了贴身侍卫十九前来,亲自将这不可多得的首饰盒子送到了薛亭晚手中。
虽不知道男人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哪儿拿到的这难得的首饰盒子,却丝毫不影响薛亭晚心中的甜蜜滋味。
受聚宝楼的启发,薛亭晚当晚便叫了焕容斋的管事儿入惠景侯府,亲自拟定了焕容斋的新岁限定口脂颜色,正红色。
除此之外,焕容斋食铺也依着薛亭晚的授意,推出了新岁限定的“吉祥如意”茶点礼盒,每盒盛放着十六块造型精致的小巧茶点,皆是蝙蝠、蟠桃、莲花等寓意吉祥如意的形状。礼盒包装精美,点心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无论是自己吃还是送人,都十分的有面子,可谓是走亲访友,居家旅行必备之品。
数日之后,焕容斋、焕容斋食铺的新岁限定产品一经发售,便被抢购一空,薛亭晚见新品的销售出乎意料的火爆,叫掌柜补了两次货,奈何依旧是供不应求。
那厢,宛老太太是个顶顶心疼孙女儿的老太太,听说了薛楼月几次差点陷害薛亭晚的事儿,心中憋着一股子怒火无处消解,虽说顾忌着薛楼月的身世,不好对她行刑处罚,可宛老太太治家恩威并重,名震余杭的威名也不是盖的。
故而,宛老太太到惠景侯府的第二天,便派了心腹婆子宋妈妈去浮翠坞中训话,美名其曰“眼看着二小姐快要及笄,也是时候学一学闺阁规矩”。据说,这些时日,薛楼月整日被宋妈妈看管着教习站姿坐姿,讲话仪态,刚刚过了三天,薛楼月的脚腕竟是肿的没法走路了。
薛楼月心中憋着莫大的怨气,奈何知道宛老太太手腕强硬,并非宛氏那般心慈手软,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万般难为都只得生生受着。
浮翠坞中,薛楼月正伏在床上抽泣不止,田妈妈递了帕子过去,却被薛楼月狠狠拍落在地。
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传来宋妈妈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午休时间已过,又到了听训的时辰,老奴亲自来请二小姐过去。”
这几日,每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宋妈妈便差人来浮翠坞中叫薛楼月起床,然后去往浮翠坞厢房中听教养嬷嬷训话,这般一训便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夜幕四合,才放薛楼月回屋中休息。
经过这几日,惠景侯府中的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这哪里是听训哪,分明是老太太存心不想叫二小姐好过!万幸的是,一干下人只知道宛老太太打小就不喜欢薛楼月,并不知薛楼月的身世内情,故而也并没有往别处多想。
田妈妈是薛楼月的贴身妈妈,自打薛楼月三岁便在旁近身服侍,见薛楼月被宛老太太如此“苛待”,顿生护主之情,抹着眼泪求道,“好叫宋妈妈知道,二小姐这几日疲累过度,脚踝肿的老高,就连走起路来都需要下人搀扶!宋妈妈能否行个方便,今日就别叫二小姐去听训了!”
宋妈妈脸上肃正的神色不变,看也不看田妈妈一眼,重复了一边方才说过的话,“午休时间已过,又到了听训的时辰,老奴亲自来请二小姐过去。”
纵然薛楼月心机深沉,可到底是年轻气盛,此时见宋妈妈半分面子也不给,心中的怨怼和嫉恨登时便涌上头顶,顺手将床上的玉枕拂落在地,尖声怒道,“不过是个奴才!也有胆子在我面前使脸色!我今日就是不去听训!你奈我何?”
玉枕砸落在地,玉片应声四溅开来,惊起屋中丫鬟一阵惊呼。
宋妈妈望着一地狼藉,白净的面皮浮上一丝嗤笑,冷冷道,“老太太一早便定下了规矩,逃一天课,罚手板五十。好叫二小姐知道,今日可不是老奴故意为难二小姐,而是二小姐知错犯错。”
说罢,宋妈妈招了招手,“来人,为二小姐行罚。”
话音儿刚落,立刻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薛楼月见架势不对,起身欲逃,却被两个婆子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另有粗使婆子拿着一支竹板上前,往薛楼月的手心上重重打了下去。
一室的丫鬟婆子见状,皆伏地求情,那田妈妈欲以身护主,被护院双手反剪在身后,推出了屋外。
竹板打在手心的“啪啪”之声不绝于耳,起初还伴着薛楼月的饮恨低泣声,后来,薛楼月竟是死死咬着唇齿,双眸殷红似血,受着手心剧痛,竟是吭也不吭一声。
宋妈妈无奈摇了摇头,暗道了声“自作孽,不可活”,朗声骂道,“怕不是晌午饭没吃饱!这般打得轻飘飘的,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我头一个告你们渎职懈怠!再打得重一些!”
……
腊月十九,宜纳财,宜出行。
这日,宛老太太和薛亭晚一早便动身坐上了马车,前往裴国公府去。
裴国公府坐落在如意湖畔,离惠景侯府有段距离,约莫着行了两炷香的功夫,马车才悠悠停了下来。
上回端午正阳宴,薛亭晚腿上受了伤,被裴勍一路从如意湖畔抱入裴国公府中,故而今日也算是“故地重游”。可那日她有伤痛在身,窝在男人的结实怀抱里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压根没好好打量过国公府的陈设布局。
只见薛亭晚撩开马车帘子一角,倾身朝外头打量着,一双杏眸里盛满了好奇之色。
裴国公府门前镇守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四扇朱漆红门上头悬着一块烫金雕花乌木横匾,上书“敕造裴国公府”几个大字。
匾额之下,一众丫鬟婆子早早等候在此,被拥簇在中间的老太太身形清瘦,精神矍铄,正是邵老太太。
两位老太太打了照面,自然是少不了一阵客套寒暄。
邵老太太拣了宛老太太身后的薛亭晚,不由得眼前一亮,当即拉了薛亭晚的小手儿一顿猛夸,随后又将人一路领进了裴国公府的花厅中落座。
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奉上了些热茶点心、果子吃食之流。
邵老太太拉着薛亭晚柔嫩的小手儿,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笑赞道,“宛老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早就听说永嘉县主不仅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更是皇上、皇太后跟前的开心果,万万没想到,永嘉县主竟然就是你的外孙女儿!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这孙女儿样貌可人!性子也乖顺!我看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宛老太太深知薛亭晚的淘气性子,幼时她在余杭宛氏小住的时候,上树下河掏鸟窝皆是不在话下,讨长辈开心的顽皮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说都说不完,可今日自打进了裴国公府的门儿,薛亭晚便一副安分守己,玉软花柔的温柔模样,连话都不说几句,只知道红着桃腮轻笑,真真是跟转了性子一般。
宛老太太心中狐疑,当着邵老太太的面儿,也不好多问,只笑着看薛亭晚道,“我这外孙女儿确实懂事又贴心,和那小棉袄也差不了多少!身姿容貌也算是小辈儿里出众的,只是今儿个出门穿的素净了些,要我说,女孩子还是穿红戴金,更衬的气色好一些!”
薛亭晚闻言,下意识抚了抚鬓边的攒东珠朱钗。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折枝梅花的对襟立领长衫,下头是条绣着广寒捣药图的织金百褶裙,外头罩着件藕荷色纱衣,这周身打扮配色柔美,衬的她少了几分明艳嚣张,多了些妩媚纤弱,温婉可人。
邵老太太从头到尾好生打量了薛亭晚一番,笑着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薛亭晚的手背,“我倒是瞧着这身装扮十分娴静端庄!不过话又说回来,阿晚是个美人儿胚子,怎么打扮都是美不胜收的!”
薛亭晚听着邵老太太的夸赞,桃腮愈发染上一层绯色。
她生的一副千娇百媚的好颜色,母亲宛氏打小便喜欢把她打扮的富丽堂皇,明艳照人,倒也和她嚣张外放的性子十分般配。
奈何这回来裴国公府乃是要面见裴勍的嫡亲祖母的,早在两日之前,薛亭晚心中便惴惴不安爱来,她思虑良久,考虑到裴勍的祖母邵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怕是不喜欢过于奢侈高调的作风,这才特意改了一惯的穿着,故意往素净高洁那一挂打扮。
如今看来,她这一身衣裙钗环,果然是正对邵老太太的胃口。
薛亭晚一向是个讨长辈喜欢的孩子,纵使今日有些拘束,三言两语依旧把两位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
邵老太太衣着素净,眉目老态却不失温婉,“我那独生女儿去的早,这孙子又是个心性早熟的,十来岁便被皇帝带在身边游历四海,等到后来入了宦途,更是指点江山,秉烛对策,多少次临危受命,为国事奔波操劳……唉,我们邵氏的金孙,倒成了给他们皇家养的了!”
宛老太太劝道,“老姐姐该偷着乐才对!咱们大齐谁人不知裴国公年少富有才名,这十多年来圣宠不衰,乃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权臣红人,别人眼红还来不及呢!”
邵老太太摆摆手,“你是有所不知,我这孙子虽有贤声才明,可坏就坏在性子太冷清了,眼见着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对男女之事却一点都不上心!先前给他物色了几个知书达理的贵女相看,他一概是不冷不热,在我跟前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统统推拒了……如今年关将至,这孩子依旧是日日忙的不着家,我这老婆子不像是来陪他过年的,倒像是耽误他忙公务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堂哄笑。
三人正说着话,那厢有婆子挑帘子入内,躬身道,“回老太太的话,国公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裴勍便进了屋。他似是刚从外头回府,解了外头披着的白色云纹大氅递给了下人,身上只穿了件天青色圆领锦袍,依旧是身姿挺拔,眉目英挺的模样。
裴勍一进屋,便见自家祖母正拉着薛亭晚小手,看起来亲密无比。
裴勍微挑了眉,薄唇勾了抹笑意,上前给二位老太太一一请安见礼,末了,又望着薛亭晚道,“永嘉县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