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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塞上宴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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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到塞北, 一路共千二百里, 沿途风貌从繁华城郭变为群山草原,视野逐渐开阔明朗。

塞北天高云淡, 四野苍茫,额迭木草原辽阔无边, 绿波千里,牛羊成群, 骏马奔腾, 抬眼望去, 近处是摇曳花海, 彩蝶纷飞。远处是群山连绵, 山巅覆着白雪皑皑。

作为这次塞上会晤东道主,献庆帝携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先行抵达, 在额迭木草原等候远道而来的塔尔特部落。

此行,几乎大齐所有的有头有脸的显贵世家都来了,惠景候一家子作为御前宠臣, 自然也不例外。

这世间女子, 嫁为人妇之后, 再和娘家人朝夕相处, 是为于理不合。

可裴勍是个心疼人的, 也不在意那么多的虚礼,一路上, 薛亭晚日日去惠景候府的马车上晨昏定省, 和娘家人有说有笑, 如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从京城洒到了塞北额迭木。

因着御驾出行,礼制繁琐,一行人马舟车劳顿,在路上耽搁了数日,抵达额迭木草原的时候,已经是金乌西斜,霞光万里。

各家各户安营扎寨,卸下行李箱笼,燃火点灶。

裴国公府的帐子里,薛亭晚一边服侍着裴勍更衣,一边嘟囔,“这时辰都该用晚膳了,却还要亲自去接那塔尔特部落,他们来的可真会挑时候!”

裴勍张开双臂,等身前的美人儿系好了腰带,顺势把人揽入怀中,“塔尔特部落离此地有段距离,能在日落前抵达草原已是不易。”

献庆帝是个体恤臣子的君主,见今日奔波一天,众人疲累,特地安排下去,今日接到塔尔特布汗先行修整歇息,等翌日晚上再举行宴请。

薛亭晚伏在裴勍的胸膛上,侧首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糯糯发问,“淳郎,来的路上我听父候说,那塔尔特布汗膝下有二位王子,正为着继承王位的事争得如火如荼,可是真的?”

塔尔特部落发源于雪山之巅,原本部落规模很小,势力极弱,然而这位布汗首领颇具雄韬伟略,愣是用几十年的功夫将人尽可欺的小小部落治理成了兵肥马壮的狼兵虎将。

如今,布汗已是年过半百,廉颇老矣,不得不考虑从儿子中选出继位的人选。

裴勍颔首,“布汗首领膝下有二子,大王子律措为嫡出,母族在塔尔特乃是望族,奈何大王子为人骄奢淫逸,声色犬马,在塔尔特民众中声望不高。二王子律琰是庶出,其生母是大齐人氏,生前十分受布汗宠爱,二王子德才兼备,礼贤下士,在塔尔特的呼声很高。”

“塔尔特部落内部对两位王子各有拥簇,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布汗抉择两难,还没有确定下来继位人选,这次草原会晤,布汗将二位王子带在身边随行,想必也存了些试炼的心思。”

薛亭晚听了这番塔尔特密辛,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从男人怀中直起身子,自婆子捧着的托盘中取过一只绣着瑞鹤祥云的竹青色锦囊,玉手翻转,将锦囊系在男人的腰带上,打了个端端正正的同心结,罢了,还颇为得意地抬眸看他,“怎么样?上回淳郎亲手教的同心结,我学的不错罢?”

裴勍薄唇微勾,握住她的玉手,“阿晚。”

“嗯?”

“宋竹筠宋大人的锦囊,是宋夫人亲手绣的。”

薛亭晚了“哦”一声,明知故问,“所以呢?”

裴勍顿了顿,又道,“李戍言李大人的皂靴,是李夫人亲手纳的。”

然后,裴勍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锦囊璎珞,“阿晚只给我做过一条璎珞,还是成亲之前送的。”

薛亭晚闻言,樱唇微漾,杏眸都带了笑。

眼前的男人生的高大俊朗,器宇轩昂,一张清隽玉面俊美无俦,英挺无双,明明是一惯秉节持重的人,在她面前却跟个小孩子一样,指着自己锦囊埋怨的模样,仿佛在问她要糖吃。

裴勍见美人儿笑的眉眼舒展,伸了长臂把人儿拉到怀里,温声道,“阿晚亲手绣只锦囊送给为夫罢——鸳鸯的,并蒂的,龙凤的,鱼莲的随便什么绣样都行。”

鸳鸯戏水,并蒂莲花,龙凤呈祥,鱼戏莲叶这些绣样皆寓意伉俪情深,如胶似漆。只见美人儿鬓云如墨,香腮似雪,听了这话,两颊泛上一抹化不开的殷红,“淳郎真是胡言乱语!那些闺阁绣样如何带的出门?”

她略一想,轻启樱唇,“岁寒三友的绣样倒是高洁。不过,我的绣功不怎么样,到时候淳郎可不准嫌弃。”

裴勍见她答应,噙了一抹笑,“怎会嫌弃,我定日日佩戴于身,视若珍宝。”

说罢,他握住美人儿细腰,薄唇在她眉间烙下一吻。

裴勍不喜浓香,只用一味冷松香,名曰“空山”。此香嗅之,如置身于苍郁的松林,万籁深处,空山寂寂,露风沉沉,凛冽清气萦绕全身。

薛亭晚嗅着这泠泠暗香,正软倒在男人怀中,揽着满怀软玉娇香,裴勍心中情动,正欲吻上樱唇,忽闻帐子外侍卫道,“国公爷,皇上差人来请。”

一亲芳泽的好事儿被生生打断,纵使裴勍并非易怒之人,也忍不住锁了眉头。

薛亭晚瞧他面色不虞,仍握着她的腰肢不放,只能红着脸在他胸膛上轻轻推了一把,“都来人催了,淳郎快些去罢。”

王公大臣们陪着和献庆帝一起策马去迎塔尔特部落的首领,各家女眷们不用出席,则是在帐中休息。

太后一早叫了宛老太太和宛氏去凤帐中说话,薛亭晚不想去听三位长辈唠后宅密辛,家长里短,索性换了身利落的衣衫,叫了几位贵女一同出来玩闹。

额迭木草原的初秋刚至,四野茫茫,远山连绵,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翠,绿海泛波,风光绮丽,如诗如画。叫人见了,下意识忘掉一切世俗不快,只留下心旷神怡。

营地前留了一小片点篝火的空地,此时被侍卫们支起了三四个架子,燃起了炭火。几个鎏金烤盆里装的皆是特意从京城运过来的银霜炭,这种炭名贵非常,燃起来没有浓烟,不会熏了贵人们的眼。

七八个贵女围在炭盆周围笑闹玩乐,拿了成串的蔬菜牛羊肉放在烤架上烤,一群宫人肃手站在一旁,因德平公主下了令不叫她们插手,宫人们眼看着贵人玩火,却也并不敢上前劝阻。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奔腾之声,那声音逐渐近了、近了,却戛然而止,转而升腾起一片喧哗乐声。

此行,塔尔特部诚意满满,大老远带了许多猎物赠送给献庆帝,首领布汗和献庆帝下马相见,一边热络交谈,一边搀着手进了御帐□□商要事。

过了会儿,有宫人堆着笑容而至,到德平和薛亭晚面前行了礼,绘声绘色地讲着方才迎接塔尔特首领的热闹情形。

几人正说这话儿,一少年郎君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唤道,“阿姐。”

薛亭晚回头见是自家弟弟,纳闷儿道,“阿辰,你不是陪着皇上一起去接塔尔特部么?怎么在这儿?”

薛桥辰扬了扬手中的两卷图纸,“人已经接来了,现下正在御帐中陪着皇上说话呢。为表示咱们大齐的诚意,皇上特地叫我回帐中拿几张机械图纸过去,和塔尔特的大臣们切磋探讨一番。”

薛亭晚闻言皱眉,“你的那些图纸动辄涉及农耕、军机要事,要是被塔尔特人看去了,可怎么办?”

薛桥辰把图纸扔给身后的书童,露出一口白牙,“阿姐放心!我早就和皇上商量好了,这两卷给塔尔特部落展示的图纸,都不是最新的发明,而是早已经推广整个大齐的曲辕犁,塔尔特以游牧为生,不擅耕种,这东西他们拿了也没什么用处!阿姐,我可没那么傻,才不会把咱们的大齐的机密都傻乎乎的给别人!”

薛亭晚见他笑的得意,也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阿辰长大了,知道做事要瞻前顾后了。”

薛桥辰正色道,“事关我大齐的农耕军事,不得不谨慎。如今虽然大齐和塔尔特两国交好,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来日若有兵戈相见的一天,大齐和塔尔特谁也不会对彼此手下留情。”

上一世,直到薛亭晚被毒死,薛桥辰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性,不听宛氏和惠景候管教,捣蛋逃学惹夫子生气,整日捣鼓自己的小发明却不得重用那时的薛桥辰少不更事,难辨是非曲直,更别提心怀家国天下了。

可如今,记忆中羽翼未丰的青葱少年开始崭露锋芒,从少年纵马度春风,到明白何为“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从懵懂无知,到明白何为家国之重,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薛亭晚心中大为欣慰,一双美目都泛上温润水光,正准备开口夸自家弟弟两句,不料薛桥辰目光一瞟,看到烤架上滋滋冒着油光的烤肉,登时便伸手去拿,“阿姐,给我吃一个!”

“没熟呢!”

薛亭晚拍开他的手,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刚想夸你两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原形毕露了!”

薛桥辰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自大今年开了春,便如柳树抽条儿一般疯长,几日不见,就要猛蹿一截。原本姐弟二人身量差不多高,短短半年过去,薛桥辰竟是生生比她高出了半头,薛亭晚和他说话,都要仰着头才行。

“你该干嘛干嘛去!这四周都是些贵女小姐,就你一个男子在这儿,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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