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兰若寺
腊月三十
帝王乘仪仗去往兰若寺祭祖,而陈青也终于,在这几个月内,第一次出了皇宫。
这出行的仪仗之盛大,让陈青实在叹为观止。仪仗由导驾、引驾、车驾、后部鼓吹、后卫部队等前后几部分组成。
导仪卫为先头仪仗队,地方官员与朝廷官员乘坐的几辆车在前面开道,后面由两队骑兵与六行步甲兵跟随。其为清道,以让后面的仪驾顺利出行。
引驾仪仗不同于导驾仪仗,主要以乐、仗为主,陪同皇帝出行的文武官员也在其中。引驾的十二排士兵由步兵与骑兵组成,尾随其后是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
而其后的车驾,才是帝王乘坐的玉辂。玉辂四周警卫极其森严。由太仆卿驾驭,前后有数十位驾士簇拥,两侧则由左、右卫大将军护驾,紧随玉辂后的便是禁卫军与宦官。
场面之宏达,实数是陈青想不到的,两侧百姓让道在两旁跪拜着。陈青坐在轿内,身上披着狐裘,怀中抱着暖炉,也不觉得冷。这么久终于出了次宫,便忍不住掀了窗上的布帘朝外看去。
帘子掀开,外面的寒气便侵到了轿内,越过那跟随在旁的带刀士兵,便瞧见了跪拜在地的百姓。地上还有着厚厚的积雪,他们却直接跪拜在雪上,佝偻着身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陈青眉头不由的皱起,这天寒地冻的,如此跪拜,等这宏大的仪仗走了,他们那膝盖估计也都冻僵了。
这么一想,陈青便想放下帘子,不愿再看。回眸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大冷天的,却衣裳褴褛,那一排排的百姓全部垂着脑袋,唯有他眸中带着好奇,微抬起头看来。
两人目光对视,不过片刻,仪仗缓缓向前行,便再看不到那少年了。
将帘子放下,对于刚才看到的少年,陈青却没有太在意。
仪仗一路前行,很快便到了兰若寺。寺内主持带着寺中所有的僧人出来接驾。
帝王下了玉辂,一行人进入了大殿。在崇祁,帝王去到庙寺,是不需要对佛像跪拜的。如果做的话,是有损帝王的尊严的。
而帝王来兰若寺,便只是祭拜列祖列宗。
来到供奉各先帝牌位的大殿,在祭祖开始时,参加祭祖的人员,会有寺内的僧人送来净水,依次净脸、净手,净巾。
准备亮烛上香,向列祖列宗行大礼。礼毕,进馔。敬上三牲,猪头、全鸡、全鱼,供果,鲜花。随后会有宦官读祭文,再次向列祖列宗行大礼,才礼毕。
自到了兰若寺,陈青便被带到了寺内的后院。帝王祭祖,他自然是不用,也是没有资格跟随过去的。
不过陈青也乐得,那些繁琐的规矩,不用去接触,自然最好。兰若寺在丹阳是大寺,设在四明山前,陈青在后院,一抬头便可以看到那冷峻高耸的四明山。
如今寒冬腊月,山中的那一片葱绿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着竟也独有一番味道。
“大人,外头冷,会屋内吧。”小于子见陈青在院中站着,瞧着这皑皑白雪,怕他受寒,便劝着他回屋内。
“你看这里风景多好,我在皇宫里整天憋在暖阁,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来一趟,还躲屋内,不如不出来了。”
说着,陈青便在四处走着。
小路上的白雪,都被清理到了两边,露出那青石的路面,陈青四处逛着,看着寺内清幽,在这白雪下竟别有一番意境。
帝王在前殿祭祖,寺中的僧人也都去了前殿。如今这后院,陈青逛了许久,竟也没能看到一个和尚。
沿着小路走着,陈青却瞧见了青石路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木门。透过门内,陈青瞧着了一片的殷红,便被那一片的红吸引了。
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红梅,也不知谁住在里面。走到木门前,看着门上方一个小小的牌匾,上面书着紫竹院。
陈青伸手,推了门抬腿跨了进去。院内在墙角竟种了许多株梅树,株株红梅在雪上绽放,嫣红的颜色在白雪的衬托下,极尽妖娆。
而在小院内,一座木屋伫立着,木屋两旁用竹木搭起了小栅栏,里面种着许多的蔬菜。
陈青看着,眸中竟带着几丝的向往。这般的一个院子,一座木屋,一片田地,自己是多想有一个。一人一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吱呀……”一声,那木屋禁闭的房门却被打开了,陈青就瞧着,从里面走出一个欣长的身影。
面无须发,一双眸子慈眉善目,一脸的淡然,身着白色僧袍,颈上带着一百零八颗子珠缀串而成的佛珠。在那木屋前站着,四周的白雪似乎与他溶为一体,仙风道骨。
那和尚也看见了陈青与小于子,面上一派从容,不见惊诧,双手合十,施施然行礼:“施主。”
陈青忙也学着和尚的样子,回了一礼。随即面上却带着一丝尴尬,自己私自进了别人的院子,还被主人发现了。
“我见着这院中红梅来的异常好,便进来了,望阿阇梨莫要怪罪。”
阿阇梨是对僧人的尊称。
“阿弥陀佛。”那和尚神色淡然,语气温和:“红梅对世人绽放,得施主欣赏,何来怪罪。”
和尚那副模样,神色淡然,好似什么都激不起他的情绪。陈青不由的心中暗道,这莫不是就是那得道的高僧,看透世间俗事,一心向佛,只求那佛法无边。
陈青想着,进了别人的院子,自要礼貌些,便自报了自己的名字:“在下陈青。”
和尚双手合十,行礼:“小僧戒名弥生。”
“弥生大师。”
听着陈青喊了一声,弥生眉眼柔和,微微点头。
“施主请便。”弥生向陈青与小于子施了一礼,便走向木屋旁,进了一旁的菜园子,蹲下身将一颗大白菜上的雪拂落。
陈青看着和尚的动作,竟是将那颗白菜摘了下来。
待和尚将那颗白菜拿起,走到木屋边的小屋时,陈青心下好奇,便跟了过去。
在那小屋门口站着,就看见弥生正卷了袖子,将那颗白菜一瓣一瓣的摘下来,随即舀了缸中的水,清洗起来。
“弥生大师,你这是准备做饭吗?”陈青疑惑,这寺中的和尚难道不是一起吃饭?都是自己在自己院中做的吗。
弥生侧头看了陈青一眼,微微一点头。
陈青眸子一动,便道:“我午时也未吃,可否在大师这里吃留食一顿?”
弥生面色淡淡地,听闻陈青的话,再次点头。
“大人……”小于子见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青咧着嘴看了小于子一眼,示意他不许劝阻自己。随后也卷着袖子,走进了小屋内:“既然大师愿意让我留食,我自然不能白吃,大师我来帮你的忙吧。”
弥生也不介意,见陈青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让他去将灶台的火点了,好将米饭蒸上。
做饭陈青也是拿手的,只是现代都是用煤气或是电磁炉,生火这个任务,对于陈青还是有些难度的。陈青坐在了那个小马扎上,放了几块柴火进去,随后卷了茅草,点燃放了进去。可茅草燃完了,那木柴也不见燃。
小于子见陈青面上都被烟熏黑了,便想上前帮忙。还没等走过去,那名唤弥生的和尚却在陈青身边蹲了下来,拿了陈青手中的火折子,将火点燃了。
点时,嘴里还缓缓教授着,如何才能将木柴点燃。
“原来也不难啊。”弥生将方法一说,陈青看着灶内燃着的火花,一副原来如此简单的模样。
弥生看了陈青那成了花猫一般的面,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站起身,去将白菜折成一段一段的,留着一会儿下锅炒。
火带着温度,陈青坐在灶前,偶尔添几块柴火进去,竟也是被那火熏的面红。
弥生将米下到大锅内蒸着,随即便出了小屋。小于子看着弥生出去,便凑到陈青身边:“大人,奴才来吧,您如何能做这个。”
“我怎么就不能做了,莫要再说了,小心我一会儿不让你吃。”陈青手一顿,躲开小于子伸过来要拿自己柴火的手。
“大人……”小于子弱弱的喊了一声。
“去,在一旁歇着去吧。”
没一会儿,弥生便又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个白帕子,走到陈青面前,将帕子递给了他:“施主,将面擦擦罢。”
陈青抬手摸了摸脸,手上的碳灰在面上又摸出了几条黑杠。
弥生看着,眉眼弯起,抿着嘴笑了起来:“快擦擦罢。”
陈青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搞成个花猫一样。接了帕子,在脸上随意的擦着。见着雪白的帕子渐渐从灰白变成了乌黑,陈青面皮子不由的一红。
手中拿着脏污的帕子,便也不好意思伸手还给他,说:“待帕子洗干净了我再来还给你。”
弥生不再开口。看着大锅的米饭蒸的差不多了。便将木盖子打开,米饭的清香便在小屋内飘散开来。
陈青站起身,探着脑袋朝锅里面看:“这便好了吗?”
“嗯。”弥生点头,拿了木勺,将锅内颗粒饱满的米饭乘到一个木钵里。
陈青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弥生熟练的洗锅,炒菜。如此一个道骨仙风,好似不食烟火的人,竟如此娴熟的站在灶台前,挽着衣袖,做着饭。陈青看着,竟也不觉得有何违和感。
不过这和尚的饭菜,果然没有一点的油腥。盘腿坐在木榻上,看着面前这一盘的清水煮白菜,竟一点的油荤都没有。
弥生将乘出的饭碗搁在陈青面前,随后自己才在陈青对面坐了下来。
小于子站在一旁,刚才被陈青唤着,一起坐下来吃,但尊卑有别,他实在不敢。
“这小院就你一人住吗?”陈青在这呆了也有一段时间,却不见有其他僧人进出。
“这儿便只有小僧一人。”弥生说着,眸中却带着一抹淡淡地落寞。
不过一瞬间,陈青却看的清楚。随即想着,今日帝王驾临兰若寺,寺中所有僧人都去前殿跪拜,却唯有弥生一人独留在这小院中。
“今日帝王驾临,你为何不去前殿?”
弥生看了陈青一眼,夹着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叹:“小僧自小便没出过这方小院。”
从小就没出过这里,这兰若寺偌大,是他不出还是寺内不准。陈青吃着,见着弥生不欲多说,便也不再追问。
吃了午饭,便同弥生告辞离开了紫竹院。
却不想,刚回到自己被安排的小院时,就见着一队禁军也走了进来。
那禁军头领看见陈青,恭敬的行了一礼:“大人。”
陈青问:“有何事?”
“兰若寺前殿出现了刺客。”
陈青惊:“刺客?那皇上呢?”
“皇上周围有禁卫军把守,那刺客并未到近前,便被发现了。只是刺客在被刺伤后便逃走了。”那禁军头领说着:“所以圣上让末将过来保护大人。”
不知为何,听着那帝王无事,陈青刚才提着的心便也松了下来。在外头站久了,便也觉得有些冷,陈青对着禁军头领点点头,进了自己的屋内。
门合上,禁军便在屋外院内把守着。
紫竹院,红梅树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倚靠着梅树,艰难的喘着气息。那是个男人,面色苍白,一手捂在自己腰间,血水透过黑衣渗出,将那手染的血红。
“滴,滴,滴……”的,鲜艳的血不断地流进皑皑白雪内,如同雪中盛开的红梅。
踏在雪上的脚步声传来,黑衣男子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一个白袍的僧人朝自己越走越近,苍白的面上竟露出了一个笑容:“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