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太子倒没先说郭昭训于汤羹中下了下作的药一事, 只一撩袍角跪了下来。皇上见太子行如此大礼,倒是震惊住了, 不由便扭头看向一旁的淑妃。
淑妃此刻心中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压根不晓得太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此刻心中七上八下的, 也有些慌,总觉得太子在明处她在暗处,她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便落入太子圈套中。
但既然太子说了这样的话,想来不是疯话,是有依据的。所以,淑妃便十分关心问:“珑儿竟那般大胆?胆敢做对太子不利之事?”
太子没回淑妃的话,只先扶手抱拳朝皇上请罪:“父皇, 儿臣有事隐瞒了父皇,有欺君之罪,还请父皇责罚儿臣。”
“欺君之罪?”皇上就更是不明白了, “太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一些。”
太子这才如实说道:“儿臣只跟父皇提过,之所以流落民间一年才回京, 是因为中了一种奇毒。此毒厉害, 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失去记忆忘记往事。”
“对,你说过。”皇上肯定他的话,“然后呢?”
太子说:“其实当时儿臣只说了一半,瞒了一半事实。此毒不但能叫人失去记忆,且解毒的方法也十分异类。欲想解此毒, 需女儿家处子之血,儿臣当时流落民间,娶了榆桐唐家的姑娘为妻,是唐家姑娘替朕解了毒。但从此之后,儿臣便也只能与一人同床共枕。”
“父皇若是不信,可以问淑妃娘娘。”太子说的好好的,偏特意提了淑妃一句。
淑妃自然知道此事,也知道这可以说算是太子的一个短处。太子身为储君,子嗣最为重要,若日后只能与一个女人行房生育,子嗣必然不能繁盛。淑妃原还想,这也算是太子落她手中的一个把柄,日后实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好拿此说事。
可却没想到,今儿太子忽然自己向皇上请罪招了实情。
淑妃此刻心中又怕又忧,怕的是太子已经知道了朝他下此奇毒的人是谁,忧的是,她一时猜不到太子忽然拿此事来说是何意。
淑妃正焦虑中,忽然又被点了名,她一时也有些失态,但好在她素来能装会演,临场应变能力好,倒也没彻底就被唬住了。
见太子提她,淑妃忙也起身跪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臣妾也有错,也请皇上责罚。”
皇上拧着眉心:“你也知道此事?之前倒帮着太子一起隐瞒于朕?”
淑妃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多言。臣妾想,太子或许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跟皇上说,等他知道怎么说了,自然会说。皇上太子父子间的事儿,臣妾不该插嘴的。”
又伏首:“但臣妾也知道,皇上您是臣妾的天,臣妾不该瞒着您任何事儿。若是瞒了,便就是臣妾的错,臣妾不敢狡辩。”
太子却也帮着淑妃道:“当时郭昭训有男扮女装跟着儿臣往北疆押送粮草,所以淑妃娘娘是从郭昭训那儿得知的此事。而淑妃没说,也的确是不好开口,若说了,倒像是挑拨父皇和儿臣的父子关系。”
太子若此刻继续落进下石奚落于她,她倒是还觉得此事正常。但太子此刻话语一变,竟然帮着她说话,她就真的彻底懵了。
话转来转去的,太子这是何意?
却不容淑妃多想,皇上就问淑妃:“淑妃,太子所言,都是真的?”
“是。”淑妃说,“太子虽没明确和臣妾提过莫要告知皇上,但臣妾知道太子的心意,所以,臣妾便没说。”
太子又道:“郭昭训通医术,当时儿臣出事的时候,她又在儿臣身边。所以,儿臣身子状况如何,她是再清楚不过。她明明知道儿臣身中奇毒,却还在送给儿臣的汤羹中下了下作的药,争宠倒是小事,但她有谋害储君的意思,却是国之大事,有意图动摇国之根本的动机。”
“儿臣身中奇毒,若昨儿夜里真叫她得逞,今儿躺在床上下不来床的,就是儿臣。此毒奇就奇在,太子妃既解了儿臣之毒,儿臣便再碰不得别人。”
淑妃这下总算是明白了太子打迂回术的意思,原来,他是想定珑儿一个谋害储君的大罪。若不先逼着她承认她们姑侄二人知道此毒的厉害,等他先说了珑儿所做之事,到时候若是她们姑侄抵赖说并不知此毒如此厉害,也就构不成故意谋害的大罪。
而眼下,她已经承认了,就等同于默认了珑儿的大不逆之罪。
淑妃一下子就慌了神。
皇上沉默着不说话,淑妃见状,忙哭着道:“珑儿她这么深爱着太子,又如何会做得出有害太子玉体之事?她是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太子有毫发之损的人,臣妾觉得,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太子却淡漠道:“本来孤也觉得昭训不会是这种人,其中有误会。但当昭训一再不顾及孤的感受,强行要逼迫孤喝下那碗汤羹的时候,孤心中就有所起疑了。”
“可殿下到底是没喝?”淑妃依然挣扎着,“既然殿下没喝,又如何知道那碗汤羹有问题?”
太子直言道:“孤没喝,但是昭训却喝了。昭训喝完后的反应,东宫中好多人都看得到,淑妃若不信,孤大可把知情者都招来。”
淑妃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可在皇上面前,她却只敢装着委屈柔弱的模样。
她道:“东宫里都是太子的人,太子说什么,他们自然不敢辩驳。叫他们来,还不是由着太子说了算。”
太子不慌不忙道:“东宫里也有淑妃娘娘安插过去的人,当时也有不是孤的人看到了昭训的反应。淑妃的人,孤的话他们可不会听。但若事实如此,孤料想他们也不敢狡辩。”
淑妃词穷,一时脑子里全是浆糊,倒答不上太子的话来。
但她只是一直哭,抹着泪悄悄对皇上说:“臣妾没有,臣妾断不敢往东宫安插人。皇上知道的,臣妾势单力薄,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
太子却懒得听淑妃说话,只抱手与皇上说道:“儿臣一直念着淑妃数年的抚育之恩,哪怕成年后,渐渐往长春宫去的少了,可一旦淑妃有难,儿臣也会第一个冲上前去。但若说只因淑妃抚育儿臣几年,而因此成了淑妃与昭训可以暗害儿臣的护身符的话,儿臣怕是不能答应。”
他又说了句严重的:“今日可以暗害儿臣,助长了她们的胆量与野心,明日或许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
“臣妾冤枉。”淑妃又急又躁,眼泪哗哗流,但却装着自己嘴笨受了委屈辩驳不过太子的样子,“臣妾没有,皇上,臣妾万不敢有害皇上的心。皇上您想想,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给的,若害了您,臣妾不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说:“淑妃有没有害父皇的心,孤不知。但郭昭训有害孤的心,孤证据确凿,这个任谁也抵赖不掉。”
皇上看了眼太子,又看向淑妃问:“郭昭训此举,淑妃可知情?”
淑妃将脑袋拼命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
!”
皇上点头,脸色难看:“淑妃说不知,太子又没证据证实逆知情,朕便当作逆不知。”说罢,看向太子,“太子起来吧。”
“多谢父皇。”太子起身。
皇上说:“既是你东宫之事,有人犯了错,你自己看着罚。那几个东宫的奴才,朕就不宣来问话了,太子既说是有,那朕便相信。”皇上到底是倚重太子的,也怕若是此事他处置不公,会有损他们父子间的感情,所以,皇上倒也没说让太子从轻发落。
伤害储君,关乎国本,皇上还没那么糊涂。
不过,皇上没让太子从轻发落,太子倒也没赶尽杀绝。到底留了郭昭训一命,只是从此蒹葭殿便真成了东宫里的冷宫,一应用度削减,只留了一两个粗实婆子供她使唤,日子大不如前。
太子这么做,倒不是念着淑妃的情,只是留着郭昭训一命,还有用处。今儿他一番试探,显然是探出了点情况来。从前只是有所疑心,如今倒是更加笃定了,他中此奇毒,怕真是淑妃姑侄所为。
只是郭昭训一事此次未把淑妃牵扯进去,而他也瞧得出皇上对淑妃有情。所以,在没有拿出十足十的证据来前,他不可能会打草惊蛇。
留了郭昭训,或许日后有可用之处。这是其一,其二,此番倒也是做给皇上看的,做给宫里所有人看的。他越是对郭昭训宽容,便越是会把淑妃姑侄推至风尖浪口。若他真一怒之下要了郭昭训的命,且不说别人会说他无情,便是皇上,怕也会因此而更怜惜淑妃一些。
淑妃年前的这段日子可当真是不好过,郭昭训一事传得后宫沸沸扬扬,很多人自然也对淑妃指指点点,说太子对她真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与此同时,唐细也日日去慈宁宫请安,顺便向太后宣扬一下那日太子“九死一生”的危险处境。
储君只能与一人行房一事,说起来不光彩,且也关乎皇嗣。所以,外头传的都是,说昭训争宠不成竟起了毒心,有意给太子下毒。
太后听到的也是这样一个版本的说法,本来就已经不待见淑妃了,又有唐细日日去陪她说话,自然更是不愿再见淑妃。
淑妃先后失了东宫和慈宁宫两大靠山,如今在宫里,日子倒大不如前。但她能忍,日日把自己关在长春宫内,吃斋念佛,以此求心静。
唐细虽然在太后面前说是郭昭训给太子下了毒,但她知道不是这样。所以,每回这么说的,时候,倒有些心虚。
回来的时候,也会在太子面前抱怨。
“对别人说谎,只要是于殿下有好处的,我也不会那么在意。可在皇祖母跟前说谎,我总有些自责愧疚。皇祖母待我那么好,我却不能对她实话实说,真怕她日后知道实情后会怪我,不理我。”
太子闻声朝她看来,道:“倒也不算期满她老人家,郭昭训的确是有害孤之心。”
唐细不太明白,但也没细问。她觉得,或许于太子来说,给他下那种下作的药,也是伤害身子的一种方式吧。
唐细本来不打算细问的,但太子却有话与她说。太子倾腰来够过她软绵的小手,揉在掌心,一本正经的说:“孤有一件事瞒着你,深思熟虑后,觉得还是有必要与太子妃实话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