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惩戒
李霁侠破天荒地没有回冯府用晚膳, 冯驾下了狠心, 他让人转告芳洲,今晚李霁侠不回枫和园, 李霁侠的药如若要吃,便赶紧备好了,到时间送去前院书房给他喝。
冯驾要让李霁侠选, 是杖责李霁侠一百军棍, 并虢夺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兵权,将他贬黜为普通兵丁,还是追究那三百兵丁的私自逃亡罪,斩首?
冯驾不肯对他法外开恩,李霁侠慌了。
李霁侠这小身板,若是被这一百军棍伺候,怕是一天都拖不过去, 就得去追随他的亲生父亲, 并且,李霁侠压根就不愿意放弃他手中那本就惨淡的权力。若是选择斩首那三百军士, 李霁侠往后的路也不好走哇, 日后谁还敢听李霁侠的指挥, 替他办事?
李霁侠回不了枫和园,柳玥君不放心了, 派人去打听。被人告知, 李霁侠私调三百军士去薛家马场替薛家看马, 被大人发现了, 如今大人要罚他。
柳玥君听了,冷哼一声,甩着手儿,扭动柳腰就往冯驾书房走:冯驾也是个牛脾气,不就公权私用了几日嘛,这么计较干什么?
从来都被笑脸相迎的柳玥君破天荒地被冯驾狠狠叱责了一通,冯驾狠批柳玥君对李霁侠的无原则袒护,直接导致现在的李霁侠如此目无军纪,肆意妄为。所以,今天他一定要狠狠治一治这嚣张的“混世魔王”不可!
柳玥君惊愕,她不干了,哭得梨花带雨,冯驾不理。于是她又撒泼卖横,被冯驾毫不留情撵出了书房。
柳玥君火冒三丈,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枫和园,这件事情都是遭瘟的薛可蕊引起的,若不是为了讨薛可蕊欢心,李霁侠怎么可能如此脑残行事?她要薛可蕊自己去书房找冯驾领罚,把她的儿子还给她。
得知李霁侠要受罚,薛可蕊吓坏了,李霁侠违抗军令,他们薛家怕是也难逃被罚的厄运。
夜深了,薛可蕊一步三回头地朝前院走。她知道这事李霁侠做得不对,但她的父亲薛恒蔑视军纪,同样也是抱着让李霁侠滥用职权的目的的。
薛可蕊抖抖索索来到书房,刚到院门口,正好遇见胡嬷嬷来给李霁侠送完狐皮大氅,自院内出来。李霁侠今晚跪书房思过,为避免李霁侠坚持不住,胡嬷嬷亲自送来了垫腿的厚垫子与充足的大氅与靠垫。
“胡嬷嬷辛苦了……”薛可蕊主动向胡嬷嬷致谢,她定定地看向胡嬷嬷手中的食盒,四层格,如今空落落地提在手里,想来李霁侠在书房一定美美的饱餐过一顿了。
胡嬷嬷拉长了脸,提着食盒只象征性朝薛可蕊弯了弯腰,似乎她手中的食盒有千斤重,所以抽不出手来见礼道福了。
“奴婢见过世子夫人。”
胡嬷嬷低垂着眼,脸上的皮肉硬邦邦的,连一丝笑都懒得挤。薛可蕊知道,她们都怪自己连累了李霁侠,怪她薛可蕊是攀龙附凤的小人,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害得夫主失势,他们“父子二人反目”,“千古罪人”这一称号薛可蕊这一辈子都别想挣脱了——柳玥君那声遏行云的高呼犹在耳畔。
“霁侠可还好?”薛可蕊轻声相询胡嬷嬷,她怕李霁侠因自己还受了其他罪,那柳玥君一定会扒了自己的皮。
“世子夫人,世子爷都这样了,你说他还能有多好?”胡嬷嬷翻着白眼,硬邦邦地冲薛可蕊回答。
这让薛可蕊很是吃了一惊,她自小称王称霸惯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仆人这样对待。可是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胡嬷嬷是柳玥君的人,薛可蕊自己又被人拿了短处,气短雄不起,再吃惊,也只能将舌头咽进肚里边——无话可说。
薛可蕊咽了一口口水,李霁侠一直没回,枫和园便一直没有摆饭。直到柳玥君气势汹汹地冲来枫和园,劈头盖脸呵斥薛可蕊就是一个祸害,她才知道李霁侠被冯驾给扣住了。一番铺天盖地的批-斗后,薛可蕊便赶来这书房找冯驾“负荆请罪”,哪有机会吃饭,如今饿的前胸贴后背,看见食盒都会不止住流口水……
看见薛可蕊被自己怼得说不出话来,胡嬷嬷似乎心旷神怡地挺了挺腰,她轻描淡写地告诉薛可蕊,节度使大人不在,世子嫔若是想见世子爷怕是见不到,因为冯大人派了军士在书房门口把门,她送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委托卫军转交的,世子夫人最好就在这院门口等冯大人回来吧。
薛可蕊颔首,与胡嬷嬷道别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院门口等冯驾。
时节已至初冬,薛可蕊披着大氅立在门口,站久了也被冻得手脚开始麻木。
因为是来找冯驾请罪的,薛可蕊并没有带婢子随行。天色渐晚,夜风愈大,薛可蕊跺跺已经丧失知觉的脚缩到了墙根一棵大树后。
因躲的地方太偏僻,待她看见眼前的灯笼时,冯驾已经来到了眼前。
“大人……”薛可蕊一个箭步从树影背后走了出来。
薛可蕊的“埋伏”点如此与众不同,冯驾显然有些意外。他立定了脚,小厮提着灯笼立在冯驾身侧,烛光打在薛可蕊的脸上,照出她苍白小脸上被冻得乌青的唇。
冯驾惊讶地看着笼罩在蓬松白狐大氅下的薛可蕊,再望了望她的身后,发现她是一个人来的,他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冲她温和地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呵……可蕊想找大人说说……”薛可蕊望着冯驾笑弯了眼,她倒是满心欢喜。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回来了,自己也不用再在这里吹冷风了。
“嗯,你来。”冯驾点头,脚步不停,示意薛可蕊跟他一起进屋。
冯驾一袭雕翎流云纹织金缎夹袄,外罩一件灰鼠皮大氅,龙行虎步走在抱松园的抄手游廊上,带起一路风,卷得那大氅如翻滚的黑云。
“你等了有多久了?冯状呢,他为何不让你进屋?”冯驾头也不回地询问薛可蕊。
薛可蕊小跑几步赶紧跟上,尽管他不会回头看自己的脸,薛可蕊依旧保持了饱满的热情,笑容满面地回答:“回大人的话,来得不久,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得知大人不在,便想着在院门口等着您可以早一点同您说话,冯管家都不知道我来了。”
听见他问起冯状,薛可蕊想或许他会追究冯状伺候不周的责任,自己是来赔罪的,可不是来拉人仇恨的,于是她便陪了十二分的小心寻了一个体面的说辞。
听得此言,冯驾只淡淡一笑,她的嘴唇都冻紫了,至少在门口站了一两个时辰,想来她也知晓了她薛家的事,有些怕了。
冯驾没有去自己的书房,而是拐进了抱松园东厢的一间偏房,李霁侠在他的书房面壁思过,所以只能带薛可蕊来偏房问话了。
冯驾兀自解下大氅,小厮立马接过来收好,点亮烛火后便要退下,冯驾唤住小厮要他送碗姜汤来。他示意薛可蕊坐好,便开口问她:
“霁侠私自派轻骑兵给你们家看马场,你知晓的吧?”
“是的,大人,我知晓的。”薛可蕊回答得恭恭敬敬。
“你父亲要霁侠这么做的?”冯驾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问出的话却甚是直接,他想知道薛恒是不是他想的那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
薛可蕊低头,她知道父亲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在归宁那晚专门提及此事。但是父亲与大伯心里虽然想又怎敢明说,只不过引蛇出洞抛了一个话饵而已……
薛可蕊踯躅良久,终于字斟酌句结结巴巴开了口:“呃……呃……父亲只是说了一下近日来流匪太多……”
“唔……”冯驾颔首,心里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此事你也不必再同你父亲多说了,我已直接将那三百右屯卫撤了回来,换上了我的私卫军。”
冯驾说得淡然,他斜靠在茶桌旁,抬手示意端姜汤的小厮把姜汤送给薛可蕊。
薛可蕊意外,原本还担心冯驾会追究父亲的责任,没想到如此轻飘飘地就过了?
更让她惊讶不已的是,冯驾撤回了原来替薛家守马场的右屯卫,又再派了他自己的兵去继续替薛家守马场,她不明白冯驾折腾如此复杂又是为何?
许是看见薛可蕊眼中的疑惑,冯驾笑道:“右屯卫守凉州西隘口,近日边境有些不太平,所以几个屯卫都安排了不少轻骑兵。他们适合冲锋,适合快速奔袭,却不适合捉贼,所以我替你们薛家马场换换人。”
不过,冯驾并没有轻飘飘就放过人的习惯,他依旧一脸郑重地冲薛可蕊表示:李霁侠是元帝托付给他照顾的人,既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的儿子。但眼下李霁侠是没有调换布防的权力的,在这凉州城,唯一的虎符在他冯驾的手里。薛家如今也是康王的人了,薛家缺什么,大可直接来同他说,他能办到的,自然不会吝惜。
薛可蕊窘迫,慌慌张张直起身来冲冯驾行礼:“蕊儿记下了,也会提醒家父,日后莫要如此拎不清楚。蕊儿感激冯大人的大量,也替家父在此,谢过大人照拂……”
冯驾抬手,示意她毋需多礼,照顾薛家,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薛可蕊直起身来,拿眼瞅着冯驾那清朗的眉眼,发现他情绪似乎还不错,便试探地开口:“大人,那么霁侠……”
既然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薛可蕊认为再罚李霁侠就没有必要了,所以她想询问冯驾什么时候放李霁侠回去。
说起李霁侠,冯驾却收敛了笑,他手拿茶盖轻轻拨着杯中的浮茶,口里却说得肯定,“侠儿目无军纪,私自调换布防,这是犯了重罪,不罚不足以正军纪。”
薛可蕊默然,她不再说话,也放弃了替李霁侠求情的打算。李霁侠私自调走右屯卫,不仅改变了冯驾的布防安排,更是在挑战冯驾的权威。虽然冯驾最终依然派出了自己的兵士去给薛家看马场,可是这命令是冯驾下的,而非李霁侠,这在军营里看来,那是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的。尽管李霁侠有着不俗的身份,可目前这节度使,依然还是冯驾,他不允许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世子嫔。”冯驾低眉放下手中茶盏,开口打断了薛可蕊的思绪。“侠儿虽然定会承了康王的爵位,但目前他只是一名校尉。侠儿向来就爱擅作主张,为人嚣浮轻巧,今日不出事,往后也定然会出事。不若我乘此机会狠狠给他一个教训,总好过日后在别处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薛可蕊颔首,她顺从地回答,“是,大人,蕊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