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警钟
薛可蕊很是懊恼, 她一想到冯驾那满含欣喜的脸, 与那狂风过境般一扫而空的碗就觉得尴尬到不行。
这件事直接导致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没再去过西大营。薛可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她害怕看见冯驾, 就像老鼠害怕猫,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何面目再去面对冯驾那温暖的目光……
薛可蕊一向对出门这件事都热情高涨,可如今突然不肯出院门了, 这让柳玥君很是疑惑不解。薛可蕊扭扭捏捏地说她来了葵水, 吹不得风,柳玥君无奈,只得自己坐上马车去给还奋战在军营里的儿子送吃食。
李霁侠很是失望,他已经好几日未曾见过薛可蕊了,实在想念得紧。李霁侠明确要求柳玥君让薛可蕊来送吃食,换得柳玥君一声爆喝,骂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一心只想着那女人, 却连亲娘的面也懒得见。
李霁侠委屈不已,可他被困在军营里, 薛可蕊不来, 他也没有办法, 只得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计算自己能告假的时间。
李霁侠的失望, 冯驾当然看在眼里, 他也觉得奇怪, 为何薛可蕊不再来军营了。于是在一个清冷的午后, 趁着柳玥君来军营里看望李霁侠,也“顺便”来看望他时,他笑盈盈地冲柳玥君打听:
“玥君,世子嫔呢?她已经有三五日不曾来了。”冯驾从来不懂拐弯抹角,在柳玥君满心欢喜替他剥着香橙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打听柳玥君的儿媳妇。
柳玥君手下一顿,她压下心中不虞,挑起秀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怎地?我说合着你们俩爷们儿都不想看见我是吧?我带这么些东西来伺候你们倒真是不如扔了喂狗。”
说着,她手下一个用力,将那剥了一半的香橙扔进了冯驾的怀里。口中也顺势狠狠掷出来一句:
“自己剥。”
冯驾正在看行军司马送来的卷宗,一只流着汁水的橙子从天而降。他忙不迭抬手接住,扬起头看见柳玥君那张恶形恶状的脸。
冯驾回神,终于明了她究竟在气个啥,他暗自一笑,忙不迭起身告罪:
“荣国夫人息怒,驾只是见侠儿近日来心神不宁,坐卧难安,连训练都心不在焉的煞是可怜。便想着替他问一问,没有旁的意思,玥君切莫放在心上。”
柳玥君拿了块棉帕,兀自狠狠擦着手上的秽物,暗自告诉自己这冯驾只是缺心眼儿,而不是真的衣冠禽兽。好容易压下了心头的怒意,她转过身来踱步至冯驾的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冯驾总是无所顾忌地插手她李家的私事,如此毫不掩饰地当众表达他对薛可蕊的袒护,柳玥君早就看不惯了。虽说冯驾对薛可蕊也并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行为,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着薛可蕊而如此不给她脸面,干涉她的举动,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
于是她决定今日定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警钟给他敲得再响亮一些,以免他往后真的一个不小心,误入了歧途,那就不好办了。
柳玥君正了正神色,抬起手指虚虚点着他的胸膛:
“我知你只是为了侠儿好,为了他们二人能夫妻好合,琴瑟和鸣。可是你也别忘了,她是女人,你是男人,该避的嫌,你还得要避。”
冯驾一愣,他看进面前柳玥君那意味深长的眼,只觉这女人简直无理取闹得可以,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她眼里也能看出点勾搭成奸的意味来。他冯驾行得端坐得正,他只是为了维护这家庭的稳定才做这些事的。
话虽如此,可自己今日随口就问起她的儿媳妇,的确欠妥了。
尽管冯驾对柳玥君的警告嗤之以鼻,他依然明白曲意逢迎的重要意义。自己的确做得轻浮了,她柳玥君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说出了这番话,他无话可反驳。于是冯驾正色,面上一副诚挚认同的模样,冲柳玥君深深一揖到底:
“玥君说得对,驾虽出于对侠儿的关心,但的确没有把握好分寸。玥君放心,驾明白自己的身份,往后行事说话定会更加注意。”
见冯驾道歉得真诚,柳玥君神色稍霁。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一把抓过桌上那剥了一半的香橙,拿起瓷盘放置身前,继续替冯驾拾掇这橙子,口中啐道:
“得了,也不怪你,你也出于一番好心。往后啊,注意些就行。”
冯驾抬头,看见柳玥君木着脸剥橙子,心下放松。暗道,往后若有事,还得偷偷摸摸地去寻那世子嫔说道才行。如此大张旗鼓地,不仅达不成目的,反倒还引发了新的矛盾,失策失策,自己果然马虎了!
“愣着干嘛,过来坐啊!难不成还要我喂你!”柳玥君没好气地冲他喊。
“哎!好的!”冯驾回神,忙不迭高声应诺,“我这就过来!”
他忙不迭奔至柳玥君身边坐好,端起桌上瓷盘里分剥得整整洁洁的橙子,冲着柳玥君一脸讨好的笑:
“辛苦荣国夫人了,请荣国夫人先用。”
见他如此殷勤,柳玥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拿起罗帕捂着嘴儿笑得娇羞。
“行了行了,你吃,有这份心就好,我才喝过茶,吃不下甜的,晚些时候我自己再剥一个便是。”
见她不再生气,冯驾彻底放下心来。他收回了手,再不看柳玥君那春意盎然的眼,只静静地捻起盘里香甜的橙瓣往自己嘴里塞。
这许多日不来,世子嫔莫不是生病了?
看侠儿那神不守舍的模样,他们夫妻二人应当相处甚和谐才对。可为何她却不能来军营探夫,莫不是那柳玥君故意拘着她?
冯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暗自揣摩。
柳玥君为人苛刻,冯驾看得明白,世子嫔的陡然沉寂,让他有些担心。其实冯驾还从不曾对府中后院事如此上心过,只因从前柳玥君曾辣手处理过被李霁侠抛弃的两名女子,而薛可蕊的出身也并不高贵。为了李霁侠那难能可贵的幸福,冯驾一直都有很“照顾”薛可蕊的自觉。
他希望康王府这风雨飘摇的家能和谐美满,希望李霁侠幸福,柳玥君开心,却绝不希望将这些美满建立在薛可蕊的痛苦之上。
香橙很快吃完,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直起身来:
抽个空,得悄悄去枫和园寻那薛可蕊说道说道才好。
冯驾在心底如是暗下了决定。
……
时日已至年末,天气愈发寒冷,这一日,薛可蕊在后院看见花园的尽头熙熙攘攘,有不少家丁在搬东西。薛可蕊惊讶,这到过年还有些时日,哪有现在就大扫除的?她走上前相问,你们究竟在干嘛?
有家丁抹开满脸的汗水告诉薛可蕊:这些都是堂少爷的东西,堂少爷要搬出府去住。
薛可蕊惊呆了,她不明白冯予为啥好好的非要搬家。她急急忙忙寻来丫鬟怀香,要她去打听打听冯予离开的原因。
不多时,怀香回来了,她告诉薛可蕊,是冯大人让冯予搬出去的。怀香神秘兮兮地告诉薛可蕊,“堂少爷与艾沙私会,被冯大人发现了。艾沙可是西番王要献给元帝的,堂少爷连陛下的东西都敢动,冯大人发怒了,所以让堂少爷别再住府里,让他去住屯营……”
薛可蕊惊呆了,冯予私会艾沙?可是艾沙分明每日都会与自己去花园弹琴,在院子里踢毽子,从没听她提起过冯予呢?
她揉揉额头,心底暗自埋冤冯予不知好歹。冯予向来分得清是非,怎能色迷心窍,喜欢上了艾沙?这一次连薛可蕊也不支持冯予了,她觉得冯驾做得对,这是冯予自找的。
薛可蕊不敢同李霁侠打听冯予,自那一次李霁侠打伤了冯予的鼻子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薛可蕊总是被李霁侠有意无意的隔绝于冯予的活动范围之外,薛可蕊心下不满,却也不好因为见不到冯予便同李霁侠闹。
薛可蕊主动来到了艾沙所住的东客房,想向她打听冯予的情况,看见艾沙正在翻看一本中原的游记。
“哧……可是突然想要做个游侠了?”薛可蕊扬起眉毛冲她打趣。
艾沙笑,“唔……我在想,待我功成身退,如若真的能做一方游士,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薛可蕊看见艾沙懒懒地靠在窗边,眼底一层青色,明显状态不佳。心里觉得,艾沙或许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被迫的受害者”……
“艾沙,冯予他……”薛可蕊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向艾沙打听。
“世子夫人。”艾沙却直起身子打断了薛可蕊的话:“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注定就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如今还反倒连累了冯小将军。”
薛可蕊惊讶,她张大了嘴,望着艾沙那颓唐的脸,“艾沙,你心悦堂少爷?”
艾沙并不回避她的审视,直接盯着薛可蕊的眼睛点点头,“是的,是我要他来见我的,可惜我身负西番族人的殷殷重托,怎能半途而废?于是世子爷便向冯大人揭发了小将军。”
薛可蕊突然觉得自己果真迟钝得可以,艾沙与自己每日腻在一处,她竟然也没发现任何异样,反倒是李霁侠那被关在屯营里扛旗的人,率先发现了玄机……
艾沙叹了一口气,笑得无可奈何,“我有了我自己心悦的情郎,却不能与他长厢厮守。大家都知道我有我的使命,我须得遵道而行,所以这件事,我不怪世子爷,是我自己不好,随意动了心。只不知冯大人只一味将我留在冯府又是何意,也不知他预备什么时候送我去京城呢……”
薛可蕊恻然,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李霁侠捅出来的,心中对李霁侠莫名的鄙薄又抑不住地蒸腾。李霁侠还是不肯放过冯予呢!李霁侠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这沙子来得是那么的子虚乌有,李霁侠这不依不饶的阴暗作风,委实让她完全不能够理解。
薛可蕊心里也替艾沙难受,却又不知应从何处安慰她。伤害了她的人是自己的相公,可艾沙与冯予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天下无数有情-事,世间满眼无奈人 ,为何这世间的情-事皆是布满荆棘的迷障?
薛可蕊默默地将艾沙揽进自己的怀里,拿手轻轻拍打着她瘦弱的肩背,她听见艾沙在自己颈窝里轻浅的叹息。薛可蕊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同她一样,皆是命运手下被-操-控的棋,心中一阵凄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