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罅隙
冯驾将薛可蕊带回冯府后连夜对灵钟寺开展了搜查, 一个晚上灵钟寺都鸡飞狗跳, 乱作一团。
待冯驾再带人人去灵钟寺时,山门后的暗卫及路障统统不见了踪影, 寺中除了诚惶诚恐的僧人们与惊恐万状的的诸香客,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若不是冯驾亲自与赤术贴身肉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怕是真的会以为在薛可蕊留宿禅房外看见的异族男子只是自己的错觉。
冯驾将千岁大法师并一众沙弥一股脑带回了衙门, 准备细细严加盘查。谁知道竟犯了众怒, 整个凉州城的百姓们都震惊了。托珠法师是凉州的福星,自从法师来到凉州,凉州再也没有过外族入侵,哪怕是曾经几乎横扫大唐北方的辽人也没能攻入凉州城一步。冯驾再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方的节度使,也盖不过与释迦摩尼佛同岁的托珠法师啊,人是方外仙人, 你是凡夫俗子!凉州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来到冯驾的节度使府衙门口, 呈万人血书恳请节度使大人放过保佑凉州已逾千年的“千岁大法师”,还凉州城一个河清海晏、祥和太平。
不过给冯驾带来无穷烦恼的万人请愿已是后话, 最早踢翻火炉的却是长年屈居冯驾身后的荣国夫人柳玥君。
天不见亮, 柳玥君便得知冯驾居然连夜将薛可蕊从灵钟寺擅自接了回来, 还不眠不休地带了兵去搜查灵钟寺,抄了托珠法师的老窝, 害的原定今日为李霁侠转运而举行的还愿祭祀也泡汤了, 这让柳玥君怎么能忍!
她怒气冲冲地奔到了抱松园, 被告知冯大人一宿都在节度使衙门审讯证人, 没回府睡觉。柳玥君立马唤人套了马车赶赴节度使衙门,她要找冯驾当面理论!
柳玥君发髻未绾,脂粉未施,行色匆匆来到节度使衙门。在等候冯驾出来见她的空隙中,柳玥君向赵桂斌打听冯驾的情况。
“赵将军,昨夜节帅为何突然想起去灵钟寺接回世子夫人?”
赵桂斌严阵以待,冯驾对薛可蕊的照顾如此分明,就算他是个糙汉子也深知,冯驾此举可能会引起某些女人不好的猜忌。
赵桂斌深吸一口气,冲柳玥君作了一个揖,“回夫人的话,节帅是担心世子夫人独自留宿寺院不安全,才去准备替世子夫人值守几个时辰的。没想到竟然真的碰上歹人准备作恶,大人为保世子夫人安全,维护康王世子爷的威仪,这才出手赶走歹人,带回世子夫人的。”
赵桂斌很机敏,也很会说话,他没有提及艾沙这样无辜的好心人,只尽可能地客观描述冯驾救援薛可蕊的前因后果,让冯驾能有最大的赢面获得柳玥君的理解与支持。
可是柳玥君并不以为然,她望着赵桂斌轻笑:
“嘁——少跟我扯什么世子爷的威仪,逗我玩儿呢?他不是号称统帅过三军吗,他武艺高强,那么他捉的歹人呢?拿一个歹人给咱瞧瞧啊,莫不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一群沙弥,或者就是托珠大师本人?”
“……”
赵桂斌无言,因为没有拿到歹人,这事死无对证,那么歹人一说便是不存在的。赵桂斌觉得除非冯驾最终拿到那几个不明来历的异族人,证明他自己的清白,否则他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法说清楚了……
赵桂斌在心底里为冯驾默哀了一瞬,便听得柳玥君开口冲他询问冯驾与他入了寺庙后的情况,无非都是围绕冯驾与薛可蕊展开的。柳玥君关心的不是薛可蕊遇到了什么,冯驾遇到了什么,她绞尽脑汁关心的却是冯驾对她的这个儿媳妇都做了些什么……
赵桂斌替自家大人觉得不值,却也没法替他争辩,只得都一一照实答了。他们二人除了被救与救人的关系,他也的确没有瞧出什么旁的。
柳玥君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知她究竟是相信了冯驾的清白还是不相信。赵桂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中,终于等到了冯驾露面。
冯驾折腾了一宿没睡成觉,此时也有些乏了,柳玥君来寻他,他依旧打起精神笑盈盈地来见她。
“玥君想知道什么?”冯驾示意赵桂斌可以退下了。
柳玥君秀眉一挑,面上笑得古怪,“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大人碰上了歹人,担心大人,想来问问大人歹人捉住了吗?”
冯驾摆摆手,“眼下还没捉到。”
柳玥君笑,“就因为你、赵桂斌与薛可蕊见到了几个歹人,你便拿了整个灵钟寺的僧人,大人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
冯驾惊讶,“有我们三个证人还不足够吗?他们伤害的可是侠儿的夫人,你自己的康王世子嫔呀!”
“冯大人!现如今不是证人不证人的问题,且不说你捉没捉到歹人,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歹人武艺高强,只是给他们溜了。可目前就你们仨说有歹人,寺院里那么多香客,可能为您们仨作证?我听说留宿寺院的十多名香客可是啥也没看见啊!”柳玥君痛心疾首。
冯驾皱眉,满心不理解,“为啥你宁愿相信那十多名素未谋面的香客,也不愿相信我?就算我们三个的证词不够有力,你作为世子嫔的婆母,也应该能想到她一年轻女子被寺院主持要求单身留宿,怕是别有所图吧,你为何就如此心安理得地将世子嫔送入虎口呢?”
“什么叫送入虎口!“柳玥君怒,她觉得冯驾已经无可救药了,为了一个女人已经丧失了理智。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虎口吧!”柳玥君直起身来,望着冯驾气势汹汹。
“我也来这灵钟寺做法事,为了侠儿,我连续在这灵钟寺做了七日的法事!七日啊,大人!不是一日也不是两日。整整七天了,都是我一个人留这灵钟寺,胡嬷嬷也是送我到山门便回了府,晚间才来接我回府。我柳玥君在灵钟寺一个人呆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大人您来救我于水火?可我那儿媳妇,不过来了几个时辰,你便打杀过来,不仅强行将她带走,还捉了灵钟寺全体沙弥问罪,节度使大人,你自己说,这又是何道理?”
冯驾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他的唇角绷得很紧,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怒意了:
“玥君,我知你为了侠儿来灵钟寺做了七日法事,如今我捉了托珠法师,害得你的还愿法事做不成了,你心中不甘。可是玥君,你自己也说了,你并未留宿寺院,但是他们为何偏偏要求世子嫔留宿?若不是我去得及时,世子嫔怕是早已遭奸人迫害!玥君,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吧,咱大不了就损失几千两银,可这灵钟寺的沙弥勾结匪人坑蒙拐骗,他们说的话,你怎能相信?他们做的法事有何灵气可言?”
柳玥君凛然:“是么?你只说人法师坑蒙拐骗,可我瞧着怎么觉着更像是才子遇佳人,英雄救美人,就是不知何时会走到以身相许后,相偕共白头。”
“……”
冯驾的脸瞬间沉了下来,黑得吓人。柳玥君是个暴脾气,他的耐性也很差,冯驾明显被柳玥君激怒了,他噌地一声直起身来,盯着柳玥君的脸半晌没说出话。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与那癞痢和尚和异族歹人就是一伙的,你宁愿将侠儿的发妻送给那歹人,也不愿让我捉拿凶手清查贼和尚。我冯驾是节度使,掌一方安稳,首当其冲要拿的便是你这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人!”
“你……”
柳玥君愕然,憋了半晌,好容易憋出一句话,“呵,好哇,这是要杀人灭口好夺人-妻室了?”
冯驾默然,眼中有戾气四射,须臾,只听得他一声暴喝,“来人!”
呼啦啦自门外冲进来一大群披坚执锐的卫军,第一个便是才退下不久的赵桂斌。
赵桂斌冲着冯驾一个拱手,“节帅,有何吩咐?”
冯驾拿手指着柳玥君轻点,“把她给我带下去,这妇人失心疯,骚扰官衙,侮辱朝官,往后莫要再放她进来。”
赵桂斌愕然,望着屋中的两位贵人不知所措。
柳玥君眼冒金星,抬起手来指着冯驾气得浑身发抖。
“冯驾,你罔顾陛下信任,有负天子重托。你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却觊觎天家媳妇,将侠儿的安危置之脑后。不惜捏造是非,凭空构陷托珠法师,陷害无辜只为满足你自己的无耻私欲……罪孽啊,罪孽!你这是要犯众怒啊……你会下地狱的!”
柳玥君发鬓松散,目眦尽裂,活脱脱一失智泼妇。冯驾厌烦,不想再看,只抬手冲赵桂斌示意:“让她闭嘴,给我带出去。”
赵桂斌领命,一个箭步上前,掏出一团布,胡乱将柳玥君的嘴一堵,一众军士押着那柳玥君,如押解人犯一般推着出了门。
……
冯驾端坐大堂,乌沉沉紫檀大案桌后是他更加乌沉沉的眼,他垂着眼,盯着那光秃秃的桌面不知在想啥。不多时,自门外走进一名年轻将军,身姿挺拔,气势昂扬,他冲上首的冯驾一个抱拳:
“唐纪参见节度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冯驾抬起头,依旧眉眼沉沉。“周边各州县可有回应?”
唐纪摇头,“回大人的话,除了姑墨郡郡使曾抓到过一名契丹驿臣,搜出一封随身携带的令信外,各大州县均一无所获。”
冯驾点头,自年底获悉契丹八皇子与五皇子私服入了关,他便一直在查找他们的下落。昨日在黑漆漆的禅房与那名异族男子搏斗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自薛可蕊穿好衣衫,他点燃火折子后,他才觉得眼前这名男子来头不小。
且不说他功夫了得,一柄典型契丹惯用的眉间直刀,头顶、腰、袖皆珠玉环翠,衣着打扮分明北方游牧族的贵人打扮。在冯驾与这异族男人的打斗过程中,他的手眼身法明显带上了浓重的中原武术的色彩。冯驾记得契丹八皇子自小便流落北方诸郡的寺庙,是被汉人和尚养大的……
送薛可蕊回到冯府后,冯驾直觉自己定然错过了什么,可是待他再带人去灵钟寺,却什么也寻不到了。不仅再没寻到那异族汉子,连带自己还遭了柳玥君忌构,怎么解释都说不清了……
冯驾长叹一声,眼下不仅这契丹皇子捉不得,是个祸害,还有更灼人的麻烦亟需自己处理,他懊恼地举起拳头,冲面前的案桌轻轻一锤。
“唐纪。”
“末将在。”
“点五十兵士,带去冯府后院西北角的秋鸣阁,给我守好了,没有我的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秋鸣阁的衣食采买,着令冯状亲自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