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须眉
李霁侠一噎, 抬起头来正要反驳,冯驾又开口补充:
“侠儿, 过去的事咱们暂且不提, 因为它们对比今日之事都算小事一桩。世子嫔犯了错,你的母亲无论是罚她跪祠堂, 还是将她关入秋鸣阁禁足,抑或是上元节也不闻不问,任由她吃糠咽菜, 暂且都算是世子嫔为她自己所犯错误应当承担的处罚。可是将她一个人送入佛寺, 单从她一女子的安全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妥了。荣国夫人想不到,你是他的夫君, 难道你也想不到么?”
李霁侠涨红了脸, 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薛可蕊一人去还愿祭祀, 那是托珠法师的要求, 就连母亲都深信不疑, 又怎能怪他思虑不周呢?再说了, 那灵钟寺有歹人的说辞,也就薛可蕊、冯驾和冯驾的护卫三个人提出来, 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歹人,旁的证人一个都没有!
李霁侠对冯驾的说法不服气,相当不服气!
“仲父, 祭祀这事不能怨我们!再说了, 母亲当时也征求过您的意思, 您不也没瞧出来问题吗?”
“……”
冯驾默然,他的确知道祭祀这件事,李霁侠这句堵截自己的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自己也的确没能尽快发现灵钟寺的问题,这是他的失职,冯驾频频颔首:
“你说得对,我承认,我也有错。那么我想知道,你与你的母亲往后预备如何处置这位恣性又自专的世子嫔呢?”
李霁侠沉下了脸,怎么处置,他还不是要问问母亲的意思……
“额……仲父,要不咱们一块去问问母亲……”
不等李霁侠说完,冯驾不耐烦地抬手截住了李霁侠的话,“不用问了,今早你母亲既然带了护卫去秋鸣阁,便能知晓她的态度了。现在我来,就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你是同你母亲一样,还是另有想法?”
“仲父……若是我同母亲想法一样如何,不一样又如何?”李霁侠抬起头,望着冯驾一脸踯躅。
冯驾一脸漠然,冷冷地开口,“如若一样,你便休书一封,我带去秋鸣阁,你与那薛家小姐从此一拍两散,天涯陌路,从此再不相见……”
“不!仲父,我不要休了娘子,不要!”李霁侠着急起来,抓紧冯驾的胳膊便开始喊。
冯驾不动,死死盯着李霁侠张皇的脸兀自冷笑,“可她恣性又自专,你母亲与她如何相处,侠儿又该如何解决?”
“我劝她对母亲多忍让,她受的委屈,孩儿在房里赔给她便是,只要她不再闹,孩儿受多大委屈都没有关系!”
听得此言,冯驾愈发沉了脸:“侠儿,一味忍让怎能长久,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我说你刚愎自用,你莫要嘴犟,目前你最应当做的就是认识到你自身的错误与不足,并尽力弥补,挽回世子嫔的心,这才是长久之计!”
李霁侠默然,冯驾依然纠结他与薛可蕊谁对谁错的问题,这事儿都过了,纠结这些还有何意义?
“仲父,就当是我错了好吧?孩儿离不开世子嫔,求仲父放了她,让她回到我身边。从前的事,孰是孰非,咱都一笔勾销,只求往后她能一心一意,好好与我过日子便成。”
冯驾怒,竖起眉毛,“什么叫就当是你错了?这本来就是你错了!”
他横眉怒目,满脸恨铁不成钢:“我说侠儿啊!你早已不是孩子了,薛家小姐嫁给你,生病了你不管,冷了饿了你不管,你可知在今日之前世子嫔在秋鸣阁的的吃穿用度靠的全是她自己的嫁妆?生活起居放任自流倒也罢了,就连性命安全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也放任自流,你说有你这样当人丈夫的么!”
冯驾狠狠放下手中茶盏,丁零当啷撒泼出一大片茶渍:“世子嫔的错误,世子嫔应自己反省,却不能当成你逃避作为男人应当承担责任的理由!”
李霁侠胸中有激浪滔天,薛可蕊与自己孰对孰错,他与薛可蕊可以自己判断,柳玥君可以判断,偏就他冯驾最没有立场来判断!
最没有立场的人不仅频频插手他李霁侠的夫妻事,还开始控制他妻子的人身自由了。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德高望重,温恭贤良的长辈应该做出的事。
可是对方是冯驾,手握千军,执掌这凉州沃野千里,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与冯驾争执他与薛可蕊究竟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呢?难不成自己都对了,他便能将妻子还给自己了?
李霁侠深呼一口气,强力压下胸中的沸腾,直起身来,冲冯驾恭恭敬敬地跪下。
“仲父,侠儿知错了……”
……
薛可蕊醒来时天色已晚,陡然想起自己还没见到冯驾,薛可蕊忙向怀香打听节度使大人的去向。
怀香笑眯眯地告诉她,节度使大人来过了,看见三小姐在睡觉,便先去了枫和园。
听说冯驾先去找了李霁侠,薛可蕊暗自懊悔,要知道与人解决问题,越是顺序越靠前的越能占便宜,不然人家都商量好了,自己便只能被动地等待安排了。
薛可蕊心下忐忑,连看书、绣花都无法分神,便站起来围着屋子转圈。怀香见状,扑哧一声笑,说婢子从没见过小姐有如此着急等人的时候,要不要婢子求孙五去枫和园看看,看冯大人啥时候过来?
薛可蕊啐骂,将她赶走。她摇摇头,怀香怎知她心中所想,她决定了:趁此冯驾还愿意出手的机会,她可一定要把戏做足了,她不能再回枫和园。
被李霁侠休回家不大好看,虽然她自己无所谓,但母亲怕会受不了。最好的还是让自己留在这秋鸣阁,无拘什么理由都好,别与那失心疯的母子二人呆一处就行。
好容易等到了冯驾,薛可蕊见他还穿披着大氅,穿着官服,墨黑狐皮大氅下,绛紫的麒麟纹缂丝团领袍,镶金嵌玉的蹀躞带。
薛可蕊亲手接过怀香端来的新沏的茶,示意怀香可以退下了。怀香知趣地退下,再关好门。屋中只剩下冯驾与薛可蕊二人了,薛可蕊端着茶,莲步轻移来到冯驾身边,借着摇曳的烛火,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话。
“大人,您还没有歇过吧?”
冯驾笑,大手一挥,“无碍,还撑得住,只要你与侠儿都能安好便成。”
薛可蕊缩回了身子,低着头不吭声,一颗心瞬间荡到了谷底。
他这么说话,便是还想撮合自己与李霁侠。
自己睡过了头,看来冯驾分明与李霁侠重新勾兑好了。李霁侠依然不肯放过自己,自己是李霁侠的妻子,李霁侠不休妻,那么她便得乖乖回去伺候那恶魔似的世子爷,今晚便是冯驾撤手的好时候。
看过了李霁侠的种种阴险龌龊,薛可蕊说什么也不会再回去了,李霁侠有暴力倾向,下药又打人的,她还想活久一点呢。
“大人……蕊儿对不住世子爷,想留在这秋鸣阁日夜为世子爷与荣国夫人念经诵佛,朝颂祈福。”薛可蕊开门见山向冯驾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哦?”冯驾轻笑,“对不住世子爷,你倒是说说看哪里对不住侠儿。”
薛可蕊愣,她没想到冯驾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难道不应该是后半句话吗……
“唔……”薛可蕊想了想,她觉得自己预计不到到李霁侠的所思所想,并随时满足李霁侠那变态的生理、心理需要,算得上是自己不够知情识意的表现吧。于是她稍稍总结了一下,开口道:
“我不够体贴,不知道照顾人,不仅会妨到世子爷,还总让他生气。”
冯驾颔首,“你不够体贴,算是个不足,世子嫔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是好事,那么往后你便多体贴他一些,尽到世子嫔的责任便好。”
他柔和了眉眼,冲薛可蕊侧过身去,“侠儿舍不得你,希望你回枫和园,你明日便收拾收拾,回去枫和园吧……”
“不!”薛可蕊大惊,她不要冯驾说出这样的话!她吃了这么多苦头,最终还是得回到那个让她崩溃的环境当中去,她绝对不能接受。
“我不能回去!”薛可蕊拒绝得果断,脸上除了抗拒便是惊恐。
“为何不能回去?”冯驾奇道,“你不是才说了,你还要做个体贴的妻子吗?”
薛可蕊五内俱焚,焦灼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左右为难间,只能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冯驾,满眼的祈求:
“大人,就让我留在这秋鸣阁吧,我有些害怕世子爷……”
冯驾挑眉,“害怕他,为何会怕他?”
薛可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扑倒在地:“大人,世子爷他打人,我怕他打死我。”
“……”
冯驾坐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薛可蕊,他记得李霁侠已经许久没有发过狂了。
“侠儿打你了?”
“是的……现在我的腰腿都还不利索……”薛可蕊泪花点点,可怜兮兮。
冯驾默然,这可难办了,自己与李霁侠说好了的,他若支持自己的安排,他就一定会把薛可蕊给李霁侠送回去,如今她埋怨李霁侠打人,又该怎么劝她回去呢?
冯驾没有继续怜香惜玉,虽然被人打十分值得同情,但是她是李霁侠的妻子,被夫主打了也只能回他身边去。
“唔,侠儿打你是不应该,回头我教训他。只是他今日也说了,与你的沟通少了些,二人总容易产生误会。他想让你回去,往后凡事他会多听听你的想法,你也多为他考虑考虑。”冯驾一脸温和,一心劝和小夫妻。
可是薛可蕊早已看透李霁侠,那厮就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来度他,在冯驾的身边能出落成这样也当真堪称一奇。这回自己若是不坚持住了,往后死无全尸说的就是她薛可蕊本尊。
“不——”薛可蕊抗拒得厉害,摇着头哭的稀里哗啦。
“可蕊啊……你且起来,知道你受了委屈,往后那厮再打你,你来寻我,我亲自揍他……”
冯驾满眼讨好,甚至摒弃了世子嫔这一称呼,改亲切的唤她的名字。他腆着笑,伸手到她眼前示意她快起来。
冯驾并不是真的来扶她,只虚虚作出个扶的动作。可薛可蕊不干,她伸出胳膊一把推开冯驾呈于身前那双热情的手,一副肝肠寸断的架势,往后一缩,跪坐在地。她挺直了腰板,望着冯驾豪气干云:
“大人,你若再逼我回去,我就把你干的好事都捅出来!”
冯驾收回了手,他惊讶极了,一脸愕然,“什么事?我又做了什么?”
薛可蕊心跳如脱兔,嘭嘭嘭的震得自己头晕脑胀。她也不想当小人,可是她被逼到了墙角,不出此下策她也别无他法了。
薛可蕊将头扬得更高,用尽全身力气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惊得冯驾可以铭记一生的话:
“你在禅房里摸了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