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休沐
议事堂内一派喜色, 因为最近冯驾寻到了私服入关的契丹两位王子的踪迹, 虽然目前尚未成功抓获两名契丹王子,但冯予依然成功重伤了两位王子中的一位。
冯驾连日来这心情都大好, 拉着李霁侠坐在案桌旁,要跟他谈谈心。
“侠儿最近进步颇大,驾深感欣慰。”冯驾的面上洋溢着欣慰的笑, 因为心情愉悦, 连眼角都在闪着光。
“如今侠儿替驾掌辞章,此职位说大不大,说小嘛,可所行之事却甚紧要。仲父希望你沉下心来,从单一的文书开始学习,也希望侠儿勿骄勿躁。”
李霁侠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在他看来, 冯驾如此高兴, 怕是认为自己得了个替他写文章的官,就像捡了多大个便宜似的。以自己对这藩镇的贡献, 就算得个副使都是应该的!
可是李霁侠自然不会无脑地混说一气, 他甚是谦逊, 谨小慎微地伺候在冯驾的身侧,恭谨地回应道:
“这些年多亏了仲父夙夜操劳, 侠儿时刻都在担心枉费了仲父的一番苦心, 让仲父失望。”
见李霁侠如此懂事, 冯驾越发喜悦, 点点头道,“唔,侠儿长大了,让仲父颇为省心,我冯驾终能不负陛下与康王爷重托。这是李家天下之幸,也是李氏皇族之幸啊!”
李霁侠面露羞赧,“霁侠无时不在提醒自己乃李氏子孙,从不敢放任自己随坡而下。”
冯驾笑,看着李霁侠日益也变得红润的面颊,温言相询:“侠儿近日来与世子嫔可还和美?”
陡然从公务转到私事,李霁侠愣了一瞬,复又微红了脸颊,躬身回应道:“谢仲父关怀,世子嫔对侠儿颇为和顺,经历如此许多,我们二人也算是终于修得正果了。”
冯驾放心了,冲李霁侠颔首,“我记得过几日便是立冬,是你十七岁生辰……”
不等冯驾说完,李霁侠已上前一步打断了冯驾的话,“仲父,侠儿的生辰不重要,如今边关事务繁多,眼下母亲又不在凉州,仲父经年操劳,怎能再为侠儿考虑生辰不生辰。再说了,侠儿每年都会有一次生辰,区区一次而已,仲父不必挂怀。”
冯驾竖起眉毛,“怎能不管?又不是困苦人家,如此重要时刻怎能忽略……”
“仲父……”李霁侠上前一步再度拱手,面上再度露出羞赧的笑:
“仲父,自去年碧峰山北麓靠近狮子滩的地方挖出来一片温泉后,便有不少凉州贵人去此处游玩。今年初崔都虞候家的小公子崔青筹措了一点银钱,在这碧峰山狮子滩建了一片宅子,唤侠儿空闲时便去赏玩一番。世子嫔喜欢,想去看看,但咱藩镇事务繁忙,一直也不得空。眼下天气也渐凉,其实侠儿早已同世子嫔商量好,今年孩儿生辰,我便陪世子嫔去这狮子滩游玩几日……”
话音未落,李霁侠的面上早已绯红一片,冯驾了然,原来这小夫妻是要去过一过二人世界。他微笑着点点头:
“妥!如此安排也甚是美满,最近也算有点暖阳,那么你明日起便不用来了,带着你的世子嫔去狮子滩吧。”
得到恩典的李霁侠却并没有立时应承下来,他思索了片刻,反倒大步向前冲冯驾深深一揖:
“仲父,孩儿每长一岁,也意味了仲父多辛苦了一年,怎能独自一人携了娇妻游山玩水。侠儿想,不若这几日我们父子二人集中安排安排,处理好眼下屯营的事,咱们一道去狮子滩好好玩上几日?”
冯驾笑,冲李霁侠挥挥手,“不用如此麻烦,你去玩,我留在府衙理政便是。”
李霁侠不依,缠到冯驾身边来,抱紧他的胳膊非要让他同去,他甚至给冯驾出了一个主意,“仲父若是觉得孤单无人陪,不若侠儿给您寻个美姬,陪仲父一道去泡热汤?侠儿知道凉州沁欢楼的王老鸨手上新得了几个极品还没□□,要不明日孩儿让王老鸨给仲父您……”
冯驾受不得,皱起眉头抬起胳膊将李霁侠轻轻推开,“哎哎哎——行了,行了!小兔崽子可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李霁侠笑,“仲父怕什么,母亲又不在……”
冯驾冷笑,竖起眉毛瞪着眼睛冲李霁侠佯怒,“够了,别说了,不就是想让我同去嘛,需得着如此麻烦?我一个人去就行,我好好休息几日也好,莫要让人来耳边缠我。”
李霁侠笑得爽朗,“就是嘛,这不就好了,咱们一家也一块出去乐呵乐呵!”
“对了,仲父。”李霁侠复又笑眯眯地冲他俯下身:
“我也唤上唐夫人和予二哥,唐夫人陪了世子嫔许久,也得出去玩玩才好。予二哥,我多日未曾与他喝过酒,难得有时间休沐,想同他玩耍玩耍。”
“嗯,甚好!”冯驾点头,“你叫世子嫔去安排吧,他们都同去,人多也热闹些。”
李霁侠喜笑颜开:“是,仲父,今晚回府,我便让娘子着手安排!”
冯驾亦开心,望着李霁侠日渐沉稳的眼心中愉悦,他顺手端过自己案桌边一碟点心,送到李霁侠跟前,“努,用点这个么?今早唐夫人送来的,说是她自个儿做的,我吃着觉着挺正宗。”
李霁侠定睛一看,是一碟“透花糍”。这是宫里御膳中最有名的一款点心,先将熟豆泥中的豆皮滤掉,制成豆沙,美名“灵沙臛”。同时,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还巧妙地将这豆沙馅塑出花形。经御膳房厨娘灵巧酥手的层层巧制,糍糕的糕体呈半透明状,于是豆沙的花形得以隐约透映出来,“透花糍”由此得名。
只这宫里的点心,薛可菁怎么会做,这倒真是稀罕了。不过李霁侠好奇的并不是薛可菁会做这透花糍,而是薛可菁为何单送给了冯驾,中午他还回过一趟冯府,他可没在薛可蕊房里见到这个好东西。
“唔……甚好……仲父,唐夫人还来这节度使府衙?”李霁侠尝了一块透花糍,一面止不住点头赞叹,一面随口问冯驾。
冯驾点点头,也随口回答,“嗯……也不常来,不过,我让她以后别再来了,如果非要送什么东西,可以让冯状送来就行。她是客人,可用不着替我冯府干活,好好陪着世子嫔就行。”
薛可菁很关心冯驾,哪怕只是来冯府做客,她也会尽力打听冯驾究竟在哪里、做什么,然后会体恤冯大人如此辛苦,三五不时便倒腾点花样,给送到节度使府衙来……
李霁侠很惊讶,口里蜜甜的透花糍似乎多了点非同寻常的味道。他禁不住啧啧称奇:薛家的姑娘们果然一个个都如此的不同凡响!
李霁侠暗笑,他似乎明白了薛可菁为何整日里黏糖人似的粘着薛可蕊了。也不知是母亲还是薛可蕊的主意,找来这样一个女人陪薛可蕊。
不过李霁侠除了在心底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薛可菁狠狠嘲笑一番,也并不准备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薛可菁那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想想用在冯驾身上,只会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
冯府,枫和园。
晚膳后,薛可蕊如常想出门同薛可菁一道游园子,散散步,却被李霁侠唤住。
“娘子莫走,有事需要娘子费心张罗,过几日为夫休沐,狮子滩的温泉最近可是名声大噪,为夫想去玩玩,可否劳动娘子明日去瞧瞧……”
薛可蕊很惊讶,为何李霁侠突然就想泡温泉了。
她支楞着眼睛望向一脸温和的李霁侠,“从没听你说起过,怎么突然就要我去安排?”
李霁侠笑,“不就泡个热汤,难道还要想个三年五载的?当然是突然想起便突然去咯!”
薛可蕊又问,“你不是一直很忙吗,怎的有时间休沐?”
李霁侠冷哼一声,“莫不是我就活该忙到老死,我也有休沐的时间,趁此自己过生辰的时间,总得要好好玩玩才是啊。”
“你生辰?”薛可蕊惊讶极了。
李霁侠笑,拿手点点她的鼻尖:“呵,莫非你以为我是自天上掉下来的?”
“呃……非也……”薛可蕊大窘,“我是说我居然不知道……”
李霁侠淡淡地笑,“所以你不就更应该陪我去泡热汤了?明日便派人去狮子滩看看吧,若没人占,立马就把接下来的五日都给我预定好。”
薛可蕊瞪圆了眼睛,“明日便去?这么着急,究竟是玩耍还是抢地盘?”
“……”
“就你我二人去吗?” 薛可蕊有些惴惴,她小心翼翼地望向李霁侠,讨好地望着他那看不清神色的眼睛。
“不,仲父会去,你去同你二姐也说说,让她也去,我会叫上予二哥。”
“噢……” 薛可蕊拍拍胸口,放心地缩回了自己急促前倾的上半身——
那就好……当然这最后一句,她是在心里说的。
李霁侠与薛可蕊从来就没有再睡到一张床上过。
自薛可蕊再度搬回枫和园,向来黏她很紧的李霁侠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纠缠着薛可蕊闹了。他让人搬了一张牙床到里间,就放在槛窗的下面,距薛可蕊睡的那张拔步床大半个房间。
薛可蕊觉得李霁侠身份高贵,长期睡牙床对不住他皇族的身份,便与李霁侠协商后换了一下位置,由薛可蕊睡牙床,李霁侠睡拔步床。
二人相敬如冰地生活了几个月,薛可蕊不是没注意到过李霁侠的转变,他不仅性子变了,似乎连处事方式也变了。一个人在一夜之间突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内心遭受了重创,便一定是他特意隐瞒了什么。
但是薛可蕊没有心思去认真揣摩李霁侠究竟是被自己重创了还是被冯驾重创了。
李霁侠是皇家子孙,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原本就应该是他做到的。毕竟皇家的教育最是精细与讲究,他也算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不能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从前的他是不正常的,是个人都不应该如此偏执又阴暗,如今的李霁侠走了那么多年的弯路,总算是转回来了,当真是李家的祖坟埋得好,保佑了他李霁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薛可蕊看不见李霁侠深藏在他浅浅笑意下的黯然伤神,也看不见他每个温言暖语后,转身便浮现的痛心入骨,她只当李霁侠幡然悔悟了。
逐日向好,不正是君子应当为的吗?
薛可蕊原本还担心李霁侠会在某个悄无人烟的夜晚,突然对她发起同上次那样惊心动魄的“攻击”。可是睡了几个晚上,发现一切皆平安,她便放下了心来。为了感谢李霁侠的“安静”,薛可蕊对李霁侠也挂上了好脸色,用上了好声音,安下心来与他一起度过往后“互不侵犯的美满姻缘”。
是夜,薛可蕊照顾李霁侠躺下后,回到窗边牙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裳安心躺下。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清浅呼吸声。
当真个莲睡香甜微笑容,一觉便睡至天明。
静谧安静的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暗响,绡纱的帷幔一层层揭开,暗夜中李霁侠轻轻地坐了起来。
他缓缓朝牙床走来,走至牙床的床头。
李霁侠蹲下了身,透过槛窗的缝,月光幽幽撒上了牙床上那张丽质仙娥般的脸。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总有一天,你的夫君会打败他,将他踩在污糟的泥泞中。”
李霁侠闭上了眼,将自己的唇凑近她的脸,感受她柔软的鼻息……
“到那时,你便只能匍匐在我的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