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关怀
不多时, 怀香回来了, 她告诉李霁侠与薛可蕊,冯大人让大家都去游湖, 他就不必去了。
李霁侠挑眉,“那么仲父呆在宅子里又做什么呢?”
怀香低眉,“冯大人说他休息休息就好……”
李霁侠没有再说话, 只兀自想了想, 再转身看向呆坐一旁的薛可蕊。
“娘子若是不嫌麻烦,可否代为夫去劝劝?”
“啊?”薛可蕊茫然,她瞪大了眼睛,“相公说什么,你是让我去劝冯大人吗?”
“是的。”
“为何?”薛可蕊不耐烦,她就是嫌麻烦哩!又不是孩子,不想出门便不出门呗, 干嘛非要去劝人出门玩?
李霁侠笑, “娘子,不是为夫偷懒, 而是为夫此次召集大家休假, 也是见仲父太累, 为了让他能休息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至于为何非要娘子去劝嘛……”
李霁侠低头斟酌了一下语词, “一来, 此种事务本身便是家中主母出面处理为宜, 二来嘛, 仲父待我向来严格,我都这般岁数了,再去他身边缠着要他陪我出去游湖,有失体统。”
“万一仲父骂我贪玩,又该如何是好?”李霁侠苦着脸,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望向薛可蕊,看得薛可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夫君说得是,此等游玩事,还是我们女子去说比较好。”
薛可蕊被李霁侠逗笑了,也忘记了昨日自己才找了冯驾的不痛快。她站起身来,拍拍袖口,甩起手儿就往屋外走。
“相公,可蕊可以去劝,可不能保证能劝得动哟!”经过李霁侠身边时,薛可蕊媚眼儿一飞,冲李霁侠打趣。
李霁侠笑得开怀,冲着薛可蕊点头:“娘子去劝就好,我李霁侠的娘子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
薛可蕊意气风发地往外走,可是才走到牡丹园门口便滞了脚步。她昨天才态度很恶劣地对待了冯驾,不知道今天自己送上门会不会被他摆脸色。
薛可蕊一步一徘徊地往群芳园那高大的门墙口挪,简直举步维艰。可是这院子总共也就这么大,不多时,终于还是走到了牡丹园的大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
薛可蕊探头探脑地瞅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心下正疑惑,突然听得一侧耳房内一阵窸窸窣窣杂响。薛可蕊忙探身去瞧,扑鼻一股红参香,她看见一个小厮正背对大门守着一只小炉子煮着什么。
“做什么呢?”薛可蕊立在门口扬声相问。
小厮转头,看见薛可蕊立在门口,忙不迭拱手,“回世子夫人的话,小的这是在熬参。”
薛可蕊挑眉,她当然知道这是在熬参,“给冯大人用的?大人他怎么了?”
“回夫人的话,大人今早起后便说头痛,想睡觉。状叔叫了军医官来瞧,也没瞧出什么毛病,只说冯大人许是忙碌太久,身子有些乏,多休息休息便好了。军医官让小的们弄点黄芪和着红参熬出水给大人喝点,补补肺气。可是咱正好没带黄芪,管家便带了甘老四他们几个出去寻崔家管事,让他们帮着弄点黄芪来,只留了小的在这里看炉子。”
薛可蕊颔首,“那大人现可好?”
小厮指了指紧闭的上房门,“世子夫人,大人正在屋里休息呢,或许是没睡好,刚才叫念夏帮着点了香后,便一个人呆在那屋里,怕是又睡了。”
薛可蕊默然,怪不得开始怀香来相请冯驾被拒绝了,原来是身子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当然不能再出门,这样想着,薛可蕊便冲这看炉子的小厮点点头:
“既如此,那么你们就好好照顾大人,我回去同世子爷说说,让他也过来瞧瞧。”
小厮唱喏,当场应下。薛可蕊透过炉子半开的盖,低头瞧了瞧炉中的红参,棕红又饱满,散发出微香又特异的苦味。薛可蕊点点头,这参倒是好参,就是缺了黄芪,也不知冯状什么时候能拿得回来。
“虽说这参需要先煎一会儿再加药,但红参统共熬上一个时辰也就足够了,熬制的时间越长,药效反倒会减低。你这儿熬多久了?”
薛可蕊皱着眉头,拿勺一边搅着药罐里的红参,口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念。
薛家二老爷是开正和堂药铺的,薛可蕊从小跟着父亲贩马、卖马、替马儿看病,直至后来扩张到抓人吃的药,薛可蕊常年做薛恒的小尾巴,懂一点药理的皮毛那是妥妥的。
小厮见薛可蕊过问,忙躬身向前,告诉世子夫人:状叔说了,红参只预煎半个时辰,如今这罐里的水才开不久,他改了文火煎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薛可蕊颔首,提醒小厮看好时辰,到点了就别再熬。小厮皆应下,薛可蕊放下了心,放下手中的勺,就要准备往回走。出得耳房,来到院内,薛可蕊转头看向上房,榆木的大门紧闭着。再看看窗,或许是怕冯驾被吹漏了风又着凉了,也同样关得死死的……
薛可蕊摇摇头,这都谁干的,不舒服的时候还闭这么紧,一点风不透,怕不是要闷死人?
薛可蕊大踏步向上房走去,二话不说推开了门。
屋里一阵浓郁的檀香味,夹杂着滞闷的浊气,让薛可蕊一进门便被那檀香味刺激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转身扫视了一番,没看见冯驾。
这是一间三开间的大屋,中央为堂屋,右为茶室,左手堂中央立了一面大大的紫檀落地大插屏。薛可蕊了然,大插屏后自然是卧室,冯驾没在堂里,自然是在里屋睡觉了。
抬眼看见宝鼎炉中烟丝袅袅,大小窗橼皆深闭,这屋里的檀香味自然只会越来越浓。薛可蕊轻叹一口气,大步朝里走,就要去开那屋角上的窗。
薛可蕊只开了两扇窗,便听得身后有桌椅轻挪的声音。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人。
冯驾头顶发带束髻,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广袖袍,袖口领口走了一圈青竹纹滚边,腰间一条大红色如意丝绦随意挂着。他的唇色有些苍白,眼底一层青色。
“大人可是不舒服?”第一次见冯驾如此颓糜,薛可蕊心中的惊讶远远多过担心,在她心里冯驾就跟那金刚罗汉似的,从来都铁骨铮铮,怎么可能会生病?
薛可蕊莲步轻移来到冯驾身边,她仔细瞧了瞧他的脸,除了有点疲惫,看不出旁的颜色。薛可蕊早已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只为冯驾的颓唐感到不安:
“大人可有发热?”
见薛可蕊如此担心,冯驾忍不住笑了,“无碍,我没有发热,也没有受凉,只是有些累,需要休息。”
冯驾捉住了赤术的尾巴,他兴奋,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昨日又一天睡得晚,积劳成疾,竟诱发了头痛,让他这个钢铁之躯也大呼扛不住了。
“是么?”薛可蕊还是担心。
“是的。”冯驾肯定地向她保证。
“那么你又为何起来了?”
“……”冯驾无语,世子嫔嘭地一声推开门,紧接着一个震天响的大喷嚏,再吱吱嘎嘎推开窗户,就算睡再死也得醒了吧……
“咳……咳,世子嫔来寻我,所为何事?”冯驾略过薛可蕊的问题,反客为主询问薛可蕊的来意。
薛可蕊一愣,想起自己是来邀请冯驾去游湖的,便告诉他,世子爷想约了大家一同去游湖,既然大人您不舒服,那么您就留在崔家庄子里休息吧。
冯驾颔首,感谢薛可蕊的相请,叫他们自去游玩,不用管他。
薛可蕊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又旋即止顿住了脚,特意走过来提醒冯驾:人不舒服,更得要通风透气,只要风不对着你人吹就行,不可以把窗户关得那么死。
冯驾看向面前的薛可蕊,想起昨日她莫名冲自己发火,此刻又是一脸担心又愤然的模样,觉得她煞是可爱。
冯驾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不仅能看得穿薛可蕊那隐秘的少女心,更能看得穿自己这颗不安分的心。他清楚自己的每一次悸动都是因为什么,也明白自己偶然的失态都是为了谁……
昨日薛可蕊的指责可谓是振聋发聩,冯驾也是在那时猛然发现薛可蕊批评得很对!
是自己错了,自己越矩了,自己在心底里,压根儿就把自己摆错了位置!
如果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能找得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与借口。但自己那颗五两六钱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的。
因她今日的造访,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底里升起丝丝暖流,还带着莫名的丝丝甜意。冯驾果断地决定:是时候扑灭自己那颗再次不安分的危险思想了!
冯驾冲薛可蕊扬起感激的笑,张嘴正要将她礼貌地遣走,半掩的房门嘎吱被人自外推开。
薛可蕊回头,看见管家冯状呼啦啦带了一群人进屋,定睛一看:是崔家的管事,跟着一群小厮,并一个姑娘……
那姑娘,薛可蕊还记得,刚进崔家庄子那天,崔管事带着来院门外迎接他们时便介绍过的——
崔家的四小姐崔娉。
冯状回来了,看来黄芪已取回,想来已经下药罐熬了。只那崔娉为何跟来了这里?薛可蕊满脸疑惑地看向崔管事。
冯状三步并作两步领着崔管事来到冯驾身边,不等拱手冲冯驾见礼,口里已开始说话:
“大人怎的坐起来了?您难受就别出来吹风啊!”说着转身就要唤身后的小厮去关门窗。
冯驾抬手止住,“不用!就那样开着通风,开始感觉闷,我让世子嫔开窗后感觉舒服多了。”
听得冯驾如此安排,冯状便不再坚持,那窗开在屋角,吹不到冯驾,他想透气便透气吧。冯状的眼风早扫到立在冯驾身边的薛可蕊,待自己口里得了空,马上给薛可蕊打了一个千儿,道“见过世子嫔”。再抬手拉过崔管事,恭恭敬敬地冲冯驾解释:
“启禀大人,崔管事听说您病了,便汇报了崔家四小姐,四小姐也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便见崔娉自人群中走出,冲上首的冯驾盈盈一拜:
“崔娉见过冯大人,见过世子嫔。”
冯驾勉强扯起苍白的唇,轻笑道,“驾无碍,休息休息便好,怎当得四小姐亲自来探望?”
听得此言,崔娉低眉垂手道,“大人,家父不在,贵客有恙,我自当来照顾。听管事说,您头痛?”
“是的。老毛病了,太忙便会头痛。”
崔娉上前几步,愈发亲切地说:“大人,家父也曾头痛,娉儿跟着府里的医师学过几招,家父甚为受用,要不,让娉儿来替您按按?”
薛可蕊愕然,如此奔放的小姐可不多见了,上来就要自荐给外男按摩脑袋。
她定睛看向近前的崔娉,年岁与自己不相上下,生得满搦宫腰纤细,如描似削身材,俊眉修眼,落落大方。
薛可蕊了然,她总算明白崔都虞侯为啥派两个闺阁姑娘来“陪世子嫔和唐夫人玩耍”了——
薛二老爷从前不也派了二姐伺候冯驾“喝茶”嘛……
薛可蕊莫名火冒三丈,她想让崔娉走,又找不到由头。这庄子里没男主人,崔娉是唯二的女主人,客人病了,主人出面照顾,那是礼节。
好在冯驾“颇有自知之明”,他忙拒绝了崔娉的“好意”。他说他很敏感,除非医师按,旁人若按了,头会更疼。而且这次的头痛也不严重,你看他都没有提过回冯府,依然待在这崔宅准备晚上泡温泉。其实他连药都不需要的,真的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
冯驾坚持,冯状便立马附和,他也劝崔娉放心,黄芪也取回来了,冯大人睡一觉,再喝一碗黄芪红参汤,晚上定能神清气爽地泡温泉!
一众人你来我往老半天,终于把崔娉说通了,带着崔家管事和一众小厮退下。屋里只剩疲惫的冯驾,薛可蕊和冯状。
冯驾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人一通折腾,闹得头更痛了。他抬手,示意冯状也退下,他不需要人伺候。
冯状上前,想把冯驾扶进内室,换得冯驾不耐烦的呵斥,“行了行了,我只是头痛,又不是折了腿,我只是想安静地呆着。你也退下吧,我一个人坐一会,再自己回去躺。”
冯状领命,只得退下,临走前不忘转身看了看一直沉默一旁的薛可蕊。薛可蕊明了,冲他点头,意思是她知道冯驾要休息,马上就走。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终于归于了平静。薛可蕊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被吵痛了,也真是难为了本就头痛的冯驾。
薛可蕊轻轻来到冯驾面前,同他辞别。冯驾睁开微醺的眼,还给她一个温暖的笑。
薛可蕊转身细碎了脚步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转身看向独坐大屋中的冯驾——
他一身素袍就那么孤零零地坐着,颓然又无力。
薛可蕊突然觉得把冯驾一人丢在这昏暗的房间里睡觉甚是可怜,便又转过身来冲冯驾一个万福:
“大人,可蕊精通推拿之法,大人且歇着,便让可蕊给您按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