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神伤
冯驾已经被人追踪许久了, 从节度使府衙到冯府, 这伙人围着他转圈没有三月也有两月了。他们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这回好容易等到冯驾出了凉州城, 契丹人终于撒鹰了。
联系到近段时间来边境的形势,冯驾想,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杀了自己, 怕是要准备对凉州动手了。
冯驾今晚亲自去那碧峰山边缘转悠, 也是想将自己作饵,引那契丹人上钩。可没想到的是,就在靠近狮子滩入口的拗口外,他发现了异常。
他也是听见那个大喷嚏才赶忙奔过来看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歪脖子榆树下,那个身披大袍, 提一只木桶的女人竟然是薛可蕊。
冯驾没法再安心作饵了, 之前希望契丹人咬上自己,如今又生怕他与薛可蕊被契丹人盯上。
他一路狂奔, 想抄近路回崔宅, 好巧不巧, 还是被契丹人给截在了入崔宅的山梁外。好在赵桂斌不辱使命,终究还是与他协力配合, 成功拿下了这波杀手。尽管没有拿住赤术本人, 但至少痛击了契丹王子的嚣张气焰, 借机争取挖出契丹王子的踪迹还是有希望的。
冯驾如常将薛可蕊送回了李霁侠身边, 可是,又与往常不同,入崔宅后,他让赵桂斌送薛可蕊回的牡丹园。一想到要看见李霁侠,他心里有些发怵。
从来都是他实力碾压李霁侠,今日,却破天荒有了认怂的趋势……
冯驾心慌气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原以为绝对不可能成为他桎梏的女人,竟然将他深困泥淖,举步维艰。冯驾不擅长思考这类问题,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不会的东西,就搁置处理呗!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知道怎么处理了也不一定啊!
于是,冯驾不再多想,他与世子嫔之间这种违忠义,悖礼德的晦涩情愫会给他自己,给冯府带来怎样的不良后果,便干净利落地甩开脑中全部杂念,全身心投入到眼下已初现眉目的工作中去。
薛可蕊却没有地方好转移注意力,她忐忑不安地回到牡丹园时,李霁侠正好被冯驾的传令兵给传出去听口信了。
见屋里没有人,薛可蕊大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催着怀香给自己洗漱。
见薛可蕊如此着急,怀香也开始着急,她忐忑不安,心里七上八下扯得心尖尖都痛起来。
“三小姐,你去了哪里?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堂少爷急坏了,一个人奔去了狮子滩外的林子里去寻你。这不,听说你被节度使大人带回来了,崔家管事又派了人去寻堂少爷。”
“……”
薛可蕊无语,合着自己不见了,也就只有冯予一个人会着急了,旁的人不都好好地回家睡觉了嘛……
可怜自己费心费力当牛做马做了这么久的掌事,还想着亲自提鱼去给她们玩,看来自己的人缘当真有点差啊。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虽然她并没有真正“患难”,但薛可蕊这心里依然隐隐作痛。薛可蕊并不介意李霁侠对自己想扔就扔,想夺就夺,他不从来都这样的吗?只薛可菁对她也如此漠视,就当真有些刺激到她了。
只可惜李霁侠只是去听个口信,又不是一去不复返,很快他便折返回了上房。
李霁侠一回来,薛可蕊便顾不上伤春悲秋了。
她有更迫切的事需要担心。
薛可蕊正泡在澡盆里用热水清理身上残存的温泉味,那暖池水泡着虽然舒服,但泡完之后皮肤会涩涩的,非得要用胰子再清理一遍不可。
李霁侠进了房门,听见净房内有水声,知道她在沐浴,便直愣愣走过来,推开净房的门,就那样大咧咧、直勾勾地盯着澡盆里的薛可蕊。
薛可蕊吓了一大跳,愣在水里只回望着李霁侠,忘了跟他打招呼。
怀香也吓坏了,手里一个哆嗦,差点把胰子给扔出去。
“呵,怎么,见到我很意外?”李霁侠挑眉。
“……”
良久,净房中的愣怔二人组才恍然大悟般急忙摇头。
“哈,不,只是相公陡然推门,我有点意外。”薛可蕊笑得尴尬。
李霁侠点头,自鼻腔里喷出一声哼哼,他笑眯眯地抬起手指冲怀香示意:
“你们继续,别管我,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
……
李霁侠枯坐在净房的门边,心头有百味翻涌。赵桂斌来了,是来代替仲父转告他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
听赵桂斌说,薛可蕊遇上刺客了,刺客是来刺杀冯驾的,薛可蕊却因为走错了路不小心被牵扯进去了。所以节帅要李霁侠照顾好薛可蕊,让她早点休息。
听得此消息的李霁侠惊呆了,刺客居然追着冯驾跑到了这狮子滩来。要知道这里住的都是大户,各家都养私兵的,再加上冯驾来,进驻了节度使的亲卫军。如此一来狮子滩一带也算得上是重兵把守了,想杀一个人那是不容易的,可那刺客不畏艰险,也要来这狮子滩刺杀冯驾,显见是下了决心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仲父受伤了吗?”李霁侠满面担忧。
“世子爷放心,节帅无碍。”
李霁侠放下了心,继续开口道:“我还是随你一道去看看仲父吧。”
赵桂斌拱手:“世子爷不用麻烦了,节帅说了,天色已晚,世子爷也该早点休息,节帅他去地牢审讯俘虏了,所以让末将来知会世子爷一声。”
听得此言,李霁侠倒是立马收回了原本已踏出去的脚。
冯驾没受伤,不让李霁侠去看他,本也不是个大事。只今日不同,冯驾是与世子嫔一道回来的。依冯驾的做派,若放在平时,世子嫔被他半夜三更带回家,还出了这等事,他既然好手好脚的,定然会第一时间来跟李霁侠见面。不光当面交代一番以示他冯驾与世子嫔之间的磊落,至少也会嘱咐他世子嫔受了惊,好好安慰安慰她。
他不是最担心世子与世子嫔的夫妻感情吗?
今日倒好,他把薛可蕊往牡丹园里一扔,叫个护卫统领来跟李霁侠知会一声,他自己借口审讯俘虏躲得远远的。
冯驾的反应倒是颇耐人寻味……
李霁侠是跟着冯驾长大的,冯驾对李霁侠知根知底,李霁侠又何尝不对冯驾的脾性了若指掌?他清楚冯驾为人处世的方式,也深懂冯驾的内心。
赵桂斌却完全不懂李霁侠的心,他办完了冯驾交代的事,得赶着回去。临走了又突然想起来一桩事还忘记了说,他停下脚,转过身来冲李霁侠拱手抱拳:
“世子爷,节帅还说了,让您吩咐婢子为世子嫔备点姜汤喝了,哪怕睡下了也得起来喝了再睡。”
李霁侠一愣,旋即忙不迭点头,他觉得有点眼晕,定了定心神,好容易扯了个笑脸将赵桂斌送走,自己则端了一杯茶坐在花厅里蓄了好久的力气。
李霁侠知道他的新策略或许真的开始走上正轨了,可他的心里却为何依然那么痛……
终于觉得自己考虑得差不多了,李霁侠振作了精神,踱着方步回到了上房。
薛可蕊正在沐浴,他突然有点害怕见她,他怕她从此对他冷眼相待,再也不理他了。
李霁侠端正了衣袍,整理了表情,带上一个自认为最轻松的表情抬手推开了净房的门。
他依然想知道薛可蕊的态度,她是他的妻子,他舍不得她。
薛可蕊和怀香那见鬼似的表情让李霁侠有点生气,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世子嫔猛然见到冯驾的表情一定会是羞涩加喜悦的吧?这让李霁侠愈发气堵。
浑身仿佛陡然充满了力量,李霁侠决定要与薛可蕊死磕到底!
李霁侠抄起手来心无旁骛地盯着浴桶里正在沐浴的薛可蕊,浴桶里的她露出香肩美背,肤若凝脂,玉白胜雪,削肩蝤颈。一种缠绵的姿态,却有万般的风情,令人销魂失魄。
世子嫔真是一个美人儿,怨不得仲父也喜欢……李霁侠盯着薛可蕊那晃花人眼的香肤玉骨在心里默默地这样想。
可薛可蕊却觉得尴尬,只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应当怎么放了。不过想到李霁侠是自己的相公,看看自己也没什么,便也没再发话赶他走,只将身子往澡盆里更缩得低了一些,再转过头低低暗示怀香赶紧些洗。
很快,薛可蕊便清洗完毕,该擦身子了,怀香取来细棉布对着薛可蕊展开,等她起身走过来。
薛可蕊却不动。
怀香一愣,转瞬明白过来,便走至另一侧,堪堪挡住了李霁侠的视线,继续等着薛可蕊起身。
这一回薛可蕊倒是挺配合,很快裹着那细棉布朝李霁侠走来,低头拿眼尾一扫,示意枯坐一旁的李霁侠自己洗完了。便红着脸,头也不回,三两步走出了净房。
李霁侠的心情稍缓,世子嫔对他还算和软,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李霁侠走出净房,看见薛可蕊已经窝在床尾,把汗衣都穿戴整齐了。
“贱妾伺候相公歇息。”薛可蕊还是同从前那般温柔守礼。
李霁侠想起赵桂斌带的话,要婢子给薛可蕊熬姜汤。可是此话若放在平时,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也会觉得甚是合理,可今日自冯驾的口中提出来,李霁侠就偏不想照做了。
于是,李霁侠既没找婢子安排,也没准备再考虑这个问题。他只微笑着颔首,任由薛可蕊替他收拾妥帖了躺下。捻好被褥,收好帐子后,薛可蕊自己也靠床榻外侧倒头睡下。
“娘子遇上刺客了?”黑暗中,李霁侠开口问薛可蕊。
“恩,是的。”
“娘子可有受伤?”
“没受伤。”
“那就好……”
李霁侠问得简略,薛可蕊也回答得简略,二人如此简单的对话后,李霁侠便住了嘴。就在薛可蕊以为李霁侠已经问话完毕了,耷拉下眼皮准备入睡时,她听见李霁侠又开口了:
“你怎么遇上我仲父的?”
“我迷路了,站在一棵老榆树下的时候冯大人便来了。”薛可蕊淡淡地说。
“然后他带你走了?”
“是的。”
“然后遇上了那群契丹人?”
薛可蕊皱眉,她转过了身,背对着李霁侠:“是的,然后我就回来了。”
薛可蕊迅速地拉完了今晚所有的经过,就闭上了眼,不想再讲了。今晚在遇见冯驾之前她有多疲累,多委屈,提着那桶鱼她又走了多远的路。那群契丹人出现后有多么的惊险,她又有多么的害怕?这些李霁侠统统不关心,他只关心她的妻子有没有勾搭上别的男人,或是别的男人有没有勾搭上他的妻子。
薛可蕊静静地躺着再没了动静,李霁侠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等他再想开口问她有没有被仲父提刀杀人吓到时,他发现薛可蕊正呼出了轻浅的气息,已经睡着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