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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飞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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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采薇将薛可蕊安排在了最偏远的落英院, 这里紧靠临时王庭的最西北角,是原节度使府衙的库房区,远离迪烈居住的后殿。

赤术有些不高兴,觉得落英院太破,他想去寻迪烈给薛可蕊换一处住, 却被薛可蕊拦住。

她虽不愿意住在王庭里, 但是能摆脱赤术每日不休的纠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以无论住在王庭的哪里, 都差不离了。薛可蕊甚至觉得落英院甚是合心意, 那迪烈也不是个好的,能住得离他远一点, 最好远到迪烈想不起, 也是对她自己变相的一种保护。

有仆妇们把薛可蕊的东西送进了落英院,都是王庭里迪烈的宫女与嬷嬷, 可是在人群中, 薛可蕊却看见了几个八王府的熟悉面孔,其中便有常年伺候赤术饮食的贵婆子。

“小娘子放心, 你吃的用的, 本王都会替你照顾周全。”赤术拉着薛可蕊的手, 一脸颓色,却面带郑重。

“唔。”薛可蕊点点头, “奴婢谢过殿下照拂。”

虽然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契丹王庭, 就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上,薛可蕊认为赤术还真是唯一一个值得她信赖的人。

为着赤术的顾虑周全,临别之际,薛可蕊怀着满心感激主动将自己臃肿的身躯蹭入他怀中,俯首于他的胸前轻声地说:

“殿下辛苦了,为着可蕊的事,操了如此多的心……”

此时月光如水,播洒在二人的身上,四周静谧,空气中有莫名的温柔与安好荡漾。赤术俯首,看见薛可蕊如白玉般优雅光洁的蝤颈。

赤术展眉,他破天荒没有嘴贱招惹薛可蕊咒骂,却只抬手轻轻拢住她的圆滚滚的腰。他俯首于她颈间,温柔又多情:

“小娘子暂且安心待几日,为夫尽快来接你……”

薛可蕊俯首于他怀中,并不抬眼,只自喉间轻轻挤出一声:“嗯……”

……

住在落英院的日子果然静谧又安好。没有赤术那三五不时蠢蠢欲动的试探,也没有原来预想中契丹王迪烈无处不在的不知名威胁感。

迪烈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把薛可蕊扣留在了落英院,他没有派出超过其他宫殿配置的侍卫看守落英院,也没有来落英院“提审”薛可蕊。

薛可蕊就像被人遗弃在了落英院,虽无法出宫门,却也无人打扰。

听出入的宫人们说,近日来可汗难寻极了,不止后果的妃嫔们见不到他,就连辅臣们找他也甚是艰难。因为他被他的汉女侧妃迷住了心,那名汉女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勾得可汗成日里颠三倒四的,得空便往她宫里跑,就连惯来受宠的大妃也许久不见迪烈了。

薛可蕊暗笑,周采薇的沁欢楼头牌可不是白当的,区区契丹大妃,怎能是她的对手?

这样想着,薛可蕊在心底把那周采薇再度狠狠鄙视了一番。薛可蕊知道,周采薇把她安排在落英院,可是用心良苦的:

为避免出现同上一次类似的落败,周采薇这是把她“看”起来了,藏到这鸟不拉屎的落英院,只为杜绝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这样她周采薇就能占据主动,立于不败之地了。

为了自己的虚荣,屈从蛮夷就算了,就连自己这样腹大如鼓的孕妇,周采薇都如此防着,迪烈后宫的那些女人们,往后怕是都得吃苦了……

周采薇的“护食”行为,无意中替薛可蕊分担了不少压力,而贵婆子为了薛可蕊的饮食,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则让薛可蕊更是放心了许多。

除了腹中的孩儿,薛可蕊已放下了自己的一切,赤术深知她的担忧,尽他的全力,给予了她以不同于所有战俘的待遇。薛可蕊知道,赤术若要掠走她的一切,易如反掌。他能做到如今这地步,作为自己的仇人,就连薛可蕊也不得不赞叹赤术一声:真君子。

薛可蕊每日都缩在这远离王庭政治中心的一方角落,吃吃睡睡,没有让她恶心的人,也没有让她糟心的事儿。

薛可蕊觉得,这是她自凉州沦陷以来,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

直到这一天的午后。

她看见了悬挂厢房屋角的那只纸鸢。

她其实一直都记得这只纸鸢。只是搬入落英院搬得如此突然,赤术的管家把葛园的东西都搬来了,浩浩荡荡十几驾马车,数十名婢仆足足收拾了一整日才归置妥帖。

东西多又繁杂,薛可蕊孕后嗜睡,在一旁盯了一会儿便架不住累睡着了。待她次日醒来,便已找不见那纸鸢的踪影。

贴身伺候她的婢女是赤术送进宫的他府上的婢子,虽是为了薛可蕊的安全计,但薛可蕊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会通过她身边这几名婢子的嘴,传入宫外赤术的耳朵。

所以,她不敢对这只纸鸢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只闷着头每天兀自到处转悠,以期哪一天自己能“偶然”得见这只纸鸢。

果然,这一天午后,薛可蕊“意外”地发现了被婢女们胡乱丢弃厢房墙角的这只纸鸢。

她很惊喜,枯坐了如此多日,竟然发现了一个新玩具!所以薛可蕊兴冲冲地拿起这只纸鸢寻到了落英院的掌事女官。

“萧女使。”薛可蕊满脸喜色,双眼亮晶晶的,一副期待的模样。

女使正在招呼王庭的宫人们往落英院的门廊屋檐挂灯笼,新年快到了,王庭需要挂灯笼装扮装扮,哪怕此处是临时王庭也不能例外。

“夫人有何事?”萧女使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询问薛可蕊。

“我想玩这个。”薛可蕊眉梢眼角堆满了笑,自身后呼啦一声拿出那只画着老鹰的大纸鸢。

萧女使轻笑:“一只纸鸢而已,夫人想玩就玩吧!”

薛可蕊兴奋,正要转身离开,萧女使又开口提醒她:“夫人你有身孕,可别跑,要玩纸鸢你让宫人们放,你一旁看看便好。”

“好的!我知晓,谢谢女使提醒!”薛可蕊走得匆忙,她转身冲女使致谢,笑眼弯弯。

纸鸢很大,老鹰画得活灵活现,那鸣哨也响,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嘹响,老远都能听见。

薛可蕊立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仰着脸眯缝着眼极目看向天上的纸鸢。花园里,一名身量瘦小的小宫娥替她时不时或奔跑,或调整着手中的引线。

小宫娥尚未成年,玩起纸鸢来脸颊通红通红的,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夫人!纸鸢已经很高了,再放绳,怕是就要断了!夫人还要放吗?”

小宫娥跑得兴奋,一边唏呼唏呼吸着鼻涕,一边红着脸冲薛可蕊高喊。时值年尾,风是挺大,纸鸢好放,只可惜太冷,就这么在花园里吹一下,薛可蕊已经冻到手脚冰凉了。

身后传来贵婆子嗔怨的低呼:“嗨呀!我说夫人啊!从来都是开春儿才放纸鸢,哪见过寒冬腊月玩这玩意的?”

说话间,贵婆子迈开小碎步奔至薛可蕊身旁,她拿手摸摸薛可蕊那冰凉的手,又是一阵大呼小叫,忙叫人回去取暖手炉。

贵婆子满脸堆笑冲薛可蕊讨好地说:“我说夫人啊!别看了,咱回去吧,该吃点心了,老奴给您预备好了蜜糖煎太例面。”

薛可蕊不想走,又再执拗了一会,终是随着贵婆子回了房。薛可蕊心下忐忑,她也不知自己今日放这纸鸢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可是她知道,若是不放这纸鸢,自己这心里也会永难安生:

那纸鸢飞那么高,还带着响,冯予是定能看见了。只是自己住在这王庭,如此给他示意,会不会给冯予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

其实何止冯予能看见,王庭之外,远在半个凉州城外的赤术也看见了。

赤术正在清点要替薛可蕊送进王庭的衣衫鞋袜,对要送去薛可蕊手中的物件,赤术向来小心。他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发生,眼下立储之事正值紧要关头,这些给孕妇用的东西,都得先经他过目。

“贺利,那呼哨声是什么东西?听着好似从城那边传来,传忒远,莫不是军哨响?”

赤术一边一件一件仔细翻看木箱里的绫罗绸缎,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身侧的护卫。

“回八王爷的话,那是自王庭里传来的,应是有人在玩纸鸢,那纸鸢是带响儿的,真是不多见。”回话的侍卫笑眼弯弯,显见得对那会发声的纸鸢也甚是感兴趣。

“……”

赤术挑眉,他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哦,是吗?”

心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赤术直起了身,他一把扔开手里的裙衫,迈开大步朝门外走。

“走,带本王去瞧瞧。”

赤术一边走,一边低声唤那护卫带路。护卫贺利听言,禁不住一凛,忙不迭抬步赶紧追上赤术——

赤术的语气淡淡,可他听出来了:内里隐藏的怒意,却是明明白白。

贺利领着赤术往外走,他有些忐忑,如有芒刺在背。他不明白八王殿下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莫不是自己的言行太过轻浮?

才刚走出门,迈进宽阔的院中央,赤术便看见高飞在天空的,鸣哨的那只纸鸢。虽然飞得高,其上描画的那只犀利的雄鹰,仍然依稀可辨。

“八王爷……”

看见赤术突然不走,只死死盯着那纸鸢不错眼。贺利迈步上前正想询问,这纸鸢可是有不妥?却被赤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贺利满怀疑惑地后退,立在赤术身后。他看见赤术皱紧了眉头,望着天上鸣哨的纸鸢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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