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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章 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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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可蕊惊呆了, 愣在原地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现场的契丹人却因迪烈的这番话开始狂笑,他们中有人开始尖叫,还有契丹大姑娘捂着嘴儿,遮住眼,羞红了脸。

高台上的冯予却并不生气,他的眼里闪着疯狂的光, 嘴角挂着笑,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薛可蕊听见冯予带着嗤笑的口吻对迪烈说话:

“契丹老狗千万要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学老娘们儿耍赖, 希望你能活到你希望的那个时候。”

冯予的这番话自然得不到迪烈的回应,可高台下的薛可蕊,却一脸神圣地仰望着台上挺立如松的冯予频频点头。

在她眼里冯予就是能横扫天地的战神,妖魔鬼怪见了他只有逃命的份, 他们只配匍匐在冯予的脚下唤他爷, 他们口里发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笑, 正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奏响的催命的鼓乐。

迪烈抖着长戟与冯予战到了一处。

迪烈拿长戟, 冯予使大刀, 冯予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每一次被迪烈的长戟赶至外缘后,冯予都会疯狂地逼入迪烈的近招。

冯予将手中的刀舞出了冲天的气势,挟、抌、钩、斩,环环相扣, 层层递进。冯予步态诡异, 刀法惊艳绝伦, 薛可蕊只觉眼前有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如银海飞双腕,冰花散满身。

刀风猎猎,杀气腾腾,一片眼花缭乱中,迪烈颓势已现。冯予挑眉,透过飞舞的寒光,眼中戏谑更甚。他抡圆了双臂,一招一式愈发狠辣,刀刀直逼命门。

迪烈有些吃不住了,节节败退。冯予自知机会稍纵即逝,他手下微动,压下赶至他腰间的画戟,顺着戟杆翻身滚至迪烈近前,他一手钉死画戟的刀头,另手则举起大刀,直直斩向迪烈已大开的面门……

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伴随一阵劲风,有人自侧旁击中了冯予的右肩。

精钢铮鸣,冯予一声闷哼,已至迪烈眉间的大刀骤然脱手。

薛可蕊大惊,定睛一看,一名身着僧袍的癞头和尚手持一根长铁棍横亘在了冯予与迪烈之间。

冯予被癞头和尚的铁棍击中,踉跄后退,不等他立稳,自比武台的后方又稀里哗啦猛然跳出来十余名手持铁棍的僧人。这十余名僧人如演练多次,配合自如,不等冯予回神,便瞬间将失了兵器的冯予压倒在地。

有侍从送来了铁链。

便是开始一直绑着冯予双手的那一条。

如薛可蕊今日初见他的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群和尚将冯予的双手反剪,用那铁链再度将他给捆了个严严实实……

迪烈扔掉了手中的戟,踱着方步,一脸闲适地走到了冯予跟前,迪烈弯下腰:

“予儿,你又输了。”

全场一片静默……

薛可蕊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须臾,她听见身后响起了契丹人沸腾的高呼。他们高呼着“可汗万岁”,“可汗英武”,所有的看客们都在赞美他们伟大的契丹王,庆祝他们的可汗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薛可蕊垂下了眼,她默默地低着头,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身后欢呼声雷动,高台上却一片静默。

冯予没有说一句话,他既不咒骂迪烈的无耻也不嗤笑迪烈的无赖,却让薛可蕊的心里愈发血流成河。

有什么东西自薛可蕊的心底悄然破土,发芽……

再无反抗能力的冯予被这群僧人拖着走了,迪烈冲着高台下欢呼的臣民们挥挥手,也摸着肚子笑眯眯地离开。

台下传来众人释然的唏嘘,这让薛可蕊有些眼晕,震惊早已不能诠释她心内的全部。

原本喧嚣着成为满场焦点的比武台一片宁静,只有冯予不久前夺来的那把刀还静静地躺在高台的正中央。

那把差一点就劈开迪烈头的刀身上还残留了班图尔的血。薛可蕊死死盯着那把刀,如失了魂的布娃娃,她木瞪瞪地迈开步子,登上台阶,冲台上的那把刀走去……

赤术负手立在比武场的入口处,一脸铁青。他沉着脸,唤来自己的副将呼力邪。

“替本王把内庭统军撒班将军叫过来。”

迪烈带着冯予走了,呼力邪想,赤术这个做儿子的应是要撒班加强对迪烈的保护了,于是他忙不迭领命,应诺退下。

吩咐完呼力邪,赤术转过头,指着正前方高台下的薛可蕊,冲身后自己的护卫贺利继续安排道:

“你去把她给本王带下来。”

他并不认为让薛可蕊看见这些会对她有什么好处,他觉得他的阏氏玉娆莫不是疯了?

可是不等赤术再将头转回去,他便听见自高台的正前方响起一阵刺耳的呼号声——

“有人摔倒了!”

……

八王府灯火通明,府中众人来来往往,神色慌张,烛火持续好多天都没有灭过了。

王庭里的御医来来往往好几拨人,无不满面惶恐地来,扼腕叹息地走。

薛可蕊流产了。

她腹中的胎儿还有不多日子就要出生了,薛可蕊却在此时跌落高台。就在比武场的高台下,薛可蕊血流如注,一阵人仰马翻回到王府后,她生下了一个死胎。

魁香园上房。

赤术将他的发妻玉娆给绑了起来,他说他要治玉娆的杀人之罪。

“赤术,我说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那女人肚子里怀着的压根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你自己给自己扣一顶锅带着,是怕没人知道你捡了人家的破鞋?”

玉娆挑着眉,用她那尖利的声音狠狠地嗤笑赤术。

赤术也笑,他望着玉娆,眼中写满了无可救药:

“你以为你把她的儿子杀了,你就能诞下王孙了?你真是一个蠢女人,做了旁人的傀儡还不自知。”

玉娆则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把我杀了,你就能娶那破鞋为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自己的母亲就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那日让人抽掉比武台的台阶,也是你母上大人的意思……”

贺利一个人立在魁香园的院子里等着赤术,他看见上房的灯灭了,赤术自里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擦拭着佩刀上的血迹。

“你,进去替八王妃收尸,敛装好了便对外发丧,就说八王妃病逝了。”赤术指着上房的门,冲贺利吩咐。

贺利惊呆了,赤术却说得淡然,他不能够惩罚他自己的母亲,但一定不能再任由玉娆胡乱说话了……

……

三天后,薛可蕊终于醒了。

当她陡然摸到自己空落落的腹部时,她惊呆了,须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赤术。赤术一怔,忙不迭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她:

“呃……小娘子听我说,你还年轻,御医们都说了,你好好将养身体,不出一年,咱们还能再有孩子的……”

薛可蕊愣住了,她低着头,赤术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以为她会痛不欲生,哭天喊地,可是他却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他的怀中一片静默。

赤术有些紧张。

“你没事吧?”

薛可蕊不回答,她抬手推开了他。赤术缓缓直起身来,他惊讶地看见薛可蕊只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再将自己的头脸深深埋进松软的绣褥。她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回答道: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会养好身体的。”

赤术第一次心里没了底,他惴惴不安地朝薛可蕊伸去了双手:“小娘子……”

薛可蕊转过了身,拿个背影对着赤术。

赤术愈发担心了,没了那个孩子做要挟,他怕她会离开他。于是赤术再度躬身,将床榻上的薛可蕊轻轻搂进怀里。

“小娘子……我心悦你,你还有我呢……”

可是身下依旧沉寂,薛可蕊不理他,她似乎忘记了她汉俘的身份,她是赤术的奴婢,赤术才是她的主人——

赤术那原本充满期待的心晃晃悠悠荡到了谷底。

有道是,当人死都不怕了,便没有什么可以再恐吓到她了。

……

赤术派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薛可蕊,谨小慎微地喂她进炖得稀烂的食物。每天选背风的回廊散散步,随行还要背个凳子,以免什么时候她突然走不动了,好歇歇脚。

这一天,薛可蕊如常在婢女们的陪侍下散步,她感觉自己的腿较往常更有劲一些了,便提议今天是否可以走更远。

婢女们自然很开心,便带她往后院更深的地方走。才走到一排低矮的厢房后墙外,薛可蕊听见了零落的叮当碗勺响,原来这是走到王府的后厨来了。

有人在洗碗,薛可蕊无可无不可继续往前走,却听见有人突然张口问话。

“卜里他娘,达珠这段时间去了哪儿,怎的都没见过她了?每日里除了摘菜洗菜,还要起早贪黑地刷锅洗碗,我都快受不了了。”

另一名被唤卜里娘的人开口了:“你还不知道?达珠被抽去了三公主府当差,再不回来了。”

“啥?为啥要去三公主府?公主还能缺人伺候?”

卜里娘干笑:“可不就是缺人伺候嘛,三公主的未婚夫干木将军死了。”

干木?

薛可蕊脚下一顿,这个名字她知道。她想起她曾住在王庭里落英院时,冯予第一次来看她便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搜查行动,若非周采薇及时出手相救,冯予那一次就该落网了……

“干木将军死了?他不是在王庭里给可汗做贴身侍卫统领吗?人可是大官啊!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死了?”刷锅的妇人似乎很惊讶,连锅也没刷了。

“嗨,你还不知道啊!凉州城里都传遍了,新年祭祀那日,那姓冯的后生输了比武,可汗将他带入寝宫。可好事还没成,那后生不知怎的竟脱了铁链,还神出鬼没地摸了一把刀出来,哎呀呀……”

卜里娘的声音里有所有长舌妇惯用的,惊世骇俗的故弄玄虚,似乎这就是一桩三千年一遇的惊天大事件。

“你知道那后生功夫好,非得要十几个武僧才能制得住他。他这一脱身可不就坏了大事了嘛,要不是可汗屋里守满了卫兵,咱可汗可就真成了咱草原上第一个死在男人床上的王了……哎,作孽啊,作孽!”

薛可蕊呆呆地立在窗下,耳畔有轰鸣声渐起。一名婢女自她身后走了上来:

“夫人……”

薛可蕊不动,抬手制止了婢女继续说话。

“所以干木将军便是那时殉职了?”刷锅妇人压低了嗓子。

“可不就是嘛!听说可汗的侍卫死了十几个,伤者不计其数。要不是撒班将军带人冲进去拿戟将那后生乱枪-刺死,咱们的可汗怕不是就该换人了……”

“嗨!你说这爷们儿的花样也真够损的,人好好一后生,看人家长得俊俏,便非要将人当女人使,可不是伤人根本嘛,怨不得人拼了命也要杀他……”

卜里娘笑了,似乎捏起了鼻子笑话那刷锅妇人的无知,“我说你是只知闷头干活的傻大姑你可别否认,你当真不知那冯家后生是谁?”

“是谁?”

“冯驾的侄子啊!之前做这凉州节度使副使的……”

厢房内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哇呀呀!可汗莫不是疯了……也不怕冯驾哪天知道了,杀回来一路打去他的上京……”

“噗哧——可是你别说,那冯家后生可真是生得俊,比好多姑娘家还好看……怨不得……”

“是么……是么?那日我去掰苞米了,可是没见着,快些给我说说……说说……”

两位长舌妇正满脸喜色地扯着一只簸笠,小话说得正欢,却听得墙外惊天动地一阵尖叫——

“夫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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