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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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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驾翻身上马, 拿着这纸鸢兴高采烈地正要将它放飞, 却见薛可蕊自旁猛地冲了过来,从冯驾手上一把夺过这纸鸢, 转身策马便走。

冯驾定睛,看见薛可蕊无比珍惜地抱着这纸鸢,策马向山坡顶走。只道她自己想要放这纸鸢, 便也不拦她, 任由薛可蕊拿着这纸鸢开始策马小跑,再高高举起,放出引线,将这纸鸢迎风放飞。

纸鸢应是才被风吹落山坡不久,尚且完好,山坡上的风本就大,再加上是在马背上放, 纸鸢越飞越高, 越飞越高……

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纸鸢飞得高,更高处的风更大, 渐渐地纸鸢已不需要再借助马儿奔跑的力。它在更高的地方任由风带着飞, 飞到了薛可蕊胯.下白马的前头, 带着马儿一齐往坡顶狂奔。

薛可蕊只定定地望着马头正前方那摇曳飞舞的纸鸢,神魂离舍——

她想起了冯予, 那个阳光般的堂少爷。

那是她生命中渡过的最黑暗的时光, 冯予为她点亮了一盏灯, 让她第一次明白了,

什么叫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周遭一团静谧,唯有呼呼山风哀鸣,似是向那日冯予对天祈拜的回应——

听见啦,听见啦,凉州这不还是回来了……

风儿吹散了薛可蕊柔软的发,也吹乱了薛可蕊如枯槁般的心,此时的她无比渴望自己也能化作一只轻盈的纸鸢,飞上天空,让清冽的风洗涤她周身的尘埃,净透她的心灵。

带她走……

薛可蕊高高扬起了头,望向天空。

热泪纵横。

她没有听见身后疾驰的马蹄声,与冯驾焦灼的呼喊。

薛可蕊策马跑得太快,冯驾一时也追不上她。待他发现薛可蕊竟走火入魔般不知减速时,白马已带着那胭脂色的身影如箭一般,射到了峰顶的边缘……

燕子山再平缓也是山,有山则有崖,山顶的下面,

便是崖。

冯驾急出了一身冷汗,手中马鞭狂抽,黑马吃痛,撒开四蹄没命地赶。

就在崖顶的边缘,冯驾果断抛出了手中的马鞭,顾不得那鞭会不会抽得薛可蕊痛,就这样借马鞭的力,将薛可蕊自白马背上给扯回了自己怀里。

此时的黑马也已奔至崖边,不过一鞭之距,压根儿已无回转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冯驾脚下用力,怀抱薛可蕊自黑马背上拔地而起。他奋力往后一跃,只求能尽量距离那崖远一些,就这样抱着薛可蕊呼啦啦滚入另一侧的灌木丛……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冯驾躲过了高崖,却又再度深陷泥淖。

他只顾带着薛可蕊远离那悬崖,却没留意到另一侧的沟,也不浅。只是被密密灌木林遮住了,肉眼不容易判断。

冯驾带着薛可蕊滚入灌木丛后,便跟个球似的呼啦啦往下滚。灌木丛里的枝条、藤蔓狠狠抽上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冯驾怕伤了怀里的薛可蕊,便拿自己的胳膊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单等滚到平地,二人便自动停下。

只可惜,二人滚了良久竟还未有停下的趋势,反倒愈发有了身下腾空的感觉。

冯驾暗道不好,心说怕是坠到另一个崖下了,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来想抓住身边的灌木,好给自己减减速。

只可惜除了有福祸难测这句话,还有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眼前陡然一亮,二人竟滚出了灌木丛,冯驾探手一捞,却只捞得满手鲜嫩多汁的草。

狗娘养的……

身下陡然一空,冯驾第一次有了安详宁静的感觉。

他放弃了抵抗,只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

天旋地转中,后背上被一硬物狠狠击中,砸得冯驾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预备好了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被一棵老榆树的根重重拦了一下,又继续接着滚……

……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可蕊醒了过来。

冯驾把她搂得紧紧的,她抬起了头,看见他沉静的睡颜。

她想起自己是跟着冯驾一起滚到这山坡底了……

心中咯噔一声响,薛可蕊抬手摸上了他的脖颈。

心跳咚咚声中,薛可蕊终于舒了一口气。

还有脉搏,他还没死呢。

薛可蕊再试着动动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发现除了有些酸胀,尚无大碍。她便尝试着推开了冯驾的胳膊,再自他怀中坐起身。

薛可蕊四下里望了望,发现此地是一处深沟。四周是高耸入云的山,一条小溪自西贯东穿过沟底,她与冯驾便正是躺在沟底这条小溪边。

薛可蕊低头望望一派安详的冯驾,探出手来往他周身上下摸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何处有伤,或缺损,便放下心来。

此时正当午时,阳光勉力穿过层层密林,投射到小溪的水面上。他们出来折腾大半天了,薛可蕊也觉得腹中饥饿,既然冯驾眼下看来还算周全,她便决定自己抓紧时间去东边那片坡上寻点果子。一来垫巴一下自己的肚子,二来也好给冯驾准备点吃食,省的他醒来后也肚饿。

说干就干,薛可蕊扎起袍角,挽起袖子便开始越溪登山,攀树缘枝。

山沟底水草丰美,虽才开春,倒也能寻得一些青梨与桑葚。薛可蕊将那袍角打个结扎紧,作出一个兜的形状,一路爬一路采还一边吃,不多时便吃了个肚儿圆,袍兜里也装满了山果。

薛可蕊骑坐在一棵野梨树上,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兜中的战利品,估摸着给冯驾一人吃也够了,便哧溜哧溜自树上滑下来,预备返程。

可是才走几步,便觉脚板底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

一堆一堆的残破的梨和元枣子,仔细看去,还混杂着一坨一坨黑泥似的物质。

薛可蕊心中疑惑,这梨和元枣子瞧着像人吃过一半的,莫非此处还住着人家?

正在疑惑间,耳畔传来一阵窸窣杂响,她抬起头来,循声望去……

让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距离薛可蕊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枯树背后,缓缓坐起来一堆黑漆漆的庞然大物——

一只大黑熊出现在薛可蕊的眼前!

如五雷轰顶,薛可蕊呆立当地。

看尽浮华的她不怕死,她甚至设想过像那纸鸢一样飞向半空被这呼啸的山风带走,可是却从没设想过被一只黑熊带走。

薛可蕊听男人们说过,熊瞎子咬起人来比老虎还猛,那一巴掌拍碎壮汉的头跟拍西瓜一样轻而易举。打虎英雄常见,打熊英雄却不常见。

她不曾打过猎,也未曾近距离观察过野兽,可是今日当她真真切切立在一头黑熊的跟前时,才真正体会到了男人们说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这黑熊实在太大了!

又厚又大,像一座山。

黑熊脸盆般大小的黑脸上,那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薛可蕊。它的大长嘴微微张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它的耳朵向后伸,下巴咬紧,自喉间发出阵阵低吼。

脑中一片空白,薛可蕊除了静默着与这只熊对视,什么也不会做。

直到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沉沉无波的低语:

“我的心肝,别怕,别怕,镇定些,镇定些……”

薛可蕊倒吸一口冷气,

冯驾来了。

也不知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熊听的,薛可蕊听见冯驾继续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柔和了嗓子说话:

“我的心肝,咱们都是不搭嘎的天涯客,咱就不墨迹了啊——”

突然看见光明,再不怕死的薛可蕊也会觉得欢欣鼓舞,她正要回头,却听得他继续开口:

“别回头。”

她定住了头。

“也别转身。”

正欲动步的薛可蕊僵直了四肢继续呆立当场。

“蕊儿你慢慢后退——慢慢后退——”

冯驾的声音低沉又平缓,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安慰面前那只“呜呜呜”自喉间嘶吼不止的熊。

“我的心肝儿别紧张——没事的——没事的啊——”

薛可蕊压下心头的沸乱,好容易聚集了气力到那软绵绵的脚上,开始一寸一寸慢慢向冯驾声音传来的方向后退。

她听见他的气息愈来愈近,还听见细碎又清晰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好样的,真棒……”

身后伸过来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薛可蕊心头陡然一松,脚软筋麻,几欲跌倒。那熊的模样长得忒可怖了,她宁愿自那高崖顶跌下摔死,也不愿意被这样丑陋又恐怖的东西吃进肚子。

冯驾依旧用他安抚的声音絮絮叨叨冲那熊说话,一手举着那柄花钢大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手拉紧了薛可蕊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再缓缓向后退。

黑熊的胆其实并不大,除非误认为受到威胁,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那熊正在排粪便,薛可蕊是误入了熊的茅坑才惊动了黑熊。

冯驾想就这样平平静静与这黑熊一别两宽。黑熊个头大,劲也大,那熊掌一挨着人,不是伤筋便是断骨,还长得皮糙肉厚的。他只有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与这熊瞎子拼命。万一他被熊一掌拍死了,他的蕊儿就彻底没得救了。

原本只一意行端详事的黑熊见冯驾挪步,明显激动起来,它开始伏低身子,试图做出进攻的动作。

冯驾停住了脚,他冲薛可蕊抬抬手指,示意她先走。自己则扛着大刀立在原地,继续与黑熊对峙。

“你先走,我随后便到。你出去河滩上等我,如果可以,你最好先生一堆火,这山里保不齐还有旁的野兽。”冯驾头也不回地对薛可蕊吩咐道。

薛可蕊吓坏了,见冯驾要留下断后,她怎肯再走,张口便拒绝:“不。”

薛可蕊的声音很低,却引得冯驾一个激灵。她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因为眼下她一门心思都在面前这头熊的身上。

冯驾没有回头,只望着那黑熊扯了扯嘴角。“你站远一点,别转身,也别跑。像刚才那样,慢慢退到林子边上去,若是看见我被这熊摁趴下了,你便跑。我肉多,熊瞎子要吃也得多啃一会,好歹也能多拖点时间。”

“……”薛可蕊无语,原来这就是冯驾的“缓兵之计”吗?

眼前的黑熊再不肯坐着与冯驾对视了,它缓缓直起身来,像一堵黑墙翻过那截烂木桩,开始向冯驾走来。薛可蕊看见这头熊直起身来能有她两个人高,就连冯驾在它面前也变得“娇小可欺”。

“你走。”这一回,冯驾再不墨迹了,他将手往后一推,示意薛可蕊赶紧后退,自己则举着大刀开始向那黑熊迎了上去。

眼下是早春,这头熊应是才冬眠醒来,腹中正饥饿,眼下正好来了两个人,这熊怕是思索了一会,觉得还是吃人肉比吃果子靠谱,这就要采取行动了。

冯驾才从山上滚了那么长时间,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这么快就要投身战斗,显然有点力不从心。薛可蕊看见他脚步虚浮,迈过那堆烂梨烂元枣时,还绊了一下……

薛可蕊心内一颤,下意识便开口冲他喊:

“大人,当心些,蕊儿在林子边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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