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方婆子倒不是独自来的,还有两个外管事领命先在京中置办房舍田地。
贾母便叫了贾琏来,嘱咐道:“你姑父要调回京里来,派了人来买房置地。他们久居扬州不晓得京里物价,你帮衬着他们办好了,老祖宗有东西赏你。”
贾琏一迭声应下了,自去和那几个管事说话。
那头李纨登记了林家随船送来的东西,拿着账册子给贾母看,又道:“林姑父若是回京来,林妹妹可是要回家去住了?这潇湘馆妹妹才住,若是又要家去,倒让人怪舍不得。”
贾母按着礼单沉吟,“林家没个长辈教养她,总还是要在咱们府里住着的。”
李纨迟疑道:“姑父得了圣上青眼,未必不会求皇上赐下宫里的人帮着教养……”
“把个好好的姑娘教成木头墩子,张口闭口规矩体统。”贾母嗤笑一声,摆摆手,“如海不是那样迂腐的人。”
他若是,也不会给玉儿请贾雨村教书了。
不过这也给贾母提了个醒。她对鸳鸯道:“去看看宝玉在哪里,叫他来说话。”
悟空刚从王夫人房里出来,抬脚去潇湘馆找黛玉。
“怎么不在舅母那里多坐坐?”黛玉正看书,见他跑得一头汗,又吩咐紫鹃取凉果子来。
“薛姨妈和宝姐姐也在,我坐着没趣,就找个由头出来了。”悟空捏个葡萄吃,嘟囔道:“每天都让我去陪姨妈说话,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说。”
黛玉翻页的手一顿,轻轻垂下眼帘。
悟空眼巴巴瞅着黛玉,想起贾琏每日帮着林家的管事找宅子,深怕她让紫鹃雪雁收拾东西等着搬家,一时有些坐立难安,葡萄也不甜了。
虽然她搬出去,也不妨碍他天天偷摸去看她。
黛玉见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没个消停,就有些嫌他:“若是无事,就去温书习字。仔细二舅舅考你,答不上来又是一通排头。”
悟空挠挠头,拉着她袖子摇摇:“好妹妹,姑父来了,你还住在潇湘馆。”
黛玉横他一眼,“我父亲派人购置了房产田地,又不是自己没有家。还赖在你们府上,不知道怎么教人嫌弃。”
“谁能嫌弃你!”悟空疑心她听了谁的闲话,一时怒上心头,“是太太还是我房里那几个丫鬟?”
“我白说一句。”黛玉转过头不理会他。
悟空还要再问,却被鸳鸯拉去老太太房里。
紫鹃这才劝道:“姑娘好端端和宝玉撒什么气?他就那么个呆人,你恼了,他比你还恼火十分,一点就炸,不知道要干什么事出来。”
黛玉躺在榻上拿帕子盖住脸:“我和他有什么气撒。他要是恼了,就从此不来往,我家去见不着,眼里也干净。”
紫鹃听着声儿不对,忙凑近去看,竟见黛玉眼眶红红,自己闷闷掉眼泪。
“我的姑娘,怎么就哭了呢。”紫鹃轻轻在她脸上擦几下,放柔了嗓音,“眼看着父女团聚,这样的好事,还有多少烦心事冲不散?”
黛玉侧身朝里躺着,不接她话茬。
紫鹃无法,只得去叫了雪雁来。
“姑娘心底还存着端午那事呢。”雪雁拿薄被搭在黛玉腰间,轻轻给她打扇,“旁人怎么想,与姑娘什么干系?那一个别人都说千好万好,可宝玉眼里哪有她呢?”
黛玉一时恼了,坐起身啐道:“我恼我的,哪里就要编排旁人了。”
雪雁笑道:“管什么恼不恼的,老爷来了还怕没人给姑娘做主不成?”
黛玉一怔,低头又躺下去叹气。
紫鹃想一想,凑近了低声道:“打从老太太上回进宫,二太太再递帖子,娘娘就都给拒了……”
黛玉红了脸,却还是难受。
人家原本是瞧不上她草莽轻薄的,只因为外祖母偌大年纪去求情面,这才改了心意。
她何苦巴巴凑上去丢人现眼呢……
那头贾母瞧着悟空进来,却有些欲言又止。
悟空急着回去找黛玉,忙道:“老祖宗有话就直说。”
贾母端起茶盏呷一口,“你姑父是读书人,向来看重聪慧勤勉的孩子。”
悟空一怔,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你父亲平日也督促你好生上学,只不知道你有没有用心……”
贾母说着又怕他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便转而道:“你姑父只有林丫头一个女儿,将来总要挑个有前程的举子。就像你敏姑姑当初挑中你姑父……”
这已足够直白,却还是让悟空一呆。
原来贾家不倒,也是娶不到林妹妹的。还有个老岳丈等着为难他!
“考个……考个状元,成不成?”他和老太太打商量,“姑父自己也就是个探花。”
贾母笑啐他一口,“那能考上一甲的都是天上文曲星,也能让你乱编排!”
说到文曲星,悟空更有话说:“自有科举应试以来,每三年就有三个。到了本朝本代,岂不是满天都是文曲星了?”
贾母一想确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只中个进士,便是在三甲里头,你老爷也不会再骂你。到时候你有什么心事,老祖宗豁出脸面不要,也给你办成了。”
悟空思量着老太太是林如海的老岳母,真要去求亲,岳父大人也不好回绝,说不得还真成了。
于是嘿嘿一笑,给她打包票:“下回开考我就去考个状元回来!”
“你才多大?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呢,你进得去贡院?”
悟空浑然不放心上,拍着胸脯给她立下军令状,撒欢地往潇湘馆跑。
“但凡让他读书,还从没见宝玉答应这么干脆。”贾母看他跑远了,和鸳鸯抱怨一句,又乐呵呵笑起来。
鸳鸯轻轻给她捶背,“可见是一物降一物呢!”
悟空兴冲冲过了沁芳桥,远远见着了潇湘馆那百竿翠竹,正要去叩门,却觉耳边一嗡。
“这老和尚,偏偏赶这时候。”
悟空在黛玉院外徘徊两步,还是幻了肉身回怡红院睡觉,自己翻着筋斗云去灵山见金蝉子。
金蝉子才念了一遍经,抬眼见他来,便放下木鱼,“久不见你,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悟空斜坐在一旁蒲团上,吊着眼睛看他:“猪刚鬣那厮不是都同你说了,何必再多问一回。”
金蝉子清俊脸容一红,轻咳一声,这才道:“正是听他说了,才再问你一回。不能偏听偏信,冤枉了你。”
悟空便直言道:“我在忙着娶媳妇。”
金蝉子皱起眉头,斥一声“胡闹”,又问:“你是当真要和那绛珠仙子缔结宿世姻缘,还是只凡间胡闹一回?”
悟空见他这样问,无端想起那害得甄士隐妻离子散的跛足道士,不由哂笑:“凡间胡闹一回便不是事了?凡人的喜怒哀乐忒轻贱。”
金蝉子合掌念佛,对他道:“若是真如此,我等当年西天取经,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正果圣位。”悟空呛他一句,翘着二郎腿倒在蒲团上躺着。
金蝉子一噎,半晌才憋出一句“泼猴”。
“你巴巴叫俺老孙来,预备说些什么?”悟空见他气苦,越发觉得好笑,“是不是拿不定送些什么贺礼?”
金蝉子冷哼一声,“你若只是胡闹一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容你胡闹;但若是当真要自毁金身,却是不能!”
“你待如何让我‘不能’?”悟空白他一眼,“当初五人成圣,独老孙与小白龙道场不在灵山,你当是为何?”
金蝉子道:“小白龙本就是西海广晋龙王之子,生性合水,道场在天池,正是相宜。你出身花果山,点你在花果山做道场,又有什么抱怨?”
悟空听了就讥笑他不老实,挑明道:“他是怕把我留在灵山,步了玉帝后尘。”
“慎言!”金蝉子不让他再说,转而道:“你在下界这些时日,频频施法扰乱凡间秩序,却该当何罪?你想想那些凡人,寿命不过匆匆百年,你这样捉弄他们,对他们可公平。”
悟空看不惯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只把白眼一翻,“你西天取经的时候,除了老孙师兄弟几个,还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伽蓝暗中护卫,你怎么不说对妖怪不公了?”
金蝉子想把这泼猴赶出去了。
他强撑道:“你不能破色戒。”
“正经嫁娶,怎么能算破戒?俺老孙的事,能叫破戒吗?”
金蝉子冷哼一声,正要与他辩驳,却又听悟空道:“你可还记得那‘满堂娇’殷小姐?”
金蝉子便沉默下来。
殷小姐殷温娇,是玄奘的生身之母。因夫君陈光蕊被艄公刘洪打死顶替,为腹中遗腹子无奈委身于仇人,后虽全家团聚,到底因失节而自尽。
悟空说道:“西行路上那么多妖怪要吃唐僧肉长生不老,偏偏一个都没啃着一口。那殷小姐吃了你一个脚趾,本该长生不死,怎么反被礼教害死了?”
那殷小姐怕孩子被刘洪杀害,决意把他顺江漂走,又怕日后无法相认,这才咬下婴孩一个脚趾。
“你婆婆哭儿子哭瞎了眼,你还能求满天神佛让她复明。”悟空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绛珠妹子的庇护神佛,便是俺老孙。”
作者有话要说: 满堂娇是大唐宰相的女儿,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妇女守节一说,不知道是疏漏还是阴谋论。看到她最终还是自杀,心头一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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