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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林如海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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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在历朝历代都是文风最盛之地,文人骚客层出不穷, 各领百载风骚。

到了本朝本代, 姑苏有个林氏世代书宦,祖上又曾袭过列侯,于清流文人间, 更多三分贵气。

林家那诗酒放诞、侧帽风流的小郎君, 今科下场已夺了案首、解元、会元三场魁首, 只等着天子亲自检阅, 成全了那“连中三元”的千古美谈。

看惯了红尘中第一富贵风流的姑苏,京城的三月便无趣得紧。

林如海轻摇折扇,漫步出了客店。

“大爷,等等奴才们!”

出门在外不好讲究派头排场,两个书僮匆匆装了银两,快步追出去。

京城的富贵是天家的富贵,百姓倒都是寻常的打扮。林如海在那沿街的店铺里随意扫一扫,并没有瞧中什么新鲜玩意。

他这百无聊赖的神情, 看得书僮心里直打突。

“大爷, 小的打听到今日宁国公归京,咱们去宁荣街看看热闹?”

宁荣街这名儿, 乃是因贾家二位国公而取。长房宁国公府,次房荣国公府,堪堪占了这一条街的大半,还是那最繁华旺隆的地段。

他们去得晚,那街道两旁已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一眼望去全是各色的头巾、方帽,乌泱泱甚是壮观。

两个书僮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半求告半强挤地清出一条小道,把大爷插在荣国府那大狮子旁边。

约摸站了一刻钟,宁国公不曾看见,荣国府的角门倒开了。

林如海站的腿酸,正依在那石狮子旁,轻摇折扇挥开浊气。

他身上穿着细锦新裁的儒衫,上头有苏州绣娘一针一线绣上的柏枝、莲花,通身的文人清贵气韵。

婆子们迎面撞见个这般俊秀的哥儿,当即唬一跳,忙折身去禀告给主子。

“四姑娘,外头人多,怕是不好这会子出去。”

那簇拥在一堆美婢里的小姐明眸皓齿,正是青春鲜艳的年岁。偏她生来受父母溺爱,最是说一不二的秉性,当即便把蛾眉一拧。

“锦枝。”

那叫锦枝的从后头站出来,一把将婆子扯开。

这婆子的男人是二门管事,她自己也理着小丫头的采买,在这府里好赖算个体面人。

但四小姐是这府里唯一的嫡女,国公和夫人爱得什么似的,莫说是教丫头扯她一下,便是大耳光子抡脸上,也是不能喊疼的。

婆子喏喏站在一旁不敢再多嘴,四小姐探头往那门外一瞧,正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林如海生来便耳聪目明,乱糟糟一片嘈杂里,蓦然听见一道春溪般淙淙泠泠的女声,忍不住便扭头望去。

这女子满头的珠翠,却不见半分俗艳。只嫌那翠不够莹润,衬不出她眉间的风流婉转;又嫌那珠不够明亮,教她一双熠熠水杏敛尽绝代风华。

“你是谁?”

这小姐眼波盈盈,看得林如海心神摇曳,不由道:“小生姑苏林海,表字如海。”

江南的美人,比起京城要多出三成不止,个个柔婉清秀、饱读诗书。

苏州不像京里,规矩没有那样大。每逢佳节,或是春日野炊,各家的小姐总能外头走走。在外头和各家的男子谈诗论画,也并不算败坏妇德。

倘若谁家的千金压倒诸位须眉男子,那便是城中争相求娶的女子。

林如海便有这样一位表妹,是他母亲最属意的儿媳。

但此时此刻,他只看了这气质高华的女子一眼,心里忽而生出了荒谬却衷心的感慨:

——莫非姻缘天定,那人便是她?

“咚——”

开道的锣鼓响的不是时候,宁国公这一露面,街上当即便人声鼎沸。那小姐菱唇开合几下,林如海伸长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清。

彩鬟美婢合上了门扉,林如海心中怅然,摩挲着冷硬的石狮怔怔出神。

书僮垫脚看了半晌热闹,回头见大爷恹恹的,只当是被挤着难受。

“大爷,宁国公进去了,咱们回吧?”

若是再闷病了,耽误殿试夺魁,回了姑苏定要吃顿板子。

林如海仰脸把那“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定定瞧了半晌,这才道:“回吧。”

寸功未立,多想无益。

很快到了三月底,姑苏有家信送来。林如海裁开那信封,见是母亲亲笔,不由郑重读去。

家中一切安好,还出了一件喜事。

他那房里人有了身子,已由母亲作主,抬了姨娘。

大妇还未进门,便先有了姨娘庶子,这事有失诗礼人家的规矩体统。

但自从父亲去后,母亲便左了性子,一颗求孙的心已疯魔了。

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女子,瞧着有福气、好生养,她便想张罗进府里,塞到他的房中。他已不再是母亲的爱子,而是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

林如海把那信合上,想起荣国府里那小姐,心中顿生凉意。

夜里起了热,书僮们睡得沉不曾发觉,他也硬挺着不说,随它烧去。

如此挺了一夜,第二日便有些起不来身。两个书僮痛哭了一阵,又忙着为他请医用药。

断断续续病了三日,一直拖着不曾痊愈。眼见明日便要入宫殿试,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瞧大爷起来,提笔练了半日的狂草。

两个书僮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老爷去后,大爷再也不曾去外头宴饮游荡,那些打小玩起来的好友们也远了。这一笔冠绝江南的草书,改换成了从前最不屑的馆阁体。

自他开始留心经济仕途,从前的大爷便换了性子,再没有做过放旷出格的事。

这一病,委实蹊跷。

“备水,我要沐浴。”

那笔随手投在书篓里,墨渍晕染了一大片,书僮不敢多言,忙不迭下楼取水。

大爷自个进去沐浴了,两人凑在书案旁收拾,捡起那揉成团的纸张摊开,便见每一张都写着辛稼轩的词句: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

“这是……想表小姐了?”

“我呸!”

大爷何曾对表小姐有过男女之思。

夜里刚交过三更鼓,林如海睁开眼,自己穿了衣衫,把那学子的方巾戴上,这才去喊醒两个书僮,打水来漱口净面。

“夜里风高,大爷就别骑马了吧?”

林如海在那马蹬上一踩,翻身坐上去,“无妨。”

大红的披风里层,暗绣着蟾蜍和桂花,教风吹得翻出来,惹同行的人取笑两声。

其实这样的美好祝愿,他们谁身上都有几样。

路经宁荣街时,那街口站着两个高挑小婢,轻纱覆面看不清容颜,衣饰素淡也摸不透出身。

“姑苏林如海大爷请暂缓一步!”

这脆生生的呼唤活脱脱便是一折才子佳人的戏剧。众人哄笑一阵,把林如海轻轻一推,打马先往宫门口去。

林如海下了马,牵着缰绳随那两个婢子缓行,见那转角的地方停着一辆八宝香车。

帷幔里端坐的女子,正是教他日夜辗转反侧之人。

“夜深露重,小姐可曾添了厚衣?”

“劳郎君记挂。今日殿试,妾祝郎君得偿所愿。”

林如海一怔,瞧着夜雾里那层层帘幕后的女子,心头一恸。

“中或不中,小生都要回姑苏去的……”

“常听人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妾早向往许久……”

这托付终身的话语已十分直白,天际凉月低垂,晚风拂得脸上滚烫。谁知那心中早已认定的良人,却一句话教她如坠冰窟。

“小生须眉浊物,不能与小姐把臂同游。”林如海顿一顿,咧唇道:“内子胸怀笔墨,若是小姐不弃,来日到了苏州,便由她带小姐赏玩各处。”

那白马疾驰而去,不过一息便失了踪影。

荣国府里静悄悄的,除了上夜的下人,满府都睡得正香甜。

唯有荣禧堂里还燃着蜡烛。

琥珀悄悄进来,小声道:“姑娘回来了。”

“各处可曾敲打过?”

国公夫人一双厉眼如电射来,琥珀颤颤身子,答道:“已吩咐过了,今夜太平无事,一切如旧。”

史夫人按按眉心,扶着鸳鸯的手,迈步往女儿院中去。

蕴玉阁里,丫头们跪了一地,史夫人心中惊诧,忙往内间快步行去。

“敏儿?”

她的女儿小脸煞白,正伏在桌上哭泣,一旁的痰盂淡淡散发血腥味。

鸳鸯把落在地上的手帕捡起,见那上头赫然一团血污,显见是咳了血的。

史夫人脚下一晃,把女儿揽入怀中,登时落下泪来。

她一生两子一女,最珍爱的便是这个女儿贾敏。

女儿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明知夜会不合规矩,怕伤了女儿的情面,便装聋作哑随她去。

丫头们都跟着,她教养出来的女儿也必然不会做下那寡廉鲜耻之事。

她已打听出那书生的身份,也派了人往姑苏去,只要家里干净,待国公爷回来,便遂了女儿心意。

成了正经夫妻,今夜这出格之事,就只算是小夫妻间一点柔情往事。

明明她已为女儿打算好,为何却见女儿伤心呕血?

史夫人已顾不得会不会引人猜疑,她当即取了荣国公的帖子,命人快马去请太医。

贾敏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太医隔着那华美精致的屏风稍稍望一眼,又在覆了丝帕的腕子上摸了脉,细细问过贴身的婢女有些什么外症,心中有了结论。

“贵府千金乃是悲伤太过,伤了心肺,这才咳血,更有了神思不属的恍惚之症……”

史夫人当即便落了泪,年少咳血,不是长寿之相。

宁、荣两公正是煊赫,公府里的小姐能有什么幽思悲意?太医心中糊涂,却不敢多问。

三个小姐与两位公子都来了,史夫人怕露出行迹,打发庶女们散了,又让大儿贾赦送太医出去,独留二子说话。

“政儿,你带人往宫门口候着,若是殿试完了,留心瞧着出来的人,把那个姑苏来的、叫林海的掳来!”

贾政心一跳,失声道:“母亲,这不合礼法!若是被御史知道,定是要弹劾父亲的。”

贾赦送了人进来,听了那林海的名字,再一想妹妹这病,即刻就明白了。

“母亲,让孩儿去!”

他是荣国公世子,又是太子伴读,掳个人而已,又不伤他性命,就是被弹劾了也出不了什么大纰漏。

史夫人踌躇一瞬,点头让他去了。

贾赦是这府里的承爵人,他有心爱护手足,便是伤一点名声也不算大事。

贾赦点了三四个亲兵往宫门口去,又派人到东府给贾敬报个信。

若是真出了事,太子殿下来救个场,依着圣上对殿下的宠爱,这事就轻轻揭过去了。

寒门的学子独身上京,稍有家底的人家却都会带上几个伺候的人。

贾赦留心在那些奴才里瞧瞧,见两个伴读模样的身穿宋锦,回身点个人去套近乎。

那两个书僮一开口,果然满嘴的吴侬软语,再细细一打听,可不正是姑苏林家的下人。

林海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怎么招惹了他妹子!

贾赦心里有气,先把那两个下人拘来盘问。

他带来的这些亲兵,原本就是荣国公的亲信,后来在战场上伤残了退下来,这才到了他们府里当差。

这些人原先都是拷问奸细的好手,身上各种手段说出来都骇人听闻。那两个小僮皇城脚下被拘,本就惶惶不安,又见了那些人头脸上的伤疤,立刻就把话全抖出来了。

“表小姐?”贾赦眯眯眼,“可曾下了聘?”

“没有没有!咱们太太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另有个浙江巡抚家的二子求娶,舅老爷家里犹豫不决,便没有说定。”

林家的爵位在老爷那代便尽了,大爷如今只有功名,除了祖上几代积攒的财富,和巡抚家的公子比起来是逊色一些。

贾赦嗤一声,又问:“房里可还干净,有没有在外头眠花宿柳过?”

“这……”

那亲兵竖着铜铃大眼,书僮忙道:“家里有个姨娘,大约六七个通房丫头,姨娘、姨娘是有孕的……”

贾赦眉心一拧,嘱咐人在宫门口候着,自己打马先回府里。

史夫人正给女儿喂药,见了他这时候来,便问何事。

贾赦在妹妹蜡黄脸上一看,踌躇片刻,把那话全说了。

贾敏咳一声,在母亲兄长的关切目光里柔柔一笑。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吧。”

御马游街时,贾赦站在府门口冷眼瞧那高头大马上的俊秀少年,想起终日强颜欢笑的小妹,默默盘算一通。

五月底荣国公巡边归京,刚复了皇命,便马上往后院去瞧幺女。

他拉着贾敏好生看了一遍,“清减了不少。”

贾敏笑道:“纤细些好看。”

荣国公胡子一翘,“你就是个钟无艳,也不愁没有青年俊彦来求娶。”

他们是行伍出身的勋贵,贾敏却不是个钟无艳般骁勇善战的女子,更有着钟无艳所没有的美貌。

“莫要闷在房里了,陪爹爹去跑马。”

她从前倒常和父兄在京郊跑马,只是后来渐渐大了,这京里人言可畏,贾敏不愿家里被人议论,渐渐便不去了。

谁知今日这样赶巧,正遇上姑苏林家的车马。

贾敏隔着帷帽和那马上的少年人对视一眼,低头拉拉父亲的袖子。

“爹爹,咱们回吧。”

荣国公眯眼在那小白脸身上一瞧,不愿女儿难堪,当即打马回城。

林夫人揭帘看了一会,见那队人去得远了,才笑道:“常听说京里规矩大,我瞧那穿骑装的女子,倒和咱们姑苏女郎差不多的样子。”

林如海一顿,答道:“那是荣国公府的千金,她们家军伍出身,洒脱一些。”

林夫人微感诧异,“看气韵还当她通诗书呢,谁想是兵鲁子出身。”

诗礼人家一向瞧不上武夫,林如海听母亲嘴里说出蔑称,忍不住道:“她祖上都是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帅……”

林夫人听出味儿,问他:“你和他们有来往?”

她心里犯了狐疑,见儿子不应,更是要逼问起来。

“春娘那胎没保住,你便说灰了心,房里人全散了不说,更是连女色都不沾了!”

她怒目圆睁,喝道:“你是沾染了龙阳之癖,还是在哪里留了情,连祖宗香火都不顾了!”

林如海深深吸一口气,“娘,你并不姓林。”

为了这数代单传的香火子嗣,林家的男人女人,渐渐都入魔了。

林夫人愕然,“你方才说什么?”

她精心教养十数年,知书懂礼的探花儿,竟说了那样的混账话?

林如海张嘴想要复述一遍,林夫人却一伸手,“你莫要说了,我这就给你舅舅去信,尽快把你和静姝的婚事办了。”

那信去往姑苏,过了两月才有回信。那一直看做儿媳妇的外甥女,竟已嫁到浙江巡抚家了。

林夫人手一松,那信笺扑簌簌落在地上。她想起避在翰林院不肯回家的儿子,心头一阵茫然。

她在祠堂里擦了三天的牌位,水米不进,任下人怎么哭求都不听,终于力竭昏了过去。

林如海守在病榻前,心中木木。

林夫人怔怔出神,嘴里念叨:“往后可哪里给你讨媳妇,咱们家的香火竟断在你这里……”

只因家里断了爵位,那区区一个巡抚的次子,便让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背弃了她。

如海已是探花郎啊!

荣国公打听着林家的消息,先把贾赦夸了一遍,也不追究他冒用自己印鉴、给浙江巡抚去信的事了。

那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已嫁做他人妇,总不能还惦记着吧?

翰林院里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酸儒,又有那文人相轻的臭毛病。他的好女婿也该尝到了人情冷暖,知道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荣国公越想越高兴,抚掌道:“敏儿,爹爹给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回来!”

史夫人横他一眼,“你把事情做成了再说大话,省得惹我敏儿伤心。”

荣国公吹胡子,“咱们的女儿做太子妃都使得,配他还寒掺了不成?怕不是被牛粪蒙了心吧!”

史夫人压低了声,问他:“林家那妾小产,别是咱们家的手笔?”

林家若是知道了,必然要生怨气。依着敏儿的傲气,怕是也不会快活。

荣国公摆摆手,“谁管内宅小妇的破事!”

他一想贾赦那信,又疑心起他来,便把人点来查问。

贾赦还干不出这样的隐秘事,喊过冤枉又皱眉道:“竟是还想把小妹嫁到他家?”

“我还没死呢。”荣国公哼一声,“那便轮不到你过问。”

这事不好亲自出面,显得太上赶着倒贴,荣国公琢磨两天,把东府贾敬提溜去翰林院。

贾敬是正经科举出身,除了宁国公世子的身份,另有功名在身。

林夫人的病已好了,林如海便销假回了翰林院,听说有人找他,便合上书去见。

贾敬先与他寒暄几句,倒很是欣赏他品貌才学,深觉与堂妹很是般配,便含蓄把那意思露了出来。

林如海愣了半日,归家时脚下都有些发飘。

林夫人心灰了大半,听说国公府的千金肯下嫁,先是怀疑道:“怕是这小姐有什么不妥当?”

她派人外头打听了几日,听说府里四个姑娘,又挑剔道:“咱们家虽没有爵位,却也是世代书香,万万不能娶了庶女回来。”

林如海这才猛然想起,他还不知那小姐排行第几。

荣国公等了数日不见冰人上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贾敏听见动静,便去父亲书房里瞧,听着父母不住骂什么“林家混账小儿”,心里一慌。

夫妇二人见女儿进来,忙悻悻住了口。

“可是父亲你为难了林……”

女儿眼中泪光点点,看得荣国公心里有气,还没想出怎么个整治的法子,忽有人报:“翰林院编修林海大人求见国公爷。”

荣国公大袖一挥:“不见!”

贾敏心头噗噗乱跳,泪汪汪望着荣国公:“爹爹……”

林如海等了许久,终于还是进了荣禧堂。

荣国公威严不可逼视,国公夫人倒很是和善。他认真答了夫人几句问话,正正衣襟,沉声把来意说了。

这时的林如海尚不及弱冠,仅仅是个翰林院小官,还没有后来宦海沉浮修习得的心术城府,更不是位居三公的当朝太师。

若不是贾家先露了意思,他或许一进这公府便怯了。林如海心底苦笑,想起那小姐,又觉浑身充满了勇气。

“既然你诚心求娶,便把六礼过了,再商议婚期。”

荣国公挑剔地将他上下一瞧,又道:“敏儿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不曾婚配,总不能让幺妹先嫁,需得你等上一两年。”

林如海心中忐忑,深怕那小姐不是这位四姑娘,便踌躇道:“下官唐突,可否……可否请小姐出来一见?”

史夫人迟疑未决,那屏风后的贾敏坐不住了,当即问他:“你还想挑拣不成!”

林如海听了那声,低眉轻轻一笑,“敢问小姐家中行几?”

那笑声醇厚动人,听的贾敏耳垂一热,“姊妹中,行……行四。”

林夫人见儿子亲去求娶,心里很是不满,但国公府的门第不便结怨,一时也没有好的人选,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谁知问名之时,那贾家嫁的竟是嫡出的四小姐。

荣国公匆匆把三个女儿嫁了,史夫人更是生了贾敏便一直在攒嫁妆,这婚期一定,夫妇二人每日只管和女儿说话游乐,旁的一概不问。

赦大奶奶帮着婆母掌家,便和弟妹王氏一齐清点妹妹嫁妆,登记造册后再抄录出一式三份。

王氏不识字,珠算却是一绝,大奶奶嘴里边念边抄,她便在一旁拨算珠,忙了两日才算完。

“四妹妹这嫁妆当真丰厚,把咱们妯娌的都比下去了。”

大奶奶笑道:“那林家几代的主母出身皆是不凡,若非母亲为敏妹妹积攒多年,怕是还要露怯呢。”

王氏撇撇嘴,“连个爵位都没有,只靠几本书穿衣吃饭?门第终究是差了些。”

大奶奶自己便是诗礼人家出身,深知自家底蕴,那林家怕是比自家还强出不少。王家教养不同,大奶奶也不和她计较,只一笑而过。

这话传到贾敏耳朵里,却生了一场闲气。

姑娘不高兴,丫头们也跟着没了好脸,王氏在小姑子那里得了几回冷脸,渐渐便不去了。

贾政听她几回抱怨,只道:“你不曾读过诗书,轻慢了妹婿这样的清贵人家,敏妹妹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最喜欢那些红袖添香的雅事,王氏心里犯了妒火,转脸把书房里几个识文断字的丫鬟全撵了。

丫鬟都是史夫人赏的,她顾不上儿子房里,等女儿出嫁才想起来问,但王氏有了身孕,便也不再追究了。

贾敏到了林家,与林如海两心相知,夫妻间很是和顺。

林夫人见她诗书上很通,也就不说什么“兵鲁子”了。只是半年不见儿子身边有旁人,贾敏也没个喜讯传来,那不满渐渐又露了出来。

林如海刚从翰林院回家,见房里多了几个面生的女子,眼底掠过厌恶。

大抵没有男人能容忍这种没有尊严的艳福,尤其是他已经有了钟情的夫人。

贾敏已哭过一场,面上还能勉强装出大度模样,“这是母亲赐下的,屋舍已打扫好了,往后……”

“可巧我身边几个书僮、长随还不曾婚配,便给他们一个恩典。”

贾敏眼睛一亮。

夜里夫妻二人私语,林如海道:“我家的香火全看天意,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莫要想太多。”

他已看倦了父亲那求子心切的癫狂模样,也见过母亲从为纳妾之事深夜幽泣,渐渐到主动为夫君纳妾。

“我十二岁那年冬天,被窝里忽然有个光裸的女子。”

那时他父亲尚在,那女子是他们精心为他挑选的“礼物”。

十二岁的少年赤着脚在雪地里狂奔,他不知该去哪里,但绝对不能再留在那个家中。

但他父亲忽然便死了。

他母亲要他指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绝不让林家绝后。

他发了。

“父孝之后,我的房里渐渐多了很多人……”

贾敏轻轻捂住他的嘴,“我晓得了,你莫要再说。”

她不想他再回想这些事情。

她父亲、伯父都有妾,哥哥们也有。那些人有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有的是战场上抢来的俘虏,有的是正妻的陪嫁,有的干脆是府里的丫头。

去年赦大哥哥看上了个清倌,大嫂子哭了一回,母亲便教他算了。

因为大嫂子出身清贵,不能和那样的人共侍一夫,腌臜了她。

母亲不算喜欢那些人,但也不怎么讨厌,她父亲终归是喜欢的。

她母亲与她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没有妾室。妾室是个男人们逗趣的玩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林如海不一样,那些妾是林家的妾,不是他的妾。

他甚至不能选择。

这和被逼沦落风尘的女子有什么差别呢?

尤其是,她的夫君本质里是个那样骄傲的人,有着放旷自矜、不可一世的狂妄性子。

从此她更勤谨地伺候婆母,事事千依百顺,只有纳妾之事决不应允。有时婆母逼得紧了,她便往荣国府里住两日,做个要给父兄告状的模样。

贾家一门两公,便是贾敏先失了妇德、犯了七出,为了林如海的仕途,林夫人也不敢撕破脸。

她宁愿做一个妒妇。

林如海心中感激,原本便是十分的深情,渐渐化作刻骨依恋。

一直到林夫人过世,她心心念念的香火仍没有一点影子,强塞的两个姨娘被那妒妇防范着,半老徐娘仍是个黄花闺女。

可恨她还年年重金相诱,问她们愿不愿意出府另嫁。

病榻淹留之际,林夫人见儿子哭倒在那妒妇怀中,恍惚想起了他小时候。

从前他也这样依恋着自己,后来渐渐就变了。

是几时变的呢?

林夫人想起那年冬天,雪上那串凌乱的脚印。她的儿子像一头疯狂的孤狼,那双眼睛里,已没有对亲情的半分留恋。

“我……”

她张张嘴,留给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那句:“不姓林啊……”

时光荏苒,那雪里狂奔的少年终于化为两鬓斑白的老翁。

他的爱妻已离开他许多年,却一直在他梦中不曾消散。

而他林家的女儿,再不用像他这般,为香火而惶惶不可终日。

林如海闲坐在廊下看落英,那两个皮猴子又满身脏污地跑来,嘴里嚷嚷不停。

“外公,我想吃桃子!”

“去吃你贾家的,林家的桃子都是我的!”

林如海摇摇头,平日倒是哥俩好,一到争桃子又分出两家来。

“那桃子都教你爹吃了,找他要吧。”

熟练地祸水东引后,林如海揭盖喝一口茶,曼声道:“三十三天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小皮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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