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醋意
事实上,年知非根本不愁没人看望。
从他醒来的第二天开始, 东港分局的同事、以前警校的同期、海城第一幼儿园的校长和学生家长、社会热心人士以及各路媒体记者就快将他的病房窜成菜场了。为此, 院方不得不严格规定年知非的被探病时间每天不得多于两个小时。且若非与年知非是亲友关系也并非公务探望的就恕不接待了, 以免影响年知非的康复。可即便如此, 短短一个星期之内, 年知非所住病房的楼层走廊上的鲜花也已换了三回。
综上,齐耀辉来不来看望年知非根本无足轻重。好在, 齐耀辉虽然迟迟不来, 云向光仍是来了。就在年知非入院的第一个周末, 云向光带着他亲自下厨煲的花胶鸡汤出现在年知非的病房里。
“好香啊!”这个时候正值午餐时间, 云向光刚拧开保温壶将鸡汤倒出来, 在医院陪伴年知非的林乐天就已十分给面子地一声赞叹。
“好香你就多喝点!”年知非赶忙伸手将汤碗推向林乐天,自己心如止水地就着面前的丝瓜炒蛋扒白米饭。
住院一个星期,年知非自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院。可年奶奶和刘叔显然都把他的意见当成了脑震荡的后遗症,坚持每天都用各类煲汤给他清醒脑子。于是乎, 如煲汤般磅礴泛滥的亲情只需短短的一个星期, 就将原本对食物来者不拒的年知非宠成了现在这个挑嘴的熊孩子。
林乐天周末还来看望年知非本就存了蹭饭了的心思, 自然是来者不拒, 当下端起汤碗一通吨吨吨。云向光的手艺向来是不差的,林乐天一碗下肚立时眉开眼笑。“真不错啊!年崽, 不喝点?”
“不了。”年知非摇摇头,歉然地对云向光解释。“我这几天喝汤都快喝吐了。”
云向光了然地笑笑,顺手将手上拎着的一个塑料袋塞进床头柜。然后, 他坐到年知非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还给你买了薯片和肥宅快乐水,你藏起来,趁医生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吃。”
年知非这才发自真心地展露笑靥,若非意识到性别不对,一句“好姐妹”怕已脱口而出。
却是同样来看望年知非的许连山听了云向光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见他上前拿出一包薯片拆开,一边吃一边拍了还在“吨吨吨”喝汤的林乐天的后脑勺一下。“吃货!好歹也给年崽留一碗啊!”
年知非却只心疼地看着许连山,连声叫着:“班长,这是我的薯片。”
“我看你像薯片!”许连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废话!给你留点就不错了,还想怎样?”
年知非立时哑口无言。
“就是啊,年崽!你还受着伤呢,不能吃这些垃圾食品的。我们帮你吃掉点哈。”林乐天放下汤碗,也理直气壮地开了一包薯片。
年知非目露凶光,狠狠地瞪他。
接到眼神,林乐天迅速开了一罐肥宅快乐水,挑衅地向年知非一扬眉。
“哎哟!”看了全场的云向光笑地直弯腰,“你们俩怎么总这么好玩呀?跟欢喜冤家似的,干脆凑一对算了。”
哪知,云向光这话音方落,林乐天瞬间一蹦三丈远,背心直接贴上了门板。“小光,你可别瞎说!我跟年崽是清白的,我们之间只有纯洁的友情!”
“我开玩笑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云向光见林乐天这么大的反应,不禁横了他一眼。“知非都没跑呢,你跑什么?”
坐在病床上的年知非冷冷道:“我要能动,我就翻窗了。”
“哈哈哈!”许连山最给面子,笑地最大声。“年崽,你真是学坏了,都成冷面笑匠了!”
云向光也跟着笑了,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却隐隐有些尴尬。很快,他便换了话题。“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这是年知非的回答。
“左肩开了一个洞,听说缝的时候顺手还给补了一下胸骨。有三根肋骨骨裂,医生说至少要静养两个月。脑门上缝了五针,还有中度脑震荡,刚醒的两天一直在吐。脸上、脖子、前胸后背、手上、腿上,反正你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不是撕裂见血就是肿了。这几天好多了,发青;前几天都又黑又紫,碰都不敢碰。”这是林乐天的回答。
“你在医院多住一阵,别急着出院!”云向光即刻正色向年知非言道。
年知非叹了口气,没有应声。
只见云向光忧心忡忡地看了年知非一会,忽然也叹着气道:“我都还没正式谢过你呢,谢谢你救了我。”
这几天来向年知非道谢的人可真不少,以至于年知非台词都背熟了。“应该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云向光听了这话眉心略略松弛了下来,只见他略带歉意地向年知非解释道:“耀辉他……一直就是这个脾气。一赶上公事,就是一副公事公办六亲不认的面孔,跟他老爸似的。他不是要牺牲你对你见死不救,而是要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所以才……总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年知非听地纳闷。他跟齐耀辉关系又不好也不需要他来救,能有什么放在心上的?只是眼前这个毕竟是齐耀辉的omega,他也只好默默点头。“没什么。”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放心,我不会在擂台上蓄意报复的。”
“你伤不轻,先养好伤再谈以后的事。”云向光赶忙劝说。不知为何,这神情竟是略显急切,仿佛并不乐见年知非再跟齐耀辉上擂台。
一旁的林乐天却在此时忽然冒出两句:“小光,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了,有些话,我这个做朋友的还是要劝劝你。齐耀辉他眼睁睁看着年崽挨打也就算了,谁让年崽本来就是警察呢?可他就连劫匪拿枪顶着你的头都没反应!我觉得,你跟他的关系,你该认真考虑一下。”
云向光轻轻地将目光移向一旁,隔了一会,他才柔声回道。“乐天,你误会耀辉了。他不是……他,他后来跟我解释了……”
不,他没有。
“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让劫匪知道我和耀辉的关系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因为我是他的……弟弟,就要求劫匪换个人挟持。那他成什么人了?这是公事,他是警察,他也很为难。”
可他见到劫匪拿枪顶着我眼都不眨,见到劫匪拿枪顶着年知非就呆了!事后他还抱了年知非,可他却没有抱过我!
云向光至今还维护齐耀辉,林乐天却能为之奈何?只见他凝望云向光半天,许久方黯然叹道:“换了我是齐耀辉……哪怕主持这么大的案子,可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被人挟持,怎么可能仍然心如铁石?”
“这就是为什么你跟齐耀辉差着好几级!”许连山抬手又拍了林乐天一下,转口道。“年崽累了。乐天,你送送云先生。”
正巧云向光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注意到年知非面露倦色,他便顺水推舟地起身告辞。
至于林乐天,虽然知道追求云向光这回事他是彻底没戏了,但这显然并不妨碍他继续做云向光的舔狗,很快就乐颠颠地陪着云向光出门了。
这两人才刚离开,许连山就上前一步扶着年知非躺回床上去,然后轻轻地触了触他眼角的乌青。“还疼吗?”
为了方便医生换药,年知非才刚留长一些的头发又给剃成了板寸。结果这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是愈发地幼齿了。偏偏他皮肤又白,脸上稍微有点伤就格外地触目惊心,让人看了就心痛。
“不疼。”年知非乖乖摇头。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好吗?!
许连山安静地在心底哀嚎,又伸手撸了一把他扎手的脑袋。“这林乐天就是一傻逼!”半晌,他忽然没由来地骂了一句。
林乐天这条舔狗看不出,不代表许连山这个早已成婚的前辈也看不出。云向光方才那些话,句句试探句句是坑。表面是在为齐耀辉解释,实则句句挑拨年知非和齐耀辉的关系,唯恐他们太过亲近。若非年崽一向宽厚,这所谓“牺牲”、所谓“见死不救”、所谓“公事公办”,怕是早对齐耀辉存了芥蒂。
“嗯?”年知非一头雾水地看着许连山,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发此感慨。
“年崽!”许连山却瞬间端正了脸色,望着年知非的双眼耳提面命。“你还没分化,谈恋爱的事,我们不急的。知不知道?”
谁家的崽谁知道。年知非性格单纯,绝不是云向光的对手。怕是被云向光坑了,还在给他数钱呢!
“啊?”年知非更加不明白了。
“而且吧,虽然林乐天是傻逼,但有一句话他完全没说错!这齐耀辉吧,心如铁石,心里除了工作、立功、升职,什么都容不下!以前我们在警校调侃你的话都是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将来无论选谁也不能选齐耀辉!明不明白?”许连山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即刻眼都不眨地望住了年知非,仿佛是在期待年知非马上给他立一个军令状。
年知非沉默又沉默,半晌方无力地挤出一句:“班长,你脑洞好大!”
我跟齐耀辉?我就算再死一次也不可能啊!
然而感情的事,向来都是各花入各眼。纵然许连山百般看不上齐耀辉,却仍有云向光待他如珠似宝势在必得。探望过年知非,确定他对齐耀辉的态度一如既往,云向光心定了不少。离开医院,云向光婉拒了林乐天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一人在车库里坐了很久。他在想齐耀辉对年知非的那个拥抱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小青梅竹马地长大,云向光自认绝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齐耀辉。齐耀辉此人外热内冷,尤其牵扯到工作更是铁面无私。外人看来,他前程似锦,他有很多过命相交的好兄弟,他有很多敬仰他一心追随他的好下属,他的身边永远人流如织。可云向光却知道,齐耀辉的心里一直存着很多心事。除了他的家人,其实很少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去。
然后,年知非出现了。一开始,云向光真没把他放在心上。一个格斗技能比较出众的普通警察而已,齐耀辉从警近十年,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个也练手过太多个。等齐耀辉彻底战胜他,年知非就会像其他人一样,逐渐消失在他的生命中。直至这次劫案,直至这个拥抱……
耀辉,你为什么会抱年知非?这不是你第一次遇上同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可你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向光真的很想冲到齐耀辉的面前去问个清楚。可他知道,他不能。如果这个拥抱并无意义,他不能激怒齐耀辉;如果这的确是情难自禁,他不能提醒齐耀辉。
——鉴于齐耀辉在那个拥抱之后,没有其他的行动。
……所以,或许,耀辉只是在庆幸一个他还没能战胜的对手没有意外死在别人的手上?
云向光把头抵在方向盘上,逼迫自己要乐观地看待这件事。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启动车子向刑警总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