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反应
谢天谢地,总队的同事们并没有笑话年知非。
事实上, 任谁见年知非怂到事发前就开溜, 事发后整晚不敢接电话回信息, 来上班又好似踮着脚尖趟地雷阵般战战兢兢, 稍微有点良知的人类大约就都不太忍心为难他了。
是以, 年知非这一路走进办公室收到的最多的问候都是规规矩矩的一句:“年崽,早上好!”
“早……早上好?”
年知非莫约回了十来遍“早上好”顺利来到自己的办公桌,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没有任何难以回答的话题, 甚至没有任何异样的眼神。
“呼!”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坐定, 年知非庆幸地舒了口气, 开始暗暗感激他有一帮好同事。
哪知, 这屁股还没坐热,齐耀辉的办公室里即刻传来一声威风凛凛的呼喝:“年知非!泡咖啡!”
年知非瞬间瞪圆眼睛,“腾”地一下从座位内站了起来。看气势,似乎是要去跟齐耀辉打架。
“年崽!年崽!”老严急忙一把拽住他,一字一顿地提醒他。“齐队是你上级!你明白吗?什么叫上级?我们干警察的, 要坚决服从上级领导一切合理的命令, 这是纪律。懂不懂?”
年知非静默许久, 终是长叹一声, 扭头向茶水间走去。
一俟年知非走开,萝卜就压低声对老严叹道:“年崽好惨, 齐队好渣!”
萝卜话音一落,坐她附近几个工位的同事们即刻一齐点头。明明亲都亲过了,占了年崽便宜还甩锅, 还对年崽呼呼喝喝,他们齐队可真是渣地飞天遁地!
老严冷冷一笑,一针见血地道:“在办公室里传上司的八卦,你们是嫌自己命长?”
只这一句,萝卜立时哑口无言,几个同事们的脖子也都僵住了。
老严环视办公室一圈,最后落下一句:“都老实干活!”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心中却道:就年崽那泡咖啡的水平,也就齐队喝得下去。真是一帮傻孩子啊!
“泡咖啡!泡咖啡!又不喝,泡什么泡?”
茶水间里,气呼呼的年知非一面鼓着脸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一面小声骂齐耀辉。
“狗逼齐耀辉,就会折腾人!……未分化也下嘴,变态!”
为表达不满,年知非完全没有遵从轻拿轻放的规定,而是乒乒乓乓地几乎将所有的橱柜、杯具、糖奶罐全摔打了一遍,务求办公室里的齐耀辉听地清清楚楚。直至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他这才略有气消地抱胸倚在桌边安静等待咖啡机将咖啡煮好。
而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窗台上,萝卜摆放的几盆多肉植物忽然吸引了年知非的目光。
两个小时后,齐耀辉端着才喝了半杯的咖啡走进了茶水间,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半杯倒进了水池里。
这个时候,萝卜正巧拿着小喷壶细心地给心爱的多肉喷水。见到齐耀辉又将大半咖啡给倒了,她不由叹道:“齐队,你让年崽给你泡咖啡,结果你又不喝!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伤年崽自尊心的?”
齐耀辉忍也忍不住地翻了白眼,冷冷道:“年知非来我们总队三个月了,到现在煮咖啡还能有渣!这种不求上进的人,他有自尊心吗?”
说着,他打开水龙头,将水池底和杯底的咖啡残渣冲去。
“哪有渣吗?”年知非今天煮的咖啡萝卜也给自己冲了一杯,所以她认为她绝对有资格发表意见。“年崽的手艺明明比以前好多了,现在煮的咖啡都不怎么苦了。”
齐耀辉低头沉默地看着咖啡残渣被冲走,没有作声。
萝卜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跟齐耀辉争论年知非煮咖啡的手艺上,她仔仔细细地数了数每一盆多肉的叶片,忽而满是疑惑地冒出一句:“……咦?我这盆多肉的营养土怎么少了一块?”
“……呕!”
一秒钟后,茶水间里的齐耀辉犹如一条被踩了尾巴尖的喷火龙般咆哮着冲了出来。
“年——知——非!”
——无论如何,刑警总队终于如大家所愿,恢复了往日的……鸡飞狗跳(划掉)热闹和睦。
眨眼间,这个工作周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眼见同事们和微信群里同学都没有拿这事来取笑,年知非终于逐渐安心。
虽然难免的,林乐天打了几个电话过来绘声绘影地给年知非描述监控被恢复的那天齐耀辉甩锅给他的恶形恶状。
陈旭东、徐捷、许连山等多个与他私交极好的朋友也一样各自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耳提面命:“没有分化最好不要谈恋爱,谈恋爱也要选好对象。”
对于成熟温和的陈旭东等人,年知非只需将那晚的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原本就是两个人都喝醉了,疯疯癫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不能当真。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年知非不会放在心上,也不认为齐耀辉会放在心上。
可对于气冲牛斗的林乐天,年知非就只能赌咒发誓:“我要是跟齐耀辉在一起,就让齐耀终生不举!”
然而,这件事即便所有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也还有一个人在获知此事后如遭雷击!
为了参加京城双年展油画大赛,云向光不得不在上周亲自将自己的作品护送回京城报名。报名结束后,云向光又在京城陪了母亲几天,方才在这周的周末飞回海城。
齐耀辉照例没有来机场接他,甚至没有回复他的微信。没关系,这些云向光其实早就习惯了。只要齐耀辉还在他的身边,无论他的性情有多冷峻,云向光都是可以忍耐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当云向光周日又去警察俱乐部兼职,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很快地,不明所以的云向光就从与自己相熟的服务生的手机里看到了他偷拍到的部分视频。
因为是在俱乐部的偷拍,那视频的画面非常不清晰,光线也很暗。可云向光与齐耀辉从小一起长大,即便仅是黑暗中的一个轮廓,他也能轻易地把齐耀辉给认出来。
他看到,齐耀辉主动吻了年知非。只这一瞬间,云向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小光,你别哭!别哭啊!”见到云向光泪流满面,给他看视频的服务生即刻手忙脚乱地扯纸巾给他擦泪。“齐队解释过了,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没什么的,真的!”
云向光没有答话,只呜咽着拼命摇头。
不是的。云向光知道,不是的,齐耀辉没有喝醉。因为,一旦齐耀辉真的喝醉,他不会做别的,他只会不断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才是他的命!
云向光又埋头哭了一阵,忽然脱下制服。“帮我跟老板请假!”
他要去见齐耀辉,他要把事情问清楚!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铁树开花,不能让年知非就这么截胡!
泪流满面地驾车飙出三条街,一直没能打通的电话忽然接通了。
“小光?有事?”电话那头,传来齐耀辉一贯冷静,甚而冷酷的话音。
云向光一时却还管不了那么多,一听到齐耀辉的声音,他就忍不住满腹委屈地哭喊:“耀辉!”
“……又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齐耀辉静默了一会方才应声,话音愈发冷淡。
这种冷漠而厌倦的语气熟悉地令云向光心悸,他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齐耀辉无奈拧起的眉峰和近乎嫌弃的眼神。只这一瞬间,便好似一盆冷水当头倒下,将云向光浇了个透心凉。
“……没,没什么。”即便明知齐耀辉看不见,云向光仍是迅速抬手擦掉眼泪。“我,我喉咙有点不舒服,咳咳……”
齐耀辉没有说话,他甚至连一句“有病就去看医生”也不肯说。
云向光几乎想要一脚油门飞出路口,死在当场。可最终,他只是痛苦地垂下头,一下下地砸着方向盘。
云向光还记得小时候,云向光永远怀念小时候,即便,那也同样十分短暂。在齐耀辉十岁、云向光八岁之前,他们俩的关系就跟云向光对年知非说的那么好,甚至,更好。
那个时候,齐耀辉是这世上最体贴、最完美、最全能的哥哥。齐耀辉上哪都会带着云向光,陪他玩、哄他高兴、保护他不被别人欺负。明明云向晴和云向光才是亲姐弟,可云向光跟齐耀辉的感情却远比跟云向晴深厚。并非因为性别不同或者年龄差距,纯粹是齐耀辉待云向光的真挚热烈彻底战胜了血缘之亲。
孩子总是会轻易相信美好的东西,相信永远。那个时候,云向光也以为他跟齐耀辉会永远那么好。可事实却是,那个“永远”竟如朝露般短暂。
齐耀辉十岁那年,齐伯伯将他带进了警校,开始跟着学警一起参加训练。一开始只是寒暑假,后来就变成了每一个周末、每一天下课后。齐耀辉变地很忙,忙到没空陪他、没空见他、没空接他的电话,他们迅速生疏起来。
云向光有跟齐伯伯要求过,想和齐耀辉一样,去警校参加训练。齐伯伯也如他所愿将他送去了,可热身后上完第一堂搏击课,云向光就已忍不住哭闹着要求回家。
那是第一次,一向见不得云向光掉眼泪的齐耀辉没有来哄他;那是第一次,云向光从齐耀辉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渐行渐远。齐耀辉有了很多云向光不认识的朋友,云向光喜欢的油画齐耀辉也看不懂。他们彼此都已很难融入对方的世界,可与之相对的,齐耀辉跟云向晴的关系却逐渐好转。云向光一度很不理解,为何他和齐耀辉的关系会冷淡地那么快。
直至多年后,云向光终于发现那个人的存在,他终于恍然大悟,所有的改变对云向光是无妄之灾,对齐耀辉却是蓄谋已久。
然而,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们仍能轻易得到对方的消息,他们仍是朋友。在情窦初开的青春期里,一旦出现了一个如齐耀辉这样形貌俊朗、性格强硬、十项全能的男神,那对任何人的一生都是云屯席卷、摧枯拉朽的影响。
齐耀辉在他二十岁的那年顺利分化成alpha,而就在齐耀辉分化后的一个星期,十八岁的云向光也迅速分化成了omega。那是第二次,云向光从齐耀辉的眼中看到失望。
或许,那也是最后一次。
齐耀辉的存在占据了云向光的整个少年时代,所有人都明白云向光是因齐耀辉而分化成omega。可齐耀辉却因为这个,从此对他如避蛇蝎。
云向光明白,齐耀辉对他的定位仅仅只是兄弟、朋友,可云向光已然付出去的真心却无法说收回来就收回来。
大学毕业后,老师推荐云向光去f国深造,云向光却犹豫了。彼时,齐耀辉已从警两年,许是见识了太多的罪恶,理解了做人的种种难处,齐耀辉的性情反而逐渐柔和了,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这令云向光以为,他还有机会。
所以,他认真地告诉齐耀辉:“进修的机会虽然重要,可在我心里,更重要的是你。”
他以为齐耀辉会感动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结果,齐耀辉却主动申请调去最危险的边境缉毒,并且用警队给的特殊津贴供他去f国进修。
那是齐耀辉为他的前程而做出的牺牲吗?
那是齐耀辉以此为借口,送走云向光,自己名正言顺地去边境找那个人!
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云向光留学f国四年,无数次想要忘记这个狠毒的男人。在f国,追求他的人就像云一样多。可最后,云向光仍然忘不了齐耀辉。除了爱情,更有浓浓的不甘心日夜啃噬着云向光的心。
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留在齐耀辉身边的、齐耀辉能够拥有的,是他!
只能是他,云向光!
午夜时分,好梦正酣的年知非被电话铃声惊醒。他闭着眼睛自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接通,用带着睡意的梦呓声问道:“我是年知非,什么案子?”
“呜呜呜……”
哪知,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喂?哪位?”年知非翻身自床上坐起,一边用力捏了捏眉心,一边看了眼来电显示。“小光?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耀……耀辉……我想见你,你快来啊!……耀辉!……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