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心曲
早上八点,年知非被房间外嘈杂的人声所惊醒。他摸过摆在床头柜的手表看了一眼, 困地叹了口气。
年知非是被今天一早来上早班的护士给领回自己病房的, 这才刚睡了两个小时, 全身的骨头还在呻吟。到底又怎么了嘛?
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埋头数到十, 年知非用力一掀薄被, 打开门走了出去。“医院病房,能不能安静点?还让不让人睡啦?”
他话音一落, 走廊上的三个白大褂和一个病人家属齐齐扭头望住他。
“知……知非?”两眼通红的病人家属云向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见到云向光, 年知非只觉一阵心虚, 顷刻老实了。他指指房门, 小声道:“我住这间,昨天我跟齐队一组。”
提起齐耀辉,云向光的眼眶又是一热。“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现在才知道……”
年知非又是一噎,隔了一会才跟云向光复述了一遍今早护士小姐刚跟他说过的话。“齐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只要再留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你别太担心了。”
见到年知非跟云向光聊了起来, 原本挡着云向光的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全都松了口气。只见医生急忙指着年知非对云向光说道:“先生, 现在病人的信息素水平还没完全稳定, 必须隔离。你真的不能进去。那位先生昨天是跟病人一起送来的,情况他都了解, 病人最初的救治他也出了很大的力,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好了。”
说完,医生又给护士递了个眼色。两个刚从齐耀辉病房出来的护士眼明手快地锁上门, 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现场。
好家伙!昨晚这位alpha警官信息素大爆发,医院连护士都找的男性alpha。现在情况还没稳定,眼前这位明显是omega的病人家属就要硬闯,这不是找强奸呢?
医生神色古怪地睨了云向光一眼,跟着溜之大吉。
三名白大褂先后脚底抹油,年知非苦恼地抓抓头发,只得建议:“要不……你来我病房坐坐?”
云向光接到消息匆忙赶来医院,没见到齐耀辉醒来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他即刻点了点头。
两人刚踏入年知非的病房,云向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刚起床就收到消息,耀辉……耀辉他……”他哽咽着吸吸鼻子,摇头悲鸣。“老天为什么对耀辉这么残忍!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冲着我来?”
年知非不知道云向光究竟听了什么,但他觉得,他似乎有责任为齐耀辉解释一下。“齐队他……好吧!他不能说没事,但他的信息素应该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不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呃……你懂的?”
的确,跟那位在酒吧中招的岑小姐不同,齐耀辉虽然吸入的“芒果冰”的数量远超岑小姐,可因为救治及时,后遗症反而会比岑小姐轻微很多。当然,救治过程中的痛苦,仍是不可避免的。
云向光却仍不住地落泪,心疼道:“他该有多疼啊……”
这个,年知非就没话讲了,只得静默地陪着云向光,等他哭完这一阵。
云向光埋头哭泣了一阵,终于将心头的恐惧彻底发泄了出来。他接过年知非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忽然握住了年知非的手。“知非,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我之间用不着说这个字。你有什么事说出来,能帮我一定帮。”年知非认真许诺。
“你帮我劝劝耀辉,让他辞职吧!”云向光看着年知非眼睛,急迫地说道。
“啊?!”年知非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向光,半天都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为什么啊?”
“太危险了!”云向光心有余悸地感叹,“这次是被毒品洒了一身,下次呢?”
当警察本来就很危险啊!年知非心底默念了一句,故作轻松地回道:“下次?下次就再小心一点呗。”
岂料,云向光怨责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这话说地可真轻巧!”
年知非又是一噎,他静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光,我知道你这是担心齐耀辉。但是,你也应该多考虑考虑他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年知非会劝他考虑齐耀辉的想法。云向光不禁敏感地看了年知非一眼,冷声道:“耀辉的想法,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年知非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烦躁。“你们的感情我的确不了解。我只知道,齐耀辉选择了当警察,加班加点、出生入死,却从没想过往后退一步。他是真心热爱警察这个职业。”
“那根本不是热爱!是折磨、是赎罪、是自虐!”云向光却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
年知非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后仰。
云向光却已阴着脸站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喋喋不休。“他就是,他就是……忘不了那个人。当警察是为了他、去边境是为了他、不谈恋爱还是为了他!
“他三十多岁了,除了工作和训练什么都没有,没有私人生活、没有兴趣爱好,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家!知非,你见过他家里什么样吗?除了床、桌子、柜子、冰箱,什么都没有,就连沙发都是他搬家的时候齐伯母给他网购的。他来海城三年了,厨房还是全新的。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是一个大活人该过的生活吗?他就是在虐待自己,他就是故意不让自己好过,觉得这样就是在跟他一起受苦。现在他死了,他就要拿自己给他陪葬!知非,这根本不是什么热爱,是自杀!”
不不,恋爱他还是谈的。年知非略有些心虚地想着。而且,真正想要寻死的人,也绝对不是齐耀辉目前这种状态。
“情况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年知非小心翼翼地道,“我看齐耀辉不是那种非常注重物质享受的人……”
哪知他话未说完,云向光就忽然神情古怪地睨了一眼,冷笑道:“看来我今天找你是找错了。我原以为耀辉救了你,你会心生感激,会帮我。”
年知非长叹一声,目光锐利地盯住了云向光,清清楚楚地问道:“小光,你是在怨我吗?”
云向光双目倏缩,眼底瞬间又充满了泪水。
“齐耀辉是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但是小光,你要明白,昨晚我们是在工作。如果换了是齐耀辉遇险,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他。齐耀辉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我也不是。”这一回,年知非没有再因云向光的泪水而退让。事关齐耀辉,年知非知道,他该寸步不让。
“知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怨你……”云向光忙哭泣着为自己分辩。
年知非却只冷静摇头,不想再听任何的借口或者解释。
“即便你怨我,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警察这份职业有多危险,可当警察有当警察的尊严和骄傲。这个道理,我明白,齐耀辉更加不会不明白。如果你认为齐耀辉只是为了某个人才当警察,那你真是太看轻他了。小光,真心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只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齐耀辉的头上,却不尊重他自己的选择……这不是爱。”
云向光原本已被年知非数落地抬不起头来,怎知听完最后那两句,他却又笑了。他目光奇异地看着年知非,一字字地说道:“知非,你果然不懂。真爱,不是你说的这么轻松、这么简单的。我爱耀辉,所以哪怕他恨我,我也要他好!”
云向光眼底那坚定的,坚定到近乎疯狂的执拗震住了年知非,教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承认,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喜欢齐耀辉所以跟他在一起,无论齐耀辉想做什么,他都愿意奉陪到底。去南省缉毒,他当然知道那很危险。但是,再危险也顶多是把命交代了而已,有什么好吝惜的?
可年知非也明白,大部分正常人根本不会如他这么想,大部分正常人也根本不会轻忽自己的性命。所以,或许云向光才是对的?而自己,以为是在爱齐耀辉,实则是在害齐耀辉,却仍不自知?
然而,这个说法到了齐耀辉的面前却被他嗤之以鼻。“为我好?他知道怎样为我好,离我远点就行了。但他永远不会这么做。他不过是打着为我号的旗号为他自己而已。”
此时已是齐耀辉入院的第三天深夜,年知非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特意赶来看望他。而事实上,齐耀辉在入院后的第二天傍晚就醒了过来,并且撤去一切监护仪器转入普通病房。已然被云向光缠了一个白天的齐耀辉一听年知非还想跟他接着谈云向光,显然心情极坏。
“他说是为你好,不是单纯地让你高兴。也许有些选择短期内你的确不开心,可从长远看……”
“比如?”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齐耀辉就已不耐烦地打断他。
年知非强逼自己望着齐耀辉双眼,许久才蓄足勇气。“去南省……”
齐耀辉没有如年知非预想的那样生气,当然也没有怒斥年知非出尔反尔,他反而向年知非伸出手来。
年知非乖乖上前,将自己的手掌探入齐耀辉的掌心。
“上来,”齐耀辉轻轻一扯年知非的手臂,低声要求。“陪我躺一会。”
眼见齐耀辉已让出了半个床位,年知非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在齐耀辉的身侧躺下,抬手轻抚他的眉眼轮廓。齐耀辉的信息素虽已稳定,却仍稳定在一个较高值,以至于年知非刚一躺下就闻到了那熟悉的咖啡味。
夜阑人静,病房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亮着,借着那灯光看齐耀辉,他的脸色仍旧苍白,他刚经过了一场非人的折磨。然而年知非知道,他的勇气与骨气却并未因此摧折分毫。齐耀辉,他是这个世界的守卫者,任何人都可以退,他永远不会。
“年崽,如果你不想去,或者更近一步,你不想我去。我会认真考虑的。”齐耀辉同样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年知非的脸颊,低声许诺。
裹着那温存的信息素,年知非惊异地睁大了双眼。原来他的光不仅能指引他的方向,也能安抚他的恐慌。“我不怕危险,我更加不想你因为我而不开心。”
“即便这次遇险也没能让你改变主意?”齐耀辉轻声发问。
年知非把头埋进齐耀辉的胸口,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方才压抑着出声:“我的确很担心、很害怕。可这是警察生涯的一部分,如果连这都怕,那就根本不能再当警察。我不知道去南省对不对,我只知道如果不让你当警察,你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你呢?还想不想继续当警察?”齐耀辉含笑发问。
“当然。为什么不?”年知非仰起头,诧异地看着齐耀辉。
“不怕危险?”
“……怕。”年知非静默很久才给出一个赤诚的答案,“所以耀辉,下次如果再有这种事,让我挡在你前面。”
年知非是在用一种请求的语气来说这句话,说地很轻,却很坚定。
望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齐耀辉知道,年知非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这一句话究竟在自己的心头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收紧双臂,抱住年知非。抱地那么用力、那么紧,仿佛恨不能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肉,与自己化为一体。
“别人只想一劳永逸让我远离危险,让自己安心。但我的年崽跟别人不一样,他会为我挡住危险。”齐耀辉低声呢喃着,在年知非的额头印下一吻。这一吻单纯干净,不含情欲;却又温柔眷恋,无比深情。
年知非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满是惶惑地低声道:“可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爱情哪来标准答案?我喜欢就可以了。”齐耀辉答他,笑地那么快活、那么舒畅、那么骄傲。“年崽,人跟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喜欢平淡是真安居乐业,你看他活一天就能知道他这一辈子是什么样的。
“可有些人……比如你、比如我,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喜欢的是多姿多彩的生活。云向光设想的生活不适合我,我不想回首一生泛善可陈,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喜欢我所经历的一切危险。文艺点的说法,那就是我希望我的人生如烟花一样绚烂,哪怕短暂也无所谓。如果将来有机会写回忆录,我希望寥寥数语就能把读者吓地一惊一乍。这才是我想要的。让庸碌的人去过他庸碌的生活好了,我要当烟花!”
“那就好。”年知非这才安心,他伸手搂住齐耀辉的腰一字字地道。“耀辉,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别后悔。”
“如果你是指爱你这件事,”齐耀辉温柔地托起年知非的下颚,细语低喃。“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他话音一落,两人便紧紧地拥吻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