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相
整整一个下午,齐耀辉没有出现在总队;整整一个下午, 整个总队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直至下班前半个小时, 年知非的手机终于响了一下。下一秒, 所有同事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转向年知非。
年知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收到的微信, 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年……年崽?”不知过了多久, 萝卜颤着声发问。
“齐队的信息,”年知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让我下班别走。”说到这, 他又笑了一下, 眼底杀气凛然。“想打架?正好!”
只这一句, 整个总队的同事都觉毛骨悚然。大家一致决定:今晚可以加个班。
晚上七点, 在医院忙了一个下午的齐耀辉终于赶了回来,见到年知非乖乖留在办公室里等他,他立时松了口气,上前扶着他的肩道:“没走就好!我忙了一天一夜了,你别再跑了!”
“齐……那个齐队, 你们没事吧?”见到齐耀辉放松地摁着年知非的肩头, 毫无防备地将全身大部分的重量交给年知非支撑, 萝卜显然很是意外。
“能有什么事?”齐耀辉一脸正气地怼了萝卜一句, 又转头问年知非。“吃饭了吗?……我也没吃呢,走, 出去吃!”
说着,他抓着年知非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同样略有恍惚的年知非拽了出去。
“齐, 齐队?!”萝卜下意识地追上两步,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内心疯狂os:你们不是要打架吗?敬业点好吗?那就打呀!大家都准备好劝架了!
奈何齐耀辉有自己的剧本,他扭头不耐烦地看了萝卜一眼,挥手道:“大家可以下班了,走吧!”说完,他就匆忙将年知非拖出了办公楼。
直至齐耀辉的车子驶出两条街,年知非终于回神,登时一声怒吼:“齐耀辉!”
“闭——嘴!”齐耀辉即刻喝止他,“我上次吃饭已经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前,就算想打架,也等我吃饱再说。你不想胜之不武吧?”
不知为何,年知非顷刻哑口无言。
直至两人坐进餐厅包间,点满了一桌的菜,年知非仍旧气鼓鼓地一言不发,当然也不肯动筷。
齐耀辉视若无睹,一面下筷如飞一面点评每一个菜色的水准。并且但凡夹菜,都不忘先给年知非的碗里夹一筷。是以,没多久,年知非面前的碗就如小山般高高堆起。
四十分钟后,齐耀辉菜足饭饱,满意地打了个嗝。然后,他端起水杯,一边喝水一边说道:“今天一早,我去见了晴姐,特地问了昨晚我走以后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所以,年崽,在我们吵架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年知非想走,可想起奶奶和大哥的劝诫,他又忍住了。过了一会,他终于低声发问:“云向光是假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齐耀辉看着年知非的双眼,坦然回答。“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对云向光不假辞色的主要原因。”
年知非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没有作声。他知道齐耀辉说的是实话,没有理由,他就是这么相信。虽然那仍然不值得原谅。“解释!”
“云姨的丈夫叫云鸿波,是我老爸的同事、好兄弟、救命恩人。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他们在南省当缉毒警,追查m国毒贩吴弥、吴沙两兄弟……”齐耀辉静默了一会,终于将往事娓娓道来。
“……他,死地痛苦吗?”年知非轻声问道。听自己亲生父亲的英勇事迹和听别人的英勇事迹不一样,后者年知非能真心为那个英雄而感到骄傲,但前者年知非却唯有心疼。
“云叔吗?”齐耀辉很意外年知非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但他仍是认真回答了。“一枪正中胸膛,不到一分钟人就没了。痛苦?当然。但他走地很快,所以我只能假设应该不会痛了很久吧。”
“……那就好。”年知非随手抓起水杯灌下一大口,“你爸爸替他报仇了吗?”
“是的。杀人凶手二十多年前就已认罪伏法,死刑。”齐耀辉一字一顿地回道。
年知非这才点了点头。“继续。”
“吴氏兄弟的部分余孽逃脱后,我老爸因为担心毒贩报复,把云姨、晴姐还有向光一起送到了他的老家,也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城市,亭市。那一年,我六岁、向光四岁,晴姐九岁。我老爸常年不在家,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抱回来一个叫他‘大大’的孩子,听着像叫‘爸爸’。甚至,他跟我老爸的感情比我跟我老爸的感情深厚多了……”
年知非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艰难地道:“所以你故意带他出门,把他丢了?”
齐耀辉沉默着,许久,他才低头自嘲一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认定的,向光会丢,责任全在他自己。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他故意把向光给丢了。可对着年知非,对着自己心爱的人,齐耀辉第一次想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两句。他希望年知非相信他没有那么坏,他希望能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烂,一点都不值得年知非喜欢。
“我说不是你信吗?”
年知非的咽喉滚动了两下,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我甚至讨厌他。我讨厌他跟我老爸那么亲近,我讨厌他叫我老爸‘大大’,我讨厌他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讨厌我的每个小伙伴都说他是我老爸在外面给我养的亲弟弟……但这不代表我会人品败坏到那种地步,故意把他丢掉。年崽,那个时候我也才六岁……”齐耀辉乞求地看着年知非,希望他能理解。
“……那孩子,才四岁……”年知非却真的没有力气再去理解任何人,“为什么不找他?”
“找了,一直在找。”齐耀辉慢慢道。
“半年嘛!半年之后,你们就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云向光,就跟没丢一样。”年知非一直忍着眼泪,却连眼眶都红了。“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也不想的,大家都不想这样,那孩子不是我们领养的。”齐耀辉的眼也红了。
泪水还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年知非却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他还是自己赖上你们的?齐耀辉,你无耻!你们每一个,无耻!”
“那是因为向光不是走失的,而是确定被毒贩抱走的!”齐耀辉忽然吼了一声,压制住年知非几近失控的情绪。“年崽,向光不是意外走失,而是毒贩处心积虑的报复。抱走向光的叫吴坤,曾是吴氏兄弟的亲信。他带走向光后去t国投靠了将军帕桑,改名坤克。”
年知非知道这个人,他一直自称是他的爸爸。但年知非心里很明白,那个人绝对不是。年知非的心口嘭嘭狂跳,瞬间意识到:名字对上了,确定了,他的确就是真正的云向光。
“被毒贩出于报复的目的抱走的孩子,那就意味着生还的可能极为渺茫。……短短一年,云姨先是失去了丈夫,再是儿子,她根本接受不了。她大病一场,之后的精神就一直很恍惚,直到现在。然后有一天,她从福利院里抱回来一个孩子,说儿子找到了……”
齐耀辉哽了一下,才续道:“我爸妈知道是假的,晴姐知道是假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是真的,上哪都带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牵根绳子……直到我十岁那年,无意中听到我爸妈的闲聊,我才知道,真正的向光,左手小臂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
年知非下意识地伸手摁住左臂,然后才意识到,那个胎记他十几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他忍不住低头看着光洁的左臂轻轻一笑,命运这东西是多么地诡吊啊!当他终于有机会站在齐耀辉的面前与他相认,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证明。
“我老爸早就可以升了,但他在南省又呆了十几年,直到帕桑覆灭,他终于死心了。我没有,我接着干、接着找……七年,我仍然没有得到向光任何一点点的消息……”
年知非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齐耀辉,他一直知道齐耀辉心里有个人,一直在找一个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自己。这十几年来,齐耀辉把自己活成一片沙漠,也是为了自己。
“直到上次我们去南省,我临时换走张凯,是因为我师兄在那边抓了一个毒贩。那人叫察英,曾经是向光的教官。从他提供的情况,我知道,向光至少活到了十七岁。他被改名叫‘胜利’,有一身杀人的本事,他有毒瘾,他为帕桑卖命。帕桑死后,他再无音讯。可能他已经死了,可能没有。但我还是想去南省,我还想接着找。哪怕最后只能找到他的骸骨,也可以。”
说着,齐耀辉随手拿起一直摆在手边的一个文件袋递给年知非,“这里是这些年我跟我老爸找向光的各种资料和记录,可以证明我没有骗你一个字。”
年知非急忙接过来,将所有资料一张张地翻阅。吴坤的照片、他小时候的照片、将军的资料、察英口供的文字版,吴坤拐走他时的案件记录、帕桑案的案件记录,还有很多证人证言。每一份资料都尽量详细,每一张纸上都有很多笔记,证明齐耀辉经常翻阅思考。他的确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云向光,一直在拼尽全力地追寻着他的下落。
“啪嗒!”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云向光小时候的照片上。
“年崽,你怎么哭了?”齐耀辉吓坏了,慌忙上前揽住他的肩头。“别哭,别哭啊……”
年知非哭泣着转过身紧紧搂住齐耀辉。“耀辉,我……”
年知非想告诉齐耀辉,他就是云向光,他就是齐耀辉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然而,话未出口,便又哽住了。他有证据吗?他该如何让耀辉相信年知非就是云向光?他又该如何解释他十七岁之后的人生?耀辉能原谅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吗?耀辉能接受……是他亲手杀了云向光吗?
……神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想想齐耀辉是如何幻想云向光的吧!
“他跟你一起成长同一阵线,是你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有他在,你就永远不会绝望。”
年知非,你配吗?
龙星河,你配吗?
胜利,你配吗?
事实上,你是他办案的对象,是杀人的真凶,是漏网的余孽,是死有余辜的罪犯!
齐耀辉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年知非把头埋进齐耀辉的颈间,失声恸哭。
“年崽!年崽,你别哭啊!”齐耀辉吓地音都变了,只能手足无措地紧抱着年知非,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为他顺气。“天哪!我情愿你打我一顿也不想应付这个!我发誓,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我发誓,我没有骗你一个字!我发誓,我爱的人是你!那是我弟弟,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我对他只有愧疚,但我爱的人是你!我发誓!你别这样……”
年知非用力摇了摇头,久久才哽咽着道:“耀辉,我很爱你的……你原谅我……原谅我……”
“我原谅你!无论什么,我都原谅你!只要你别哭了!”齐耀辉急忙扶起年知非,一下下吻去他脸上的泪痕。这个时候,无论年知非要求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绝无反悔。“亲爱的,你哭地我心都要碎了……”
年知非在齐耀辉温柔的抚慰下逐渐收了泪,他抵着齐耀辉的额头小声道:“耀辉,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当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吸毒、杀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齐耀辉霎时安静了下来,许久,他才低声应道:“想过。……什么可能我都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咬牙沉默了一阵,终是一字字地道:“我会亲自送他上路,至少让他走地有尊严。”
这一句,齐耀辉说的很是艰难却又无比地坚决,显然早已深思熟虑。
年知非却奇异地松了口气。“耀辉,云向光的事,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我知道。”齐耀辉轻轻一笑,回答地很是轻描淡写。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年知非的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他只知道,他不会高估自己的罪行,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我们,还是恋人吗?还会……跟我去南省吗?”
“……嗯。”年知非微闭了一下眼睛,坚定地点头,前所未有的坚定。“”
齐耀辉这才安心。然片刻后,他又忽然皱眉,好似想到了什么。“等等!在这之前,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要去南省?……年崽,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那个人究竟跟我什么关系?”
年知非目光轻移,不肯答他,耳廓却逐渐红了。
齐耀辉含笑伸手托住年知非的下颚,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让我猜猜……我得到了向光的消息就向你表白……我想去南省,而你是比云向光更合适的伴侣……我把你当成了向光的替身?”
年知非目光一颤,尽力垂下眼不与齐耀辉对视。
“……可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接受我的表白,愿意陪我去南省?”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可置信,却心潮滚涌。
“……你别问了。”年知非忍不住低吟一声,把头埋在齐耀辉的肩上再不肯出声。
齐耀辉也再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头仿佛揣了一只刚出炉的面包,松软、滚烫、甜蜜。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一叹,低头在年知非发心印下一吻。
“年崽,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我爱你,我爱你!……还想再听吗?……我爱你。你的一切,如此梦幻,完美无缺,符合我一切的幻想,我当然爱你!还能有谁呢?只有你,相信我,我爱你……我可以说一百遍、一万遍、一百万遍,我爱你……年知非,我爱你……”